第 15 章
巫炤眉心微微一動,似乎想說點什么,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問。 “喝些水吧,你睡著的時候流了很多汗,”他把水囊口送到北洛嘴邊,“要不要再躺一會兒?” 北洛喝了幾口水,心悸平復了許多。想到夢里的種種場景,覺得心情甚是壓抑。 “還是算了。”他搖搖頭,從對方懷里起身,“歇了也是不安生。”睡個覺比醒著還累,再在夢里那樣打打殺殺一通他可受不了。 整理好皺巴巴的衣服發帶,他將披著的外袍還給巫炤道了聲謝。 “不知道凌星見找到岑纓沒有?”這一次睡得時間不短,在這個依舊危機四伏的夢境里,希望那兩人都平安無事。 巫炤取出一張符紙:“你睡著的時候,他已經傳過信了。那個小姑娘性命無礙,只是精神力消耗過大,暫時行動不便。” “那我們快上去瞧瞧。”他望著山頂小屋,恨不得直接飛到門口,但胸口余痛猶在,他不敢再為這點小事動用妖力。縱是再不把自個身體當回事,接連吃了幾回苦頭,也還是不得不乖乖收斂起任性。問巫炤能不能帶他瞬移過去,對方卻堅定拒絕,說他剛從另一個夢境回來,精神力耗損嚴重,不能再承擔任何法術。 “好吧,看來只能用老法子了。”北洛略帶沮喪地垮下肩膀,感覺自己快要跟劉兄一樣廢了。所謂的老辦法,當然就是……靠雙腿走上去。 由于體力尚未全復,巫炤不許他隨意疾奔,兩人只能緩步行走。眼前的小山看著不高,道路卻是曲曲折折,根據夢境里的日色變化,估計走到也快要天黑了。 他們在路上的交談不多,但氣氛卻意外的平和。偶爾巫炤會問一句他的身體感覺如何,在得到當然沒問題的答案后則是無奈搖首。或者是北洛對前靈境的風景贊嘆數語,而巫炤對此不屑一顧,在他看來,無論多好的景致,只要和那個人有了牽扯,便都顯得可憎起來。 “芝麻瑕疵都能給說成天大的錯誤,純粹抬杠,一點都不客觀。”北洛一攤手,給這場小范圍爭執下了斷言。 巫炤不以為然:“對諸般缺點視而不見,難道便不是主觀偏愛了?” 北洛很想頂回去,只是現在精力不足,為了這點雞毛蒜皮吵個沒完實在不劃算。只好閉緊嘴巴,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 “不高興了?”等了片刻沒有回音,巫炤低聲問道。 “怎么會?我只是體諒老人家眼神不好,計較起來多沒意思。” “……”果然是不高興了,就知道他還惦記棲霞那次誤會。 在對方的問題上,論起小心眼和斤斤計較,兩人似乎誰也不遑多讓。從很久以前便是如此,他們的觀念迥異,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然而偏偏是這樣兩個天差地遠的靈魂,卻是一見如故,再多的摩擦與爭執,都不能斬斷他們之間對彼此的吸引。 正如同此刻,即使有著言語的小小不快,他們依舊沒有拉大行走時的間距。只要在對方身邊,無論是遠古時被斬首的痛楚,還是家園淪喪時的憤怒,好像都可以被暫時拋卻,心情是無法言喻的平靜安詳,安詳到甚至不想去細究其中的原因。天地浩瀚,白雪蒼茫,舉目惶然之下,仿佛只有彼此的身邊,才是終歸處。 “巫炤……”他們默默走了許久之后,北洛忽然叫了他一聲,聲音是極少見的凝重。然而這一聲過后,卻又沒了下文。 “心中存疑,盡管問就是了。”巫炤看向他,“猶疑不決可不像你。” “你額頭的印記……是每一代鬼師的象征嗎?”北洛避開他的目光,“我是說,同樣擁有巫之血,司危她就沒有……” “我也不知,這印記自我出生便在了,”巫炤臉上微露迷惑,用指尖輕觸眉心,“老師曾說,這是巫之血靈力強大的標志,即使是歷代鬼師當中,也不多見。” 北洛低下頭,不再說話。他往前走了幾步,感到身邊的人停了下來,便也止步。 “縉云,你有事瞞我。”巫炤的聲音自身后清清楚楚地傳來,“你在夢里,究竟見到了什么?” 北洛尚未回答,忽然聽到前方有人喊道:“北洛,你們可算來了。”只見凌星見高高興興地迎過來,原來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山頂。 “凌星見,岑纓呢?”北洛順勢避開這個話題。 “還在屋里休息,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凌星見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還是你進去看看吧。” 北洛看了巫炤一眼,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就離開了。 小心推開木屋門,一眼就看見熟悉的纖細身影,正抱著膝蓋埋頭坐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岑纓!”他幾步奔過去,在對方面前半蹲下來。 少女面帶慚色,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臉埋了回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他擔憂地摸摸她的頭發,還是第一次看到天真活潑的她如此頹喪。 “對不起……北洛,對不起……”岑纓小聲抽泣,“都怪我,害得你們差一點……” “心魔害人,這怎么能怪你?” “可是,畢竟是我心里先存了那樣的念頭……”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我從來沒想過,我對前輩……” “這種魔會把人內心的一點念想放大無數倍,更何況你遇見的這只,算得上魔里的強者了。” “我真的沒有奢望什么,我只是,只是……”她的手在裙子上抓出了褶皺,“想再見他一面……”聲音越來越低,顫抖的尾音消失在空氣里。 北洛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在少女身邊坐下來。他知道此時任何的言語勸解都是無用,這個困境只能靠岑纓自己走出來。作為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了。 岑纓哭了一會兒,情緒逐漸穩定下來。她擦干眼淚,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我,我沒事的。現在哪是哭的時候。”她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給自己打氣,“凌星見說了,我們是被一只厲害的夢魔困在這個夢境里了,想走出去可不那么容易。” “別怕,有我在,我們肯定能平安離開。”北洛安慰她,岑纓確實不是一般的女子,振作的速度比他想得快得多。 “嗯,我相信你。但是凌星見告訴我,你現在的身體……”她露出難得的遲疑。 “那點傷不算什么,帶你們走出這里還是辦得到的。” “不,我是說,你現在這樣去救前輩,恐怕會很危險。”岑纓看起來十分為難。 北洛皺眉:“姬軒轅?你別擔心了,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陷阱。夢里的求救想必是那只魔的偽裝,只是想引你上鉤而已。” “不是的,北洛,”岑纓著急地搖頭,“前輩他是真的出事了。” 見她如此慌張,北洛也不由得認真起來:“到底怎么回事?” “被心魔困住之前的一個月,我曾經夢見過他一次。”岑纓的臉微微一紅,隨即鎮定下來,“我夢見他被困在山谷里,周圍都是大霧,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但我能感覺出來,他的神魂非常虛弱,簡直就像快要消失了一樣。” “我想過去救他,前輩卻叫我快點離開,說此地的兇險遠超我的想像。”岑纓雙手握緊膝蓋,聲音也變得緊張:“我醒來后想再次入夢,卻怎么都接觸不到他了。一連數天都沒有動靜,還道是不是自己思慮過度了。結果那天夢里他再次出現,說西陵陣法出現問題,讓我一定過去幫忙,還說也通知了你。我想起之前的夢,心里很著急,一時不察,就上了當。”她說著說著用手抱住頭,懊喪不已,“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先聯系你確認一下……” “別責怪自己了,你是因為過分憂心姬軒轅,才會不小心上當。”北洛捏著下巴思考,原本以為找回岑纓便萬事大吉,現在看來,這件事背后也許比他所想要復雜得多,“你第一次做夢的時候,他除了叫你離開,還有沒有說別的?” 岑纓仔細回憶:“他說了幾個字,因為隔得很遠,我聽得不是太真切。好像是……龍淵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