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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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的住所,再怎么收拾也是煙熏火燎的,上面的墻都熏得看不出白色來了,還要掛著蜘蛛網,他怕是這輩子沒見過這么落魄的地方。 太子卻道:“這位阿蒙爹,很擅長騎射?” 顧錦沅聽著這個,倒是疑惑了:“怎么這么問?” 第100章 茗娘和阿蒙爹 太子淡聲道:“我乍一看, 還以為是習武之家。” 顧錦沅越發納罕了:“習武之家, 這個怎么看?” 太子笑看她, 她素日自然是聰穎得很,但是想必自小見慣了的, 又是極親近之人, 也就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奇怪了。 而他一踏入那院子,見那石墩子便知那是練武之人所用, 還有那長弓, 并不是尋常老百姓打獵用的,倒像是一把強勁的戰弓,那是需要相當的臂力才能拉動,這一家必然不尋常。 再想起上輩子那個參與了暗算自己的阿蒙, 太子不免越發想多了。 阿蒙這一家子, 怕是有些不尋常。 當下他看了顧錦沅一樣, 也沒多說, 只是道:“你剛才過去和阿蒙奶奶說話的, 看起來倒是聊了不少?” 顧錦沅聽他提起阿蒙奶奶, 便忍不住說多了, 說起老人家如何如何,吃到那豐益樓的點心多喜歡, 又說還問起許多宮里頭的事。 她望著窗外隱約暗下來的天,笑嘆了聲:“剛才我們走的還是,她還趴在窗戶那里看我們呢。” 太子微挑眉:“是嗎, 那看來你們倒是親近得很,聽起來她有些年紀了?” 顧錦沅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多少年紀,當時她其實不住在這里,也不是阿蒙的奶奶,她住在那邊的沙峪口,當時阿蒙爹打獵不小心摔傷了,是奶奶救了她,后來阿蒙爹就知恩圖報,把她接過來,當親娘一樣伺候著了。” 太子聽著,若有所思,卻是沒說什么。 到了第二日,太子親自陪著顧錦沅前去墳地,那墳地是在小鎮之外約莫三十余里,距離沙峪口已經很近了,一行人等出去沒多久,便覺黃沙漫天,幾乎不能前行。 周圍侍衛連忙擺開陣勢將太子和顧錦沅護在中間,而太子伸出袖子護住了顧錦沅,自己卻弄了滿臉沙。 待到這陣黃沙過去了,顧錦沅看著太子那張灰撲撲的臉,忍不住想笑,一邊笑著一邊幫他把臉上的沙拂干凈了。 “我早就習慣了,反而是你,弄得如此狼狽。” “也沒什么。” 太子倒是不以為意,繼續陪著顧錦沅往前,一直到了日頭快正中的時候,才到了那墳頭。 此時雖然過了年,卻依然是寒冬之時,殘雪覆著枯草,寒風凜冽吹過,伴著些許黃沙迷人眼,端得是凄清荒涼,而在那荒寂之處,幾處孤零零的墳頭就那么立著。 墳頭之旁,一枝枯樹在風中搖擺,枯樹上有老鴰呱呱呱地叫,那聲音凄冷瘆人,更添幾分荒涼滋味。 太子陪著顧錦沅拜了幾拜,燒了紙,等到算好的良辰時候,便開始動土了。 這個時候,嗩吶,鈸聲,鑼聲等響起來,或悠揚或哀傷或喧囂的聲音一下子驚動了這蕭瑟的冬日,也驚飛了枯枝上氣息的老鴰,隨著那老鴰“呱”的一聲展翅飛走,這墳前也熱鬧起來。 顧錦沅是一直跪在枯樹旁的,就那么看著幾個孤墳被挖開,一時又有請來的僧人開始念經超度,太子親自命人將尸骨撿起來,裝殮在早已準備好的棺木中。 到了天晃黑時候,顧錦沅的外祖母、母親以及兩位舅舅的棺木都已經裝殮好了,先行運到了附近的義莊安置下來,待到顧錦沅啟程的時候則陪著一起回去燕京城。 忙完這些,顧錦沅也有些累了。 她知道,外祖母母親還有舅舅他們是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了這一日,若是他們或者,想必是喜極而泣,不過顧錦沅卻沒有什么哭的意思了。 人都走了,她便是再哭,他們也看不到了。 便是看到,也白白心疼而已。 只要最后的結果是好的就行了,在天有靈,他們可以看到陸家終于沉冤昭雪,曾經那條自燕京城到隴西的艱難屈辱的路,他們又可以走回去了。 一來一回,這是一個家族的覆滅,是許多人的辛酸和煎熬。 天晃黑時候,太子陪著顧錦沅回去了老宅,顧錦沅身上有些累了,一種虛脫到無力的感覺傳來,她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很多很多路,累得兩腿發酥。 太子便陪著她用了膳,又讓底下人燒了熱水陪著她洗了澡。 其實太子倒是沒有云雨的意思,畢竟今日是去起墳,總是想著避諱一些,可誰知道顧錦沅卻自己纏上來,抱著他的腰主動親他。 他哪里經得起這個,自是遂她心愿,好一番疼愛。 多少年的老炕頭倒是結實得很,糾纏間從這邊炕頭滾到了那邊炕頭,甚至他讓她斜趴在炕頭,他站在炕下面用力。 末了,氣息未平間,顧錦沅從旁邊的炕寢中摸到了一個陶塤,此時雙眸迷離的她,便將那陶塤放到了唇邊吹起來。 月朗星稀,孤院寒舍,多少年的老炕頭上,她靠著尊貴俊美的男子,吹著這陶塤。 太子什么都沒說,就那么安靜地聽著。 上輩子,他為什么會中了那計謀,就是因了這陶塤聲,他就是為了這塤聲而死的。 當一曲終了的時候,太子睜開眼,問起來:“這曲子是誰教給你的?” 顧錦沅:“我外祖母,很小的時候就教我了。” 太子聽了,接過來那塤,也隨著吹了一曲。 顧錦沅頓時睜大了眼睛:“你也會吹這個?” 太子挑眉笑了:“我吹得如何?” 顧錦沅趴在他胸膛上,想了想:“挺好的,不過又有點不太一樣。” 太子:“怎么不一樣?” 他這塤聲,是想著上輩子臨死前的那塤聲,重生后一點點學會的,死前的記憶太過清晰,以至于他自認為自己學得分毫不差的。 顧錦沅卻蹙眉:“有幾個調子是不一樣的。陶塤有六孔,你按下六孔的時候,次序好像和我不太一樣。” 太子心里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曾聽別人吹過嗎?” 顧錦沅搖頭:“倒是不曾。” 太子:“那你再吹來,我細聽一番。” 顧錦沅便重新拿過來陶塤吹起來,只是這一次,太子眼睛一直盯著顧錦沅的手指,那手指按在陶塤的六孔上,初看時,并無不同,但是再到了曲調飛揚的緊要關頭時,卻有幾次指法和自己并不同。 而且六個陶塤孔,每一個出現一次不同。 太子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我吹的這首曲子,才是隴西一帶尋常的吹法,你這首曲子變動了幾次指法,變動了六次。” 六? 只是這么一個數字,顧錦沅也意識到了什么:“六次?哪六次?” 兩個人都隱隱感覺到了什么,這個時候再無什么傷風悲月,也沒有了行事過后的靨足,兩個人再次將那曲目對照一番,果然是六個陶塤孔,六次不同的調子,而這六次不同,則恰好能對應六個數字。 到了此時,月光西斜,從那古樸破舊的窗欞照在老坑上,顧錦沅和太子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了:“這就是密鑰?” 當下兩個人都不敢耽誤,連忙起身,過去了灶房。 院子里伺候著一些宮娥,見此情景,都低著頭不敢言語,退到了院子角落。 兩個人到了灶房后,先由太子再次仔細地審度了一番,顧錦沅便上前去按,誰知道太子卻阻止了她,淡聲道:“我來吧。” 之后才按照那六次變調所代表的六個數字分別按下來,當按到第六個的時候,顧錦沅忙扯了下他的衣袖。 他停頓下來,揚眉:“嗯?” 顧錦沅道:“我來吧。” 她意識到了為什么太子不讓她按,因為這個如果真得錯了,那也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他是太子,是一國之儲君,若是有個萬一,后果不堪設想。 太子卻將她推到了一邊,定聲道:“笨。” 顧錦沅聽得這話,眼睫微顫,看過去時,卻見尊貴清冷的男子眉眼涼淡,薄唇說出“笨”字的時候,說不上是親近還是嘲意,她就一下子想起來最初見到他的時候。 最初見到他,是極不喜的,覺得這個人說話不好聽。 后來慢慢地熟悉了,甚至于慢慢地走得近了,才發現他對自己的好。 如今更是成親了,他把自己寵得猶如一個嬌養的小姑娘。 如今即使是做這些看起來有些危險的事,他把自己推到一邊,卻張口一個“笨”字。 “嗯?怎么了?”太子神情輕輕淡淡的,這么問她。 “沒什么。”顧錦沅凝著這樣的他。 果然人是不能只看外相的,面上云淡風輕的男人,好像任何溫度都進不到那黑眸中的涼淡,但卻可以在夜里將人燒融,也可以在任何危險面前將她護在身邊。 太子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說什么,抬起修長的手指來,按下了最后一個數字。 當按下后,顧錦沅的呼吸都停滯了,她定定地看著那個鐵盒子,鐵盒子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動靜。 顧錦沅:“這怎么——” 誰知道剛說完這句,鐵盒子緩緩地打開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 打開的鐵盒子,里面放著一個錦盒,太子伸進去手,將那錦盒取出來,打開。 打開后,卻見錦盒內躺著一個掉了齒的桃木梳,一看就是有些年代了。 顧錦沅納悶了:“怎么是這個?” 千辛萬苦,費盡心思,兩個人提心吊膽的,仿佛那挖墳盜墓尋寶的,好不容易尋到了,打開,結果竟然只是一個破舊掉齒的數字? 這實在是讓人想不到。 太子顯然也覺得意外,他低首打量著那桃木梳:“你認識這個嗎?” 顧錦沅拿起來,仔細地看過了:“這是阿蒙奶奶的啊,以前我看到阿蒙奶奶用這個梳頭。” 這話一出后,她自己都猛地意識到了什么,身子都為之一僵。 阿蒙奶奶……年紀很大了,阿蒙奶奶,對燕京城對宮里的人很感興趣? 腦子里嗡的一下子,她甚至想起來自己和太子離開時,阿蒙奶奶趴在窗戶看的那一眼。 阿蒙奶奶,到底在看誰? 太子也意識到了,握著她的手都緊了:“她,她長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