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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這座城的氣候,溫行猜它位置偏北,此時大雪剛剛才停,云層初破,露出兩屢淺薄的陽光來,堪堪透過窗子落在桌沿。自打白獄出來后,溫行就格外偏愛晴天,即使明知道是夢境,他也不著痕跡的把手往窗邊蹭了蹭,虛搭在桌沿上。 片刻之后,陽光倏忽的消失了,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驚呼,有人興奮道“快看,那是崇寧仙君的車攆。” 只見一溢彩流光的車架懸停在了半空之中,車架以靈力驅動,外鑲素銀白玉,線條端莊古樸。 久晴似乎是特意等候崇寧仙君,這車架一到,她便蓮步上臺,柔聲道“送拜帖的時候,久晴想仙君日理萬機,沒期望過仙君賞臉,” 她抱著琵琶盈盈下拜,笑道“不想仙君真的來了。” 車架前的簾子沒有掀開,里頭卻傳出一聲輕笑,聲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天然帶著絲慵懶隨意的味道, 只聽崇寧仙君緩緩道“美人相邀,葉酌卻之不恭了。” 姑娘再拜,抱琵琶遮面,低頭信手撥弦。 溫行本來神色自然,卻陡然捏住了衣擺。 崇寧仙君避世千載,但凡文獻典籍,提及仙君,唯有崇寧二字,至于仙君本名如何,早已失傳。然而車架里的這個仙君,卻直接自稱“葉酌。” 溫行一時有些混沌,他猛然轉頭,連下泉長老的儀態也顧不上了,只皺眉問道“葉酌的酌,是哪個酌?” 小童還沒說話,旁邊便有一大漢搶白道“小兄弟,你怎么如此糊涂,仙君的酌,當然是‘酌酒援北斗,相約上高寒‘的酌啊,還能有第二個酌不成?” 那小童也道“公子,您不是糊涂了,老爺前兩天才吩咐你萬萬記熟,您這就忘了,老爺該罰你了。” 溫行定定的盯著他們,對其余充耳不聞,只問“崇寧仙君的俗家名姓,是葉酌?” 大漢和小童面面相覷,都有兩分迷惑,那小童更是跨著一張臉,小心翼翼道“公子,您莫不是真給刺激瘋了不曾?崇寧仙君當然是葉酌,這天下之大,還有誰敢冒仙君的名姓不曾?” 溫行看了他們一眼,忽然伸手推開了面前的茶水,他右手虛劃,立馬就想招來飛劍,御劍飛上車架,掀起那簾子一探究竟。 結果一個劍訣比在身前,什么也沒有,倒是那小童驚慌道“公子,你真的給魘著了不曾?” 這夢境里的小公子,是個壓根沒有修為的凡人。 溫行只得抿抿唇,冷然拂袖,坐下不說話了。 自從半夜翻過葉酌的窗子,他便不如往常那樣忌諱這個失禮了,剛剛抬腿就向往窗外跨。那小童給他嚇了一跳,險些以為公子想不開要跳樓,連忙一把撲過來,按住他,哭求道“公子,您別想不開啊,我聽說崇寧仙君不是壞人,您又如此貌美,定然同旁人不一樣,他一定會善待您的。” 這話說的就有一些古怪了。 聞言,溫行一怔,旋即隔著袖子握住他“你說什么?” 小童已經快哭出來了“公子,您真的傻了?” 溫行養在下泉,極少入世,這些烏漆嘛黑的事兒本來一概不通,奈何和葉酌待了許久,渾話聽了一耳朵,也能聽出兩分言外之意,當下皺眉道“到底何意?” 那小童一梗脖子,道“老爺說,仙君這兩天駕臨州府,身邊不能沒有有個伺候的,” 他偷偷瞟了一眼溫行,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繼續,聲音越來越小,“老爺還說,給仙君做陪侍是,……是莫大的福氣,若是公子做的好,江府上下,潑天富貴就唾手可得。“ 竟然是要送給崇寧仙君當侍寵的。 周圍一時安靜了下來,那大漢等了半天,終于能插個嘴,問小童“你家公子同江老爺,什么關系?” 那小童低著腦袋,懦懦道“公子是老爺的兒,兒子。” 大漢嘖了一聲,又問“他娘呢?父親送兒子當禮物,做娘的不攔著?” 那小童縮著脖子“夫人去世了,如今這個是后娶的。” 旁人一片唏噓。 溫行立在原地,腦海之中,唯有“荒謬”二字。 崇寧仙君于之劍修,便如同九重帝闕于之天下書生,高呼名姓已是褻瀆。于劍修心中,其形容舉止,就如同下泉之巔的皚皚白雪,九霄之上的高懸明月,所行所為,皆如月華澄澈清冽,不落凡塵。不論崇寧仙君同葉酌是否有關,溫行都絕不能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游春狎妓。 他覺著荒唐,心想“這東海瀛洲宮為了考驗一個心魔,連宮主的名譽都可以全然不顧了嗎?” 又想“陣法因人不同,心魔最反應當事人的心境,我竟覺著崇寧仙君是葉酌,莫不是這兩天魔怔了?” 他站在原地,神色冰冷非常,那小童看著有些害怕,也不敢多呆,扯了扯溫行的袖子,問他“公子,我們要不先回去吧?” 溫行不答話,臉色越發難看。 此時久晴姑娘的琵琶聲陡然大了,原本清幽的聲音驟然高亢,似黃沙席卷,戰馬嘶鳴,一曲已快到尾聲。 急弦過后,她抬手落下一個余音,尾指輕輕揉弦,琴聲如煙霧一般彌散開來,消失在空氣里。 余音裊裊,高臺之下無一人言語。 片刻以后,馬車簾子里的崇寧仙君率先鼓掌,笑道”章河一別,姑娘的琴同原先一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