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眼光

    「為什么……」

    現在是下午五點零八分，城市的上空聚集的積雨云已經到了密度的極限，開

    始下起了小雨，混著水汽的風將雨滴吹到菲的臉上。

    「我到底在留念什么……」

    摘下眼鏡的菲明明已經不再恐懼，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也沒有任何牽掛——那

    個唯一讓她內心觸動的男生，卻只是因為熱心腸而幫助她，而對他來說菲僅僅是

    一個普普通通的過客，一個需要幫助的弱者而已。

    「他對每個人都是那樣……」

    然而當她站在這高高的樓頂，卻又不得不回想起那個晚上，林擋在那個女生

    和黑衣人之間的身影，以及她站在林的身后，和他一起面對著遠強于自己的威脅。

    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奇妙體驗。

    「是因為這個嗎？」

    可是只要再往前一步，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同學的目光、父親的虐待，甚至

    是無法忘懷的林的記憶，一切痛苦和黑暗的根源，都會如煙般消散。

    還有早早離她而去的母親。

    然而，昨天夜里做完筆錄之后，聽覺敏銳的菲注意到的記錄員們的隨意閑談

    中提到的安提斯組織和他們正在尋找的「特殊實驗素材」讓她印象深刻。她的直

    覺告訴自己，這座城市正面臨著潛藏的威脅。

    她像是在期待著什么，甚至希望是一場危機，一場大到能讓這座城市里的所

    有人都脫離舒適圈的危機，但事實上，在經歷了那個夜晚之后，她的潛意識里對

    安提斯產生了敵意，也許是因為黑衣人的出現打斷了和林的對話，抑或是單純地

    對「強者欺凌弱者」這個行為的條件反射式的厭惡。

    「今天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間浴缸里用一把左輪手槍射穿了自己的上顎，」

    我認為真正的自殺是步調且訓練有素的必然，人們總是武斷地說自殺是懦弱的

    行為，這實在是無稽之談。恰恰相反，自殺需要莫大的勇氣。「

    菲突然理解了羅伯特·弗羅比舍的這段臺詞，在足以決定生死的一瞬間，只

    需一點點回頭的余地、情感的糾纏和回憶的牽掛，人就無法邁出最后的一步。

    「或許，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菲坦然地往回邁了一步，想要走下圍墻，回到天臺上。

    經過長時間的風吹日曬，圍墻表面的水泥自然會有脫落，露出了里面的磚塊，

    而磚塊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的縫隙，在背陽面尤適合苔蘚類植物的生長。

    不巧的是，沒帶眼鏡的她，無法注意到這塊青苔的存在。

    鞋底與青苔之間極小的摩擦系數，使她的右腳比預想的更往前了一些，察覺

    到一絲異樣的身體迅速地調整姿勢來保持平衡，圍墻雖然很長，但是寬度很小，

    想要讓身體站穩的最后嘗試也全然落空。

    菲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失重的感覺從身后襲來，蔓延到全身的每一處神經，連呼吸都為此停滯。

    那一天也是雷雨天，雨水導致的濕滑使她的眼鏡不巧地掉了下來，年齡還太

    小的她沒有意識到獨自一人站在馬路轉角處的危險，于是她蹲了下來，想要撿起

    眼鏡，在她的視野中卻只有泥水。

    同樣因為雨水而變得濕滑的路面上，一輛運載著貨物的面包車因為貪圖時間

    而選擇了略高于理性判斷的速度，可即便是一丁點的速度差異，也會讓質量不佳

    的輪胎在糟糕的路況上打滑。

    在急促的剎車聲和鳴笛聲中，她只覺得自己被一雙手推了出去，一個踉蹌摔

    在地上，等到她回頭的時候，悲劇已經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菲甚至沒有看清母親的最后一面。

    在腳徹底離開天臺的剎那，菲的腦海中閃過了童年時的那個轉角，后來父親

    帶著她搬離了那里，到城市的另一邊安家，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然后，才是下墜的感覺。

    身體漸漸麻木，血液離開四肢向大腦聚集，大腿和手臂因為失重而發癢，窒

    息導致的缺氧刺激著大腦，甚至產生了困意。

    我……就這樣……結束了……

    菲閉上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

    空洞的回響。

    縹緲的觸覺。

    這就是……天堂嗎……

    天堂……原來是真是存在的啊……

    「怎么可能有天堂這種東西喵！」

    「啊啊啊！誰，誰在說話！？」

    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繼續下墜，而是躺在地上的菲睜開眼睛，坐起身，眼

    前是一座云霧繚繞的神社。一只毛色純白、瞳色翠綠的貓優雅地站在神社的賽錢

    箱上。

    「會說話的貓？」

    「唔，看在汝不知情的份上，吾暫且原諒這次無禮的稱呼喵！」

    「哇啊啊啊！這一定是天堂！」

    菲捏捏自己的臉，有痛覺。

    等等，好像也沒人說過在天堂是感受不到痛覺的……

    在捏臉的同時，她還發現了另一個異樣——「我……我的眼鏡呢？」

    臉上沒有任何東西，沒有重重的壓在鼻梁上的鏡框。

    「沒有眼鏡，但是看得清？」

    她大致估計了一下到賽錢箱的距離，大約有十米，可她連白貓嘴邊的胡須都

    看得一清二楚。

    「絕對是天堂！我，我已經……死了嗎……」

    「當然沒有！在吾的神力庇護下，區區幾十米的高度，是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的喵！」

    白貓說著人類的語言，聲音聽上去像是一位少女。

    「你的神力？」

    「請對神明用敬稱喵！」

    「啊，您，您的神力？」

    「沒錯，吾乃神力無邊之貓神喵！」

    「從外表和句尾來看，確實是貓呢。」

    「不是貓，是貓神！吾可是神明，只是在凡人面前變化為貓的形象而已！」

    「貓神……剛才的意思是，您救了我？」

    「沒錯，是吾的仆從推薦汝擔任神社的巫女，所以吾略施法術，保住了汝的

    小命喵！」

    「居，居然是這樣，感謝您的……等等，擔任巫女？」

    「是的，這是職務的報酬。」

    「我什么都沒答應啊？」

    「唔？原來沒有答應嗎？在吾創造的這個結界里，時間是不會流動的喵。」

    「時間停止？也就是說……」

    「汝的身體，還在幾十米的半空中喵！」

    「啊啊啊？？等一下！就算說，如果我不答應的話……！」

    「吾不想浪費時間喵，既然如此，就把汝送回去吧！」

    白貓抬起了它的前爪。

    「不不不不不！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

    「好，那吾現在跟汝締結巫女一職的契約，伸出汝的前爪。」

    「前爪……是手臂嗎？」

    菲走上前，伸出了雙手。白貓從賽錢箱上輕巧地躍下，伸出舌頭舔舐著菲的

    手掌心，舌頭上的倒刺劃過敏感的手心皮膚。

    「唔唔，好癢！」

    從尾巴開始，貓神身上的白毛變得明亮，最終渾身都被白光包裹。

    「啊啊啊啊啊！身體好熱！」

    菲的身體開始發燙，在光線的照耀下，從頭到腳都被一股溫暖的能量穿透。

    白光散去，菲的手上多了一副面具，一副白色為底，帶著橘黃色花紋的面具，

    面具的一側還掛著紅線簇。

    「這是，貓面具？」

    「對喵，這是汝作為吾之巫女的憑證喵！」

    「這個面具，要一直帶在身邊嗎？」

    「最好是一直帶著喵！不用擔心，凡人是看不見這個面具的喵！」

    「那我作為巫女，要做哪些事啊？」

    「要做的事情不多也不少喵！吾現在要去睡覺了，這些瑣事讓吾之仆從與汝

    詳談喵！」

    「誒誒？神明也要睡覺的嗎？那您的仆從在哪里呢？」

    「汝回去之后，自然見到它了。」

    「回去之后？回哪里啊？」

    然而貓神并沒有回答它，而是消失在了云霧之中，霧氣逐漸變濃，遮住了神

    社。

    「喂，回答我啊！這樣突然消失……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來貓神說的「回去」，是回到菲不小心跌落的那個天臺上，準確地說是天

    臺邊，也就是進入結界的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摔死了啊啊啊啊！！！」

    如果說之前是意外，大腦還來不及反應，現在菲的意識則格外清晰，真真切

    切地感受到了下墜和失重。

    「啊啊啊啊啊——唔？」

    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身體確實在下落，可是下落的速度卻沒有變快，像一個充滿空氣的氣球。

    以這種速度落地的菲，甚至能在空中改變姿勢，原本背朝下的她，本能地將

    整個身體向中間彎折，隨后脊椎向不同方向彎曲，使上半身和下半身相互獨立在

    不同的旋轉軸上，同時將雙手收到胸前，蹬直雙腿。兩個小旋轉軸的旋轉和整個

    身體在空間中的旋轉疊加在一起，使整體的角動量始終為零。上半身旋轉小半圈

    之后，再將雙手伸出，雙腿彎曲，讓下半身也能順利旋轉。最后菲的整個身體完

    成了反向，同時伸直雙手雙腳，做好落地的準備。

    在這一套標準的落地動作完成之后，菲的四肢穩穩地落到了地面。

    「剛才的動作是怎么做出來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發現不遠處的草叢里，有一只胖胖的橘貓注

    視著她。

    「看來貓神的力量適配得很好。」

    「你也會說話嗎？」

    菲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

    會對說人話的貓見怪不怪。

    這就是那個貓神說的仆從嗎？

    橘貓從草叢里鉆出來，雖然下著雨，它身上的毛卻很干燥。

    「外面的雨還沒停，不如我們到樓里說吧。」

    「嗯，好。」

    話音剛落，菲突然感到身體一個激靈，開始不由自主地甩頭。

    「我這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甩掉身上的水而已。你剛剛得到這個力量，身體還不太習慣，所以

    有一些反射沒有辦法控制，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過一段時間？這個巫女的職務要做多久啊？」

    「理論上說，是可以做一輩子的。」

    「一輩子！？」

    「別急，我還沒說完。實際上，由于需要對貓神絕對的忠誠，擔任這個職務

    的女性在戀愛之后，我就會開始尋找下一任人選。」

    「戀愛……嗎？」

    菲的腦中閃過一個人影。

    不，已經不可能了。

    「有什么疑問嗎？」

    「啊，就是，你怎么知道我有沒有談戀愛呢？」

    「我其實觀察你好久了，上次表白不是被拒絕了嗎？」

    「哈啊？那個公園里的事……你全部都看到了嗎！？」

    「對，我一直都在旁邊。」

    「啊啊啊啊啊！這么羞恥的事情居然……不行，不能留下活口！」

    「喂，你要干什么？」

    菲當然不是認真的，為了表達抗議，她隨手朝橘貓揮過去，但是橘貓被重重

    地打飛了出去。

    「嗚哇！好痛！」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明明只是輕輕揮了一下！」

    「咳咳，幸好我也有神力護體……還沒跟你說，司職巫女之后，你可以借用

    貓神的力量，所以你的身體素質、力量和運動能力都會有很大的提升，包括你的

    視力。」

    「視力？」

    要不是橘貓提到這點，菲甚至還沒有發現——從見到神明到現在，菲一直都

    沒有戴眼鏡，但是視野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近處的貓毛，遠處小樹林的葉子、

    枝杈上的鳥雀……她想看什么，就能看清楚什么。

    「從沒體會過的感覺……」

    「奇怪，貓神的力量在你的身上發揮得有些超出預期了。」

    「唔……可能是我比較喜歡貓咪？」

    「不管了，接下來試著戴上那個面具。」

    「誒，面具嗎？在哪里？」

    「就掛著你的腰上啊。」

    「哦，居然在這里！完全沒有感覺啊！」

    「這個貓面具是神造物，不僅普通人看不到，自身的存在連擁有者也很難被

    察覺。」

    「唔，好神奇……就這樣戴在臉上嗎？」

    菲拿起面具，對準眼睛的位置，將面具扣在臉上。

    「嗚哇哇哇！這是什么！！」

    菲的全身經歷了面具的分解、發光、衣物消失、穿上制服的步驟，可惜由于

    這一過程發生得實在太快，除了菲本人以外的其他人都無法看清，因此也只能點

    到為止了。

    「完成了嗎？」

    「我的身體……」

    上身類似于一條偏長的橘色圍肩，上方大約到胸口的位置，從背后環繞一周，

    雖說作為圍肩還算比較長，但作為上衣而言的確有些短了，衣服的下擺被胸部略

    微頂起，露出了rufang的下半部分。而下身的裙子也延續了類似的配色和風格，裙

    子的下擺很短，只能勉強遮住胯部，內部還有一條丁字褲來擋住剩下的部分。雙

    手和雙腳分別有著長度不一的白色手套和襪子，身后長出了長長的尾巴。除此之

    外，在脖子、右手手臂和……

    「為什么那個地方會有鈴鐺啊！」

    「脖子和手上就算了，那個地方……太羞恥了啊！都沒法正常走路了！」

    「而且，這個衣服暴露度是怎么回事啊！？上衣和裙子跟沒穿有什么區別嗎！？」

    菲將手擋在胸前和下身。

    「鈴鐺的話，是神明大人很喜歡的玩具，所以她在設計的時候在衣服上設置

    了三個鈴鐺，走路的時候會發出聲響。」

    「神明有這么惡趣味嗎！？」

    「咳咳，請不要侮辱神明大人。」

    「而且，怎么這么熱！感覺就像發燒一樣！」

    「這是貓的體質導致的，變身之后，你的身體產熱大大增加，所以需要特殊

    的制服來幫助散熱。」

    「這就是暴露度如此高的理由嗎？」

    高情商：幫助散熱。低情商：情趣內衣。

    「多穿幾次就習慣了！」

    「才不要！快把我變回去！」

    「想變回去的話，只需要自己解除就可以了。但是請等一下，我還沒有說完。」

    「快說！」

    「變身成魔法少女之后……」

    「

    停停停！魔法少女？說好的巫女呢？」

    「巫女是職務的名稱，魔法少女是戰斗的形態。」

    「戰斗形態？我還要穿成這樣去戰斗！？

    「是這樣的。」

    「別說戰斗了，我是不可能穿這種衣服在人類面前出現的！而且，要是被認

    識的人看到，學生生涯就徹底結束了啊！」

    「別擔心，神造物對凡人的常識屏蔽可以讓他們認不出你。」

    「就算這樣，也不可能……」

    「你沒有選擇，與邪惡勢力戰斗是你的使命。」

    「哈？之前簽訂契約的時候可沒有提到這個！」

    「可是如果不答應的話，現在的你就是一具血rou模糊的尸體了。」

    「……」

    雖然事情進展得太快，可回想起之前下墜時的種種恐懼與懊悔，菲沉默了。

    她冷靜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好吧，我會戰斗的。」

    「好，你應該聽說過安提斯組織吧？」

    「安提斯？就是那個到處搗亂的組織嗎？」

    「不完全是，四處搗亂只是他們的幌子，安提斯的真正目的是一個人。」

    「一個人？誰？」

    「不知道。現在我掌握的所有情報只能表明他們在找一個人，而這些案件是

    用來分散注意力的誘餌。」

    「果然，背后還有更大的計劃嗎……」

    「你知道他們的計劃？」

    「不，只是有這樣的直覺。」

    「看來我的眼光還不錯。」

    「可是，之前遇到的那兩個人還帶著刀子……」

    「所以？」

    「要怎么對付他們啊！」

    「雖然你的制服覆蓋面積不大，但是在神力的保護下，普通的物理攻擊是傷

    不到你的。」

    「誒，這么厲害嗎？」

    「不要小看神明的力量。」

    「那安提斯組織的據點在哪里？我現在就去……啊啊！」

    菲往外剛走了一步，下體的鈴鐺晃了兩下，拉扯著與之相連的內褲。

    「哈啊……下面……感覺好奇怪……」

    「習慣之后就不會這樣了。順便一說，神明大人很厭惡快感。」

    「誒……快，快感？你在說什么？」

    「神明大人為了獲取更強的力量，給自己做了絕育。」

    「噗！說到底不還是一只貓嗎！」

    「所以，神明大人杜絕下屬有任何不純潔的快樂，她認為這是對她的不忠誠。」

    「那如果有……呃，不忠的話，會怎么樣？」

    「神明大人就會收回她的力量。這也是前任巫女在戀愛之后，就失去神職的

    根本原因。」

    「唔，是這樣……不過這種事情，在我身上是不會發生的。」

    「嗯，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接下來具體要做什么？」

    「找出安提斯的目標人物，保證人身安全。」

    「那只能抓住組織里的人，好好地問一下了。」

    「好的。嗚哇！走路的時候還……還是有點感覺……」

    「多走走就習慣了。」

    「……好吧。」

    在經歷一番起死回生的波折之后，菲需要好好地靜下來整理一下思緒。不過

    在這之前，她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對了，為什么神明會選擇我？」

    她回過頭時，橘貓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