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芬的同意，讓顧曉晨感到十分高興，兩人約了周六下午見面。

    顧曉晨想著與林芬分別之后，再去向經(jīng)理蔡樺辭呈。由于不是上班時間，到時候也只好親自去她家里拜訪了。雖然有點說不過去，但是也只有如此了。當(dāng)天晚上，她開始整理東西，衣服什么的，只帶一些方便的，盡量少一點。

    可是顧青的照片，她如寶貝珍藏似得放進行李袋中，夾在了衣服的中間，深怕壓壞。

    整理完東西，顧曉晨敲響了伍賀蓮的公寓大門，想要告訴他，她決定跟他一起去美國。站在公寓前等候，一顆心像是揣在手中，那么激動。但是并沒有人應(yīng)聲，也沒有人替她開門。

    等了一會兒，她自己用鑰匙開門。

    只見一室冷清，仿佛幾天都無人居住了。

    電話也關(guān)機，他已經(jīng)不知所蹤。

    他竟然只留給她一張機票，沒有更多的話語，她將機票拿到眼前看了又看。

    周日早上七點三十五的飛機，飛往美國紐約。

    ……

    半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不停地下，下了整整一個晚上，卻依舊沒有停息的勢頭。等到天明，依舊是狂風(fēng)暴雨。顧曉晨一早起來，就看見閣樓的窗外，雨水落得又急又大，模糊一片，已經(jīng)瞧不清天空，也瞧不清外邊的世界了。

    自己煮了點粥喝，然后將閣樓里的東西全都用干凈的被單蓋上。

    等到下午一點，顧曉晨背著背包拿著傘下樓。走出大廈之前，她特意留下了門衛(wèi)的電話號碼，并且叮囑門衛(wèi)大伯，等到房東大嬸回國再聯(lián)系。她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大伯連連點頭，十分熱心。

    一走出大廈，瓢潑大雨迎面襲來，衣服立刻微濕。

    顧曉晨挺直了脊背，握緊傘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堅決。

    攔下了一輛車，前往先前曾經(jīng)去過兩次的韓式燒烤店。

    也許是下雨的原因，所以生意一向不錯的燒烤店也只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店里有些潮濕，她依舊選了靠窗的位置。這樣的話，就能在第一時間看見林芬了。以后可能連偶爾的見面，都不大可能了吧。

    “怎么搞得，一直下雨。”前面座位的客人開始抱怨這場沒完沒了的大雨，心情有些糟糕。

    “說不定明天就停了。”

    顧曉晨點了杯奶茶，捧著奶茶耐心等待。

    低頭看了眼手表的時間，狐疑著林芬怎么還沒有到。

    突然，道路一頭徐徐駛來一輛的士。的士車在馬路對面停下，婦人一手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手撐著雨傘下了車。風(fēng)太大了，雨傘都被吹得歪了，婦人明顯十分吃力，只將雨傘撐在左手提著的東西上方，不讓雨水將東西打濕。

    透過玻璃窗，顧曉晨不經(jīng)意間扭頭，瞥見了這一幕。

    那么狼狽地行走在風(fēng)雨中的女人，那個女人……正是林芬。

    她的mama。

    怎么會突然之間心頭一熱，竟然難過得想掉淚。

    顧曉晨急忙起身，奔出了小店。

    “小姐，您還沒有買單！”侍應(yīng)生焦急呼喊，將她攔下了。

    “我去接個人！”顧曉晨急急說道，視線掠過面前的侍應(yīng)生，望向正朝著自己艱辛走來的林芬，忘記了那個“永遠(yuǎn)不會說”的秘密，她解釋道，“我mama在外面，她提了很多東西，雨太大了，我去接接她。”

    侍應(yīng)生扭頭望去，果然瞧見一名婦人正走過馬路。

    而不遠(yuǎn)處的林芬許是瞧見了正與侍應(yīng)生糾纏的顧曉晨，她加快了步伐，那么急切地想要跑過馬路，抓著滿手的東西，沖著她喊道，“曉晨！你別出來！外面雨大！我就過來了！”

    路邊停了幾輛車，遮擋了側(cè)目的視線。

    林芬走得很快，腳步踩在水坑里，濺在了她的裙擺，大片的污漬。

    “b——”驚鳴的喇叭聲在雨聲風(fēng)聲中猛然響起，那頭駛來一輛私人轎車。

    林芬慌張回頭，只見那輛車子朝她飛速行駛，僅僅只有兩三米的距離。

    來不及反應(yīng)，來不及躲閃，車子一下子將她撞倒在地，司機猛踩著剎車，而林芬的身體承受不住突然的沖擊力，頃刻間被撞到在地。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飛起在空中，她在地上滾了幾圈，血流滿地，混在了雨水中。

    “啊——”有人驚悚大叫。

    顧曉晨愣在小店的門口，整個人一下空洞，靈魂也仿佛被抽離了。

    那是……那是她的mama！

    “發(fā)生車禍了！快點報警！”耳邊傳來嚷嚷聲。

    顧曉晨晃了下，反射性地拔腿，沖向了雨中。手中的傘已經(jīng)被丟在一邊，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迅速得濕了衣服，濕了頭發(fā)，衣服貼著身體，頭發(fā)貼著臉龐，她大步?jīng)_向倒在地上不動的她，一下子將她抱緊，嘶啞地大喊，“mama……mama……”

    而林芬早就沒了知覺。

    傾盆大雨，人潮漸漸聚攏，瘦弱的女孩子抱著滿臉是血的婦人大哭。

    雨一直下，四周散亂著無數(shù)東西，衣服、襪子、毛巾……甚至是一些零食，還有滾落在路邊的巧克力。

    她仿佛聽見顧青那樣執(zhí)拗地問，晨晨，我們這個家散了嗎。

    爸爸，沒有散……顧曉晨害怕得抓緊了林芬的手。

    ……

    等待救護車到來，看著醫(yī)護人員抬起林芬上車，顧曉晨像是一具行尸走rou，坐在救護車中陪同去醫(yī)院。林芬戴上了氧氣罩，躺在病車上昏迷不醒。身旁的醫(yī)護人員不斷地喊著什么，她全都聽不見了，腦子一直處于空白狀態(tài)，無法再思考。

    顧曉晨緊緊地抓著林芬的手，不敢松開，更不想松開。

    林芬的手漸漸冰冷了溫度，像是抓不住的光陰。

    那張溫柔的笑臉也已經(jīng)不再，鮮血模糊麗容，她瞧不清她了。

    可是記憶里的那個她……

    那個會給她煮飯，會陪她玩積木游戲，會為她織白色毛衣，會替她跑上好幾家書店只為了一本學(xué)習(xí)指導(dǎo)書，每個深夜里還不忘記悄悄為她將踢掉的被子蓋好，無論春夏秋冬，沒有改變過的那個她。

    沒有太多的話語，只會溫柔微笑的那個她。

    在五年前，不能在別人面前再光明正大地?fù)е鰦傻哪莻€她。

    只能在心里無聲地祈禱哀求，她從來不曾信奉過什么。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求求上帝，請讓她留下。

    即便知道人總有一天都會走，可是不要這么快。不要走得這么急。

    她甚至從來都沒有說過，那句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話。

    她一直想親口說，卻怎么也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等待著有一天，她望著她松垂的雙眼，看著她白發(fā)蒼蒼，告訴她那一句話。

    那句話——mama，我愛你。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什么，顧曉晨只感覺臉上一陣溫?zé)岬囊后w不斷流淌而下。

    雨水沖刷著整個世界，救護車在風(fēng)雨中趕到了醫(yī)院。

    “病人呼吸很弱，被車撞傷，可能傷到了腦部！馬上送急救室！快！”

    “知道了！”

    醫(yī)生與護士沖了出來，一行人推著病車上的林芬沖進了醫(yī)院大廳，奔向電梯前往急救室。顧曉晨一路追隨，抓著林芬的手，沒有松開過。直到電梯到達醫(yī)院三樓，她被護士攔在了急救室外，不準(zhǔn)她再進入。

    “小姐，不可以再進去，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請你保持冷靜！”護士輕聲安撫，可是她處于彷徨狀態(tài)。

    急救室的大門被打開了，那張病床就這樣被推了進去。通透的急救室，燈光是如此刺目。大門被人徐徐關(guān)上了，那光芒就從眼底慢慢消失，她心中的光明也像是消失了一樣。

    手指指尖有水珠滴下，混合著稀薄的鮮血，落在了地板上。

    衣服口袋里的手機不斷叫囂，隔著衣服摩擦震動。

    顧曉晨沒有反應(yīng)，一直都沒有接。

    終于，經(jīng)過的小護士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狐疑說道，“小姐，你的手機在響。”

    顧曉晨惶惶抬頭，怔忪地望了護士半晌。

    “小姐，你的手機在響。”小護士重復(fù)說道，見她有些不對，又瞧她渾身濕透，衣服上還沾著鮮血，顯然經(jīng)歷了什么事情。回頭望向急救室，隱約可見那緊張急救的身影，正在跟死神搏斗的身影。

    顧曉晨木訥地伸手，想要去拿口袋里的手機。但是手像是沒有力氣，伸進口袋摸索著，手機一下子從口袋里滾落在地，發(fā)出啪得一聲響。

    叫囂聲更加清晰響亮，在安靜的醫(yī)院回廊盤旋而起。

    “小姐！”小護士又喊了幾聲，可是她沒有反應(yīng)。小護士彎腰拿起手機，見她這么失魂落魄，又是一個人，于是接通了電話，“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機主。事情是這樣的……”

    另一位護士從回廊盡頭急急而來，走到顧曉晨面前停下腳步，“小姐！請問你是急救室里病人的家屬嗎？請先去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好嗎？”

    家屬！辦理手續(xù)！

    顧曉晨腦子頓時一熱，只想要救林芬，猛地起身，一把抓住護士小姐的手，“去哪里辦？我馬上就去辦！”

    “我?guī)闳グ桑　蹦俏蛔o士反被她嚇到，顧曉晨立刻隨著她離去。

    還拿著手機通話的小護士急忙呼喊，“小姐！你的手機……”

    到了辦理手續(xù)的柜臺，顧曉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包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傻愣愣地站在柜臺前，無法思考清楚。這個時候，她是多么無助。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一下子愣住了。

    “小姐，你的朋友說他馬上就會到。你不要著急。”小護士在旁說道，顧曉晨木訥地點了點頭。

    不過多久，果然有人匆匆趕來。

    來人正是周城澤。

    周城澤一身黑色西裝就這樣出現(xiàn)在大廳，他儒雅俊逸的外表，像是一道風(fēng)景線。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瞧見那瘦小身影佇立在一邊的窗前，她背對著他，所以瞧不見她的神情，雙肩卻還在逞強得克制著顫抖。

    腳步加快了些，他走到她的身后停下，沉聲喊道，“顧曉晨。”

    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顧曉晨慢慢轉(zhuǎn)身。黑發(fā)貼著那張白皙小臉，一張愴然欲泣的小臉，雙眼腫成了小核桃，她是那樣自責(zé)地喃喃說道，“我……把錢包弄丟了……辦不成手續(xù)……”

    周城澤一愣，眼眸一緊。

    這個瞬間，什么東西流淌過自己的心里。

    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大廳，顧曉晨咬著唇，終于再也忍不住，像個孩子一般，忽然放聲大哭。

    辦理過手續(xù)之后，顧曉晨又回到了急救室前。她坐在長椅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大哭過后的她，顯得格外沉靜。而周城澤則倚著墻站在一邊，只是目光會偶爾從亮著燈的急救室移開瞥向她。

    又過了一會兒，收到消息的周墨生以及周雅茹也在風(fēng)雨中焦急趕來。

    周雅茹攙扶著周墨生，兩人神色慌張，顯然也是受驚不小。

    “城澤，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周墨生望了眼急救室，又是望向周城澤。

    “哥，芬姨怎么會突然出車禍？她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醫(yī)生是怎么說的？”周雅茹急急問道，秀眉緊蹙。

    周城澤凝眸望向兩人，如此堅決地沉聲說道，“意外事故，芬姨還在搶救。至于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具體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你們都別急，我想芬姨一定不會有事，先坐下來等。”

    聽見他這么說，兩人果然冷靜下來。

    “爸爸，你坐吧。”周雅茹扶著周墨生坐下，視線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了另一張椅子上默不作聲的顧曉晨。只見她的衣服皺巴巴的，顯然是被雨淋濕后又被自己的體溫烘干的，而且衣服上還沾著誰的鮮血，干涸的血液已經(jīng)成了暗紅色。

    周雅茹狐疑地走到顧曉晨面前，忍不住質(zhì)問，“顧曉晨，你怎么搞的？昨天晚上，芬姨又是做巧克力，又是烤點心，我就猜到她是要去找你！你難道不知道今天下暴雨嗎？你還讓芬姨出去？出去也就算了，為什么不讓司機接送，這么神神秘秘做什么？我告訴你，芬姨如果有事，全都是因為你！”

    “雅茹！”周墨生喝了一聲，阻止她繼續(xù)嚷嚷。

    周雅茹收了聲，憤憤地收回視線，在周墨生的身邊坐下。

    周城澤忽而凝眸，顧曉晨依舊是沉默不語，只是死死地盯著急救室。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手術(shù)長達幾個小時。

    突然，急救室的紅燈熄滅了，大門被人由內(nèi)推開。幾乎是在同時，眾人站起身來，只見病床推了出來。林芬戴著氧氣罩，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眾人急忙擁向她，不斷地呼喊，像是要將她喚醒。

    “病人需要安靜！請家屬不要跟隨！”護士大喊一聲。

    周城澤瞧見從急救室內(nèi)走出的醫(yī)生，一個大步向前，冷靜詢問，“醫(yī)生，她的情況怎么樣。”

    醫(yī)生摘下面罩，沉聲說道，“病人現(xiàn)在還處于危險期，情況不是很穩(wěn)定，馬上要送加護病房。如果能熬到明天早上，那么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問題，主要就是看今晚了。不過，病人的意志力還是很頑強的，你們要對她有信心。”

    處于危險期……顧曉晨整個人一悶。

    ……

    一行人轉(zhuǎn)移了陣地，又是在加護病房外等候。

    周雅茹買了些咖啡和點心回來，她兩手各拿了一杯咖啡，遞給周墨生以及周城澤，輕聲說道，“爸爸，哥，你們喝杯熱咖啡，再吃點東西。”

    兩人接過咖啡，周城澤朝周雅茹使了個眼色，目光投向僵坐著的顧曉晨。

    周雅茹撇了撇嘴，有些不甘愿，可也還是拿起熱咖啡和可可面包遞給了她，那么別扭地說道，“給你！”

    顧曉晨搖了搖頭，“我不想吃。”

    “你……”周雅茹本就惱怒，見她這么不領(lǐng)情，又想發(fā)火了。可是一低頭，卻見她紅腫的雙眼，如此愴然懊惱的神情，睫毛輕顫，眼瞼下是深深的陰影，她是如此彷徨無措，甚至是害怕著誰的離去。

    周雅茹一下收了聲，硬是將咖啡和面包塞進她的手中，“拿去啦，我手酸死了！”

    顧曉晨怔了下，徐徐抬頭望向她，艱澀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一行人隨意地吃了些東西，繼續(xù)等候。醫(yī)生說只要熬過今晚，等到了明天就度過危險期了。等待的時候，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周雅茹靠在周墨生的肩頭睡著了，她的身上披著周城澤的西裝外套。

    周墨生閉著眼睛，而周城澤去抽煙區(qū)抽了幾支煙折回。

    顧曉晨盯著加護病房里的林芬，她正抵抗著命運。

    時間一分一秒慢慢地走，不斷有醫(yī)生護士出入。

    早上七點的時候，主治醫(yī)生再次趕來檢查情況。

    一行人已經(jīng)簡單地洗梳了一番，齊齊站在加護病房外。顧曉晨站在最后邊，雙手緊握成拳。直到醫(yī)生走出病房，直到聽見他以低沉的聲音轉(zhuǎn)告林芬已經(jīng)平安度過危險期，她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離似得，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黑夜過后的黎明曙光再次來臨，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竟然連生命都有了新生的喜悅。

    “爸，雅茹，你們先回去休息。芬姨這里，我來照看。”周城澤沉聲說道，周雅茹聽話地扶著周墨生轉(zhuǎn)身離去。

    一名穿著西裝的男人迎面走來，瞧見周墨生以及周雅茹，立刻停步尊稱。而后才走到了周城澤身邊，恭敬說道，“少爺，事情已經(jīng)辦好。”

    瞧見周城澤點頭額首，下屬立刻將手里的背包雙手遞向顧曉晨，“小姐。”

    顧曉晨回頭一望，對方手中的東西正是她的背包。她遲疑地伸手去接過，手碰觸到背包，卻因為力氣不足而失手，背包落在了地上，里面的東西也掉了一地。鑰匙、錢包……還有，還有那張機票。

    周日早上七點三十五的飛機，飛往美國紐約。

    錯過的航班，他們終究還是平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