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jié)閱讀_80
嗯。 見父皇心結已解,蕭宸也不再多說,點點頭便同帝王一道出了浴桶,于更衣妥當后雙雙上榻、彼此貼靠著相擁入了眠── 一如既往。 第二章 相較于隆興十六年的波瀾迭起,自隆興十七年到隆興十九年、這兩年多的光景,可以說是大昭近幾年來發(fā)展得最為平穩(wěn)的一段時期。 隆興十五年之前,因蕭宸在外游歷,儲位未定、中宮虛懸,即使先前已經(jīng)倒了一個高氏和皇三子蕭宜,有心爭儲的依舊不在少數(shù)──不說年紀漸長、自個兒生出野心的皇長子蕭宇;就是尚且年幼的皇四子蕭宓和皇五子蕭容,也都有母家或其他圖謀擁立之功的勢力在背后攢掇。如非蕭琰此前收拾高氏的余威猶在,朝中又有樓輝這個兩朝宰輔鎮(zhèn)著,只怕這些皇子黨早就彼此斗得烏煙瘴氣、不亦樂乎了。 可惜他們百般謀劃,卻因高氏遺澤之故,誰都沒將帝王心中的正主當成一回事。卻到蕭宸歸京,連爭都不必便直接以嫡長身分得了儲位,眾人才由帝王的雷厲風行和對次子的百般縱寵中窺得了真相。 ──在蕭琰心底,有資格坐上儲君之位的,由始至終都只有嫡子一人。此前之所以放任其余幾子并其支持者上竄下跳,無非是想藉此引開有心人對次子的關注,并試探朝中諸臣的心態(tài)和立場而已。 當然,他怎么算計是一回事;被算計的人肯不肯認命又是另一回事──就因為那份不甘,單單隆興十六年,朝中便先后出了樓孟允暗害太子和梁王圖謀叛亂等兩件大案,連已出宮建府的皇長子蕭宇都因此落得了奪爵圈禁的下場、牽連涉案的官員更是難以計數(shù)。若非蕭琰蕭宸父子二人配合處置得宜,又有自投羅網(wǎng)的北雁國主賀蘭玉樓在前頂著,大昭便不至于元氣大傷,怕也要為此傷筋動骨一番了。 不論如何,經(jīng)過隆興十六年的連番波折,蕭琰成功肅清了隱患、蕭宸也以太子的身分在朝堂上站穩(wěn)了腳跟;加之剛被狠敲過一筆的北雁無力南侵,這才有了其后兩年間堪稱平靜的時光。 ──盡管這所謂的平靜,也是相對而言罷了。 不說其他,單單太子的婚事一項,就已在朝堂上鬧出不少風波了。 蕭琰近年幾乎絕跡于后宮,蕭宇、蕭宸、蕭宜等三名皇子又到了適婚的年紀,那些家中養(yǎng)著適齡女子、有心想攀龍附鳳的,自然不會再傻呼呼地將人往宮里送,而是將目標轉往了幾名皇子身上。 蕭宇如今已遭奪爵圈禁,身邊又早有侍妾,即使帝王并未在用度上苛待長子,一般人也是絕不會將女兒往這等不見天日的坑里送的。至于年前才剛出宮建府、如今已滿十六的永安郡王蕭宜,單看封地封號就知道是一輩子的閑王命,對那些沒太大野心,只想提高身家地位、過過富貴日子的倒是良配;可若是在政治上有所抱負、想藉外戚身分謀取權位,那么眼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便非太子莫屬了。 蕭宸是元后所出、名正言順的中宮嫡子,又自小深得圣人愛寵,只要不行差踏錯,日后繼位為帝便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缓螞r他早就由圣人處得了參與政事的權力,這兩年間也沒少替帝王分潤公務、批閱奏折?若能與太子結為親家,并設法籠絡住對方,即使爭不上太子妃之位,帶來的好處也絕非尋常親事能比,自然教那些有心攀附之人越發(fā)躍躍欲試。 事實上,因太子龍章鳳姿、儀表不凡,性格亦是溫潤謙和、沉穩(wěn)定靜,半點沒有那種從小給人嬌慣到大的孩子所常有的驕矜忘形;即使是那些功利心沒那么重的名門世族,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芝蘭玉樹的少年太子的確堪為良配。如非蕭宸甚少出宮,少數(shù)幾次也都是跟在帝王身邊一道外出的,以如今尚算開放,女子亦頗為大膽的世道,只怕他的行程早就讓無數(shù)的巧合、偶遇填滿了。 無論如何,不論是沖著太子妻族的身分來的、還是那些單純認為太子年紀不小理當婚配的,都紛紛啟奏上書祈圣人擇良媛以配;卻不知一連看到三本類似的奏折后,即使以蕭琰這些年錘煉得越發(fā)隱忍沉著的心性,都忍不住翻桌甩奏折、直接扔下公務掉頭往太子理政的興麟殿尋求安慰去了。 也虧得蕭宸對帝王自來百依百順、坦誠以待,即使有所不愉也會用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坦言、化解,這才不至于因婚配之事心生齟齬、讓彼此親密卻也復雜的關系為此蒙上陰影。 可蕭宸的親事雖讓蕭琰以一句子嗣艱難強行按了下,因之而起的風波卻不是這么容易便能化解的。尤其對暫時偃旗息鼓、卻從未真正死心的皇四子黨而言,子嗣艱難四字分明是送上門來的把柄,讓見獵心喜的陸氏忍不住以此為由暗中收買官員請廢太子;不想本才剛上,便讓帝王一句朕立的是儲君,不是種馬打了回。 倘若蕭宸今日是因體弱而子嗣艱難,陸氏也好、其他守舊的官員也罷,倒還能以太子難堪重任為由再搏上一搏;偏生這位太子文武雙全、身強體壯,不僅勤于政事、表現(xiàn)卓絕,又有生擒賀蘭玉樓的不世功績,讓一干人等想非議也無法,只能伺機以動,待抓住對方把柄再一舉將其拉下馬來。 ──也不怪這些人賊心不死。實在是權位誘人,帝王又正值盛年,無論太子的地位再怎么穩(wěn)固,也終究只是眼前的事而已;日后會否再生變數(shù),可是誰也說不清的。不說其他,單單蕭宸時常被帝王拘在身邊、連興麟殿都極少留宿這一點,就引來不少揣度跟猜疑了。 畢竟,被圣人天天帶在身邊,往好了說是圣寵、往壞了說又與看管監(jiān)視何異?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縱觀歷史,那些未遷居東宮、而是給帝王留置在身邊的太子,十有八九都背負著極深的猜疑與忌憚,下場也都談不上美妙。也因此,盡管蕭琰對次子寵愛有加、百般縱寵,卻仍有人死死抓住了疑忌這樣的說法,執(zhí)拗地認定兩人的父子情深僅僅是表象;實則兩人遠不如外表看起來的那樣親密,帝王也并非發(fā)自真心地看重、信任太子,不過是暫時將他當成擋箭牌在前頭矗著而已。 因帝王對次子全無隱瞞,潛龍衛(wèi)探得的情報也都有蕭宸的一份,旁人如何揣測、非議,年輕的太子都十分清楚。不過他連前生那樣的境遇都捱過來了,如今又得與父皇雙宿雙棲,正是人生中最美好歡快的時候,又怎會將那些跳梁小丑的言論往心里放?真說起來,他倒還得感謝這些人的胡亂揣度,恰到好處地瞞住了他和父皇之間逆?zhèn)愩5碌那槭拢痪瓦B不小心露出的馬腳,也總有人自告奮勇地幫他遮掩過去。 比如現(xiàn)下。 好教圣人知曉,太子自恃圣寵、多有逾制,舉凡衣物配飾、車架用度,諸般種種,不一而足。臣斗膽,將事證整理羅列于此,望圣人詳查。 聽著前頭御書房里隱隱約約傳來的稟報音聲,暖閣里,本自小憩著的蕭宸長睫輕扇緩緩睜眸,不知該氣憤于來人私下進讒的行為,還是該慶幸于對方只將那種種線索當成他用度逾制,而未將他逾制的原因往更深的地方想去。 自他歸京參政以來,父子倆一直都有午間一道用膳小憩的習慣,今日也不曾例外。不想才在父皇懷中模模糊糊地生出了點睡意,那令人心安的胸膛和臂膀就因有人求見而挪了開去;讓他只能惋惜地轉而將頭埋入衾被間、藉上頭殘留的氣息尋回那因故暫離的舒心與安適…… 怎奈他的耳力終究太好了些。 蕭宸雖無意偷聽,卻防不住對方的聲音自個兒往耳朵里頭鉆……尤其來人先擺出了一副大義凜然、冒死進言的做派,花了小半刻的時間闡述他是經(jīng)過了多少思想掙扎才做下這個決定、又是如何地不畏強權。如果不是蕭琰不耐煩聽了、冷冷斷了來人話頭命他直言,也不知這人還要說上多少的廢話才會進入正題──卻不想進了正題后,對方話鋒一轉、就將矛頭指到了自個兒身上。 來人是御史,上疏直諫乃其職責所在,原本沒什么好非議的。問題是,或許是沒勇氣當朝上奏、又擔心協(xié)理政務的蕭宸私下昧了他的折子,此人不僅沒將奏疏按制層層上遞,還私底下揀了這么個時段前來覲見……無論他所奏是否如實,單單這副不干不脆、遮遮掩掩的表現(xiàn),就足讓蕭宸對此人的印象大打折扣了。 更別提對方所參的逾制一項,放在他身上基本就是個笑話了。 蕭宸素來重禮,一應用度也都完全按著太子的儀制來;只是他和帝王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午間也難免有些白日宣yin、纏綿廝混的時候。倘或衣衫有了臟污或毀損,一時又沒的替換,自然只能借父皇的暫時用著。 蕭宸雖記不清自己逾制了多少次,卻很確信那些個逾制都是父皇金口玉言的恩典,而非他仗著寵愛恣意妄為的僭越。不過這事兒也不是他出言自辯就能了結的,故少年也只是抱著被子滾了一圈便重新闔上了眼,默默等待起了后續(xù)的發(fā)展。 ……上面寫的,便是全部了? 只聽小半晌后,帝王不帶分毫起伏的嗓音響起──以蕭宸對父皇的了解,一聽便知是含了怒的──不過寥寥幾例,如何夠得上你所謂的多有逾制? 稟圣人,因……因太子逾制之舉多不勝數(shù),難以一一條列在冊,故微臣僅舉了證據(jù)最為詳盡、明確的幾次為代表,并未全數(shù)…… 對方此言便明顯是謊言了;也不知他所謂的罪證是自個兒查出的、還是有心人遞過去讓他做出頭鳥的?若是后者、若是當初遞材料給他的人并未明言所謂的逾制其實只是特例……想到這里,蕭宸有些諷刺地微微勾了勾唇角;不想那人話語未盡,竟緊接著又道: 事實如何,圣人只需遣人至興麟殿抄揀一番,自能水落石出。 這聽似有恃無恐的一句,讓蕭宸猛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他起身的動靜有些大,還一不小心碰落了床頭的黃楊木枕,雖因質地而未曾碎裂,造成的響動卻仍十分驚人……意料外的狀況讓御書房里的人俱都沒了音聲、吐息也隨之加快了不少;卻到小半刻后,才由帝王再次響起的音聲打破了沉默: 抄揀興麟殿?你是讓朕僅憑你一人之言,便將太子當成犯事者對待? 這番質問脫口之時,蕭琰的聲調(diào)已然顯而易見地提了起,盛怒之情溢于言表,讓那名忠心耿耿、仗義直諫的御史一時給駭?shù)绵淞寺暎聊撕靡魂嚥胖е嵛岬卣f: 太子罪證確鑿,并非臣一人之言── 罪證確鑿? 帝王幾乎給四個字氣笑了:朕與吾兒朝夕相對,尚且沒見著太子用度逾制之處;你是何身分,難道還會比朕更了解朕的太子? 風、風聞奏事本是御史之責;且臣折中所列事證,均有詳細人證可…… 人證?誣蔑太子的人證嗎? 圣、圣人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