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閱讀_41
寧睿陽畢竟是個有志為官的讀書人,上京之后除了閉門溫書,也時常會到酒樓茶館這些士子群聚的地方聽人議論時事。如今先聽著好友說起離宮歷練,又說自己姓蕭名宸;便未確認那個宸具體究竟是哪個字,單看好友入園時的偌大陣仗,真相如何,自也不言而喻。 想通好友身分的瞬間,饒是寧睿陽一向心大,此前也已讓少年錦衣華服、從者如云的模樣震了一回,仍不由露出了nongnong的驚駭之色。 蕭……!你、你竟是…… 話語未盡,驀然意識到什么的青年一整衣襟便待同對方俯身下拜;不想腰還沒來得及彎下去,身前早有預期的少年便已先一步把住了他的臂膀、用那股子外表絕對瞧不出的猛勁兒阻止了他的動作。 敏行無需如此。 蕭宸微微苦笑道,我只是不想繼續瞞著你,才選擇了說出真相……現下我本是微服,就算換了個名字,也依舊是那個同敏行相交莫逆的耀之。敏行要還將我當朋友,就莫要如此生分。 但這委實……太過驚人了些。 見好友卯足了勁兒地阻止他下拜,寧睿陽僵持半晌,終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放棄了原先的打算,萬分感慨地一陣嘆息: 書院好友竟是當朝太子,我還以為這種事只有在戲文話本里才找得著呢。 你我相識之時,我也不過是一介皇子而已。 不過……就算是皇子,對一般老百姓來說也足夠遙不可及了。更何況你還是元后嫡子?按著大昭禮法,就算未被立為太子,你也是諸皇子中最為尊貴的一位…… 寧睿陽本還想再接一句更是最得圣人看重的,卻在意識到圣人便是好友的父親,而這位父親卻是他數月前曾親眼見過一面的后驀地又是一僵,驚愕無措的程度較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等、等等,耀、耀之……那天在景豐樓……半途過來接你的,難、難道真是令尊? ……正是家父。 沒想到對方直到現在才反應了過來,蕭宸心下莞爾,卻仍是一本正經地一個頷首,肯定了對方的疑問。 而這樣的答案,讓聽著寧睿陽瞬間臉色一白,一時間連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心都有了。 那可是圣人啊!雖說那天提議不醉不歸的是耀之,可癡長對方幾歲的他不僅未曾阻止,還放縱了好友的作為,最終讓遠赴昭京往尋愛子的帝王逮了個正著……那時他就覺得伯父看似溫和的外表下似乎隱隱藏著幾分殺氣;如今知曉了對方的真實身分,又教他如何不驚駭非常? 被好友的父親看不上也就罷了;可被圣人看不上……總覺得他連省試都還沒赴,前途就已經多舛了起來。 想到這里,望著眼前正自擔心地凝視著自個兒的好友,寧睿陽還未完全消化掉方才那個消息帶來的巨大沖擊,便因猛然意識到了什么而渾身一震,本就蒼白的臉孔甚至都有些白到發青了: 耀之……你今兒個同我碰面的事……圣人也是知曉的? 自然──無論什么事,我一般都不會瞞著父皇。 之所以用上一般,自然是因為不一般的情況下,有些事兒,蕭宸終究仍得拼命往心里藏。 ──比如前生種種;比如心底那些過于陰暗丑惡的嫉妒和獨占欲。 想到這里,胸口因之而起的情緒讓少年眉眼間不可免地染上了幾分陰翳;可一旁正忙著自怨自艾的寧睿陽卻已無了分神留心的余裕──好友方才的回答讓他整個人一時如遭雷擊,足過了好半晌才勉強緩過了神,哆哆嗦嗦地問: 那圣、圣人可有交、交代些什么? 沒什么,只是讓我穿暖些、莫要著涼了而已。 見青年抖得厲害,本有些沉浸在自個兒思緒里的蕭宸這才明白了什么,忙面露莞爾地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安慰道: 放心吧,父皇雖不許我同你吃酒,可尋常往還仍是沒問題的。至于其他,父皇處事向來公允,只要你應考時發揮得當,前程不說一片光明,也決計是沒什么問題的。 當、當真?圣人真不曾惡了我? 自然不曾──上回又不是你逼我喝醉的,怎么怪也怪不到你身上不是? 在蕭宸心里,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無疑是和遷怒、不分青紅皂白等詞兒無緣的,這話回起來自然是斬釘截鐵、信心十足。 瞧他說得信誓旦旦,寧睿陽雖仍心下惴惴,但想到天下間怕是沒有比眼前的好友更熟悉帝王脾性的人了,便也逼著自己放下了心頭繞著的那點憂慮,有些感慨地一聲嘆息。 這幾天溫書的時候,我本還設想了許多你我同朝為官,一起整飭吏治、改善民生的景況,連史書上會怎么稱呼咱兄弟倆都想好了呢!就像這樣──寧睿陽與沐昭榮同出岐山書院,史稱岐山雙杰,乃隆興之治不可或缺的兩大功臣。 ……你這不是在溫書,而是在發臆病吧!怎么不干脆連封號也一起補上,直接來個寧某某公算了? 蕭宸雖早在書院時就知道了友人貧起嘴來的德行,可入耳那番煞有介事的岐山雙杰和兩大功臣卻仍讓少年一時聽得好氣又好笑,不由語帶奚落地回貧了句。 可不久前還在擔心自己會否招了帝王厭惡的青年此刻卻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厚臉皮,不僅未曾因少年的奚落而臉紅羞躁,反而還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我也不是沒想過,就是某某什么的聽來實在掉檔次,但謚號該用什么,我又拿不定主意…… ……謚號是能自己給自己定的嗎?作白日夢也不是這種作法。 想想而已,又沒礙著誰……都說人死留名,你就不曾想過么?百年之后,世人會如何論斷自己的一生。 世人多愚昧;與其在意這些,還不如將目光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穩穩當當地走好前方的每一步。 即使一切早已過去,可聽得百年之后、如何論斷等語,蕭宸卻仍不由自主地給勾起了重生之前、以魂靈之姿飄蕩在父皇身畔時的種種記憶。 就算年少之時,他確實也曾在意、向往過這些,可在接連見識過朝臣們為自己和父皇商定謚號時的丑惡嘴臉后,這些事兒,他就徹底看得淡了。 少年的語氣淡淡,言詞間卻帶著十二萬分的認真,讓此前仍帶著幾分笑鬧之意的寧睿陽亦不由給影響得端正了態度,在友人遠超乎年齡的凝沉目光中一個頷首,嘆息道: 確如耀之所言……受教了。 只是有些感慨吧。 蕭宸不過是一時受了前世記憶的影響,本身倒無意指責好友什么。故見寧睿陽一臉鄭重地出言應承,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連忙扯了扯嘴角松緩了臉上的表情,同時語氣一轉,道︰ 欸,難得來了梅園,你我總這么站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今天既是封了園的,不物盡其用一番,豈不是可惜了這滿園盛開的梅花? 確實。 知他不想多談,向來知情識趣的青年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只微微側身朝前一比、作了個示意友人先行一步的動作: 有勞耀之帶路了……請。 恭敬不如從命。 如此一應罷,收拾好心情的蕭宸當即邁開腳步,領著好友在園里四下游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