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29
溫故知順走了先前在月桃院搜刮來的dvd機和餐巾紙大盜的光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晚上帶回去的,離開的時候悄無聲息,只塞了張紙條,要塞進奉先生親密的口袋中。 他光腳回去的,走時想了想,回頭看著二樓的某處窗戶,溫故知將在奉先生家常穿拖鞋留了在了門口,他還有留下來的衣服,大多數時候,他鉆進奉先生衣帽間,耍皮賴臉地,說要穿奉先生的衣服。 他拿出一件,問奉先生這是常穿的嗎?他拉著奉先生問了個遍,挑出那些不常穿的,歸到一起,兩下把自己脫光了,踩著褲腳鉆進一件棉質長袖的汗衫,說我穿過了,以后您也穿,這叫水**融。 奉先生嗤笑,說哪來的水和乳? 您不懂。 溫故知當時說。 他留下了奉先生家的拖鞋,也在奉先生家留下了自己的衣服,好像是給了一樣,同時也沒帶走什么。 奉先生的襯衫不一樣,這不是奉先生給的,他悄悄拿走,罩在頭上,踩著磚頭上青苔露水,一路回了家,他裹著一身汗,坐在院子里,也沒有打算清洗的意思,而是將襯衫蒙住了臉,晃著腦袋轉向不同方向,后來他站起來,跑進門,咚咚咚跑上樓梯,像是放風箏,猛地趴在房間地板上,一動不動。 正以為溫故知要睡著了,他又翻身坐起來,頭發胡亂抓在臉上,抓起悶在頭上的襯衫,跑下樓將留在院子里的dvd機和餐巾紙大盜抱上了樓。 他房里沒有像樣的電視,溫故知滿屋找,最后抿著唇站在溫mama的房門前,只有溫mama房間有放以前老型號的臃腫的小電視,溫故知并不想進去,他已經很久,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主動進去過一次。 在奉先生家,他第一次夢到了溫mama和自己,是些開心的事。 溫故知沒有在溫mama房內多待,拆了電視推著回自己房間,他裹著奉先生的襯衫坐在地板上,打算看餐巾紙大盜,他跳集,跳過一大段類似冗長煩悶的劇情——餐巾紙再慢慢的消失,一張又一張。主角家庭仍然毫無察覺,mama習慣邊吃晚飯邊抽一張餐巾紙像攥手帕一般。 終于有一天,餐巾紙全部被盜走了,溫故知暫停了mama還未注意時手伸向空紙盒的畫面,他仔仔細細盯著mama哼著歌恬靜的笑容,這是尚且不知未來所以不知愁的笑,所以畫面用盡了金燦打旋的陽光,背景是水龍頭清亮的水聲,電視笑聲,孩子的笑聲,翻報紙的摩擦聲。 溫故知按下播放鍵,mama的笑容突然顯得奇怪,拿著空盒子走向畫面的另一端,隨后看她走向四處,臉上神情越來越驚恐,直到她拿出餐巾紙大盜的標記——一團沒有實質的黑色物質。 電視中mama尖叫一聲,捂臉哭泣。 為什么mama會哭?僅僅是沒有了餐巾紙而已。 溫故知睜著眼,抓緊了奉先生的襯衫,如果按照一般的說法,抓緊這一舉動是一個尋求安慰的契機,是因為被這個mama突然的哭泣搞得心慌,而襯衫是屬于奉先生的,有奉先生的味道,抓緊又像奉先生在他身后抱著他。 然而這只是一般的說法,溫故知面無表情的,甚至沒有多余發散的心思,握著遙控器調快了倍速,人影快速變換,哭聲變作怪異的尖利的噪音,他看到兩個人影糾纏,不停地哭,后來是吵、罵,他們的手指互相指著,哪怕在高倍速下,這個動作也持續了很久。 吵得多兇,多崩潰,多竭嘶底里。 最后畫面上停在了兩個孩子茫然的眼睛里,眼睛里都是黑,黑黑圓圓的瞳孔。 溫故知看著這兩個孩子,兩個小男孩,手拉著手,站在畫面中央。 陽光依舊打著旋。 溫故知靠在膝蓋上,因為很長時間沒動靜,畫面變成藍貓光標,熟練地劃船,假裝從瀑布掉了下來。 忽然有人敲門,叫溫故知的名字。 他聽著很熟,站起身往陽臺跑,連奉先生的襯衫掉了都沒注意。 “溫故知——!” 像是書鋪小老板的聲音。 “你開門!你要的東西!” 溫故知緩了一緩,才慢吞吞下樓給他開門,他只開了一點門縫,語氣不是太好:“你一定要這么晚來?” 小老板揚揚手里的油紙包裹,極為興奮:“送書啊!你不是一直想要,給你送來了,花了我好大的力氣,這不趕緊給你送過來嘛!” 溫故知伸手將油紙包裹抓了過去,但并不是很樂意。 小老板不在意,一個勁跟他說這里面可比之前的要精彩得多,還胸有成竹地說你一定能找到想要找的東西。 溫故知嘴唇發干,話過了過,才擠出個哦字。 小老板很滿意似的,說一定要看哦! 溫故知嫌他煩了,比平常更加煩,眼睛還亮得嚇人,溫故知倒是信了他說的話,不然怎么大晚上不休息跑自己這來。 溫故知捏了捏油紙,皺眉:“我知道了。”猛地把門關了。 下雨了,天邊裂開道口子,溫故知回到房間,將油紙包裹扔到地上,去關窗時踩到了奉先生的襯衫,他蹲**拍了拍襯衫,他大概還踩到了遙控器,原本暫停的畫面又重新動起來。 溫故知看見流動的水變細,漸漸出不出水來,陽光慢慢變暗,畫面里原本有顏色的東西以極慢的速度變成灰色。 有長達好幾分鐘,都為了表現顏色被殘忍地褪去,時間割成一塊一塊的需要涂顏色的格子。 這是mama的世界。 爸爸猛地關上了門。 溫故知關了電視,抱緊了襯衫,他不太記得為什么小時候這部動畫片會被列為必修,每個城的孩子都看過,小孩子喜歡鮮艷的動靜,嘈雜的聲音,但餐巾紙大盜什么都沒有。 他將光碟收了起來,扔在了床底下。 溫故知在夢里又在不停地轉彎,他被人拉著,轉過一個彎,又轉過一個彎。 噠噠噠——腳步急促。 后來一記響雷,一聲貓叫,溫故知醒過來,不知道怎么,突然不記得怎么在床上睡著了,他手里還塞了一本書,爬起來看才想起來自己拆了包裹,看書睡著了。 書上其中一頁說:某地書生不知為何常受驚擾,夜不能寐,有一日遇見高人訴說了煩惱,高人好心指點他,找一處曲折蜿蜒的巷道,不停地在巷道轉彎,便可削弱祛除邪妄。書生聽此道“可真?” “真。”高人如此對著書生笑道。雖說兩人初識,但書生極為信任這位高人,回家后便依著法子試了。 溫故知翻過下一頁,不巧的是這一頁被撕掉了,只停在書生試法。他翻過身前前后后找了,確實再沒講到這書生的故事,就想大約是成了吧。 溫故知倚著枕頭,隨便找了別的篇目,都是些“滑稽之談”,收集了不少精怪故事,不知道是人奇怪還是精怪奇怪,溫故知嘗到些酸澀迷絢的味道,好像里面沒人能做到一厘的事。 他又睡過去,夢見成了尋金海的樵夫,他找不到金海,因為金海是仙境,他一個凡人怎么能找到呢?仙人也是不同意的。 所以樵夫進了山,溫故知在樵夫的身體里,昏昏沉沉地想,不是要找海嗎?為什么要去山里? 樵夫不停地隨著山路,到下一個彎,溫故知覺得不舒服,想要沖出來,樵夫終于不走了,對著另一個人說:“幫幫我吧,幫幫我吧。” 另一個人開口:“好。但是不能白幫你。” 樵夫激動地說好,什么都可以。 他跪下來,聽另一個人到底要他做什么。 溫故知聽不到,他正在脫離樵夫,離開樵夫的身影,他撐著眼看了一眼樵夫在和誰說話,可是沒看到,下一瞬他如往常站在熟悉的巷子里,開始走了起來,前面有亮光,溫故知覺得似乎又近了許多。 他這么想著,想還要繼續走,光就來到他面前,要成全他一樣。 溫故知站著不動,頻繁地看向身后,應該有什么人在。 但暫時想不起是什么人。 身后響起貓叫聲,一聲又一聲,讓溫故知有些心慌,因為貓叫聲在不停催他,叫他,但他不想回,他知道要回去,但現在不是回去的時候,溫故知往后退了一步,倒在了光圈里。 貓叫聲消失了,有道輕微的人聲敲進耳朵。 夢又醒了。 手里的書又翻了幾頁,溫故知出了一身汗,他覺得自己應該見到了誰,來不及他仔細想,樓下有人敲門,溫故知隨便應了一聲,發現奉先生的襯衫到了床尾,纏在腳上,他拿開后光著腳去開門。 門外小女孩準備敲第三次門。 她問溫故知怎么才來?你在睡大覺嗎? 溫故知問:“你怎么一個人來?你jiejie不在嗎?” 小女孩歪著腦袋說:“我jiejie晚上要工作,現在剛剛回家里睡覺,所以我來找你。” 溫故知也有些累,“我也要睡覺啊,你下午來找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小女孩盯著看,頗有些不情愿地點頭,轉頭跑了回去。 溫故知重新上了樓,他本來想睡的,卻坐在床邊發呆,后來不由自主翻開了昨天看了一點的書,他找到樵夫,翻到了樵夫上山的一段。 這名看不清身形的人對樵夫說:“我要神鹿的眼睛做耳飾,寶蓮花的心做香料,猛虎的皮毛做襖墊。你替我取來。” 樵夫說太難了。有些打退堂鼓。 這人呵斥樵夫:“你連這些都不肯為我做,如何找到金海!” 樵夫被訓斥得無地自容,只得出發尋來這些寶物。神鹿有角,頂傷了他的胃,寶蓮花有毒,毒啞了他的嗓子,猛虎危險,抓瞎了他的眼睛。 他傷痕累累,將眼睛、心、皮毛送了過來。但這人不滿意,因為時間長了,眼睛死了,心壞了,皮毛丑了。 這人給樵夫看了一眼袖口的金海,對他說:“你看看金海,這些都是值得的。” 樵夫近在眼前的金海吸引,重新鼓起了勇氣,花了更短的時間找來了的眼睛、心、皮毛。他因此摔斷了腿,這人很滿意,展開袖口,樵夫被吸了進去,到達了金海,樵夫的愿望成真了。他找到了金海。 溫故知發現自己站在山里,是城的山,不遠處淺水的站臺閃爍著螢火,一閃,一閃。 有個看不見的人在面前,問他:“你要什么?” 溫故知想了一想,開口說話。 對方聽完后似乎很滿意,說可以。就像那樵夫一樣,接下來應該要告訴溫故知你要做什么,但是對方突然停了下來,從一片混沌霧氣中,溫故知覺得這是在死死地盯著自己,因此背后起了一層冷汗。 他腳一踹,趴在床上醒了,奉先生的襯衫有一次纏在了腳上。 溫故知沒有聽到對方和自己說了什么,有些可惜,卻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這時樓下又傳來敲門聲,小女孩在墻外大聲叫溫故知的名字,像是在尖叫,讓溫故知聽了有些心煩意亂和疲憊。 可他還是下了樓應付,小女孩噘著嘴拉住他,說我們繼續找吧,這次一定能找到! 溫故知看著西斜的太陽,不太想出門找:“明天吧。天要黑了。” “你答應我了。”小女孩瞪著眼,大聲說:“你和我小拇指拉過勾,答應我了!” 溫故知撐著膝蓋沒說話,和小女孩對望,說:“對,我答應你了,那么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