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10
織云彩布的阿叔帶著他的攪拌棒,多少年來,這根攪拌棒像一根天線似的被綁在自行車后座,在自行車的把手上,有代表信號的叮鈴叮鈴,它們的驅(qū)動靠阿叔腳踩的兩個輪子,這樣阿叔的手就能專心地撫著車把手。 鈴聲會隨著輪子的快慢變化頻率,阿叔經(jīng)常慢悠悠地騎,騎過縱橫交錯的街,騎上小小的橋,沿水一帶的街,包括淡客街和濃客街,清晰的能聽見猶如女孩嘆息一樣的緩慢鈴聲。 嘰嘰喳喳的阿鳴圍著他的攪拌棒,飛上飛下,為了誰能占據(jù)這根攪拌棒的最高點而打架。 阿叔到了染坊,他會揮手趕走這些頑劣不堪的阿鳴,然后終于卸下這根吃飯的家伙。 奉先生有幾天沒看到溫故知了,他來或者不來全憑自己的興趣和心情,最長的一次好像有十天沒有過來,但通常他又會冷不禁出現(xiàn)在一樓的客廳,和保姆說話,總之,溫故知要么不出現(xiàn),要么出場就要人知道我來了。 跟溫故知關(guān)系最好的保姆在這天想起他來了,說:“那孩子這幾天沒來么?” 奉先生說是有幾天。 “好奇怪么,往常他最喜歡黏著先生了。” 奉先生笑:“他那個年紀的人專門有自己的事做,來我這久了,自然就知道無聊了。” “那個孩子不無聊呢。我有時候看,他很喜歡和先生在一道,上次不就跑過來帶先生去了那親寺么。他只是比較隨性,外面的野貓不也是一會回來一會不見么。過幾天,那孩子又會來的。” 奉先生對此很贊同保姆的話,不管溫故知,他還是會來的。 “我出去走走。家里麻煩您了。” 奉先生拜托保姆后,走到院子,停下來看了看天,想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如此想他又折回去,讓保姆幫他找一把傘,保姆遞過傘說:“先生帶傘,越來越像這的人了。” 他能這么快適應這,大半的功勞是溫故知的,作為一名城市向?qū)В钕壬懦裟承┮蛩兀梢越o溫故知打高分。 消失了幾天的溫故知確實是在做自己的事,奉先生看到他,就有一種說曹cao曹cao到的宿命感,一度覺得地球是圓的,而這座城因為溫故知的緣故,或許是使了什么神秘法術(shù),城也是圓的,所以奉先生不管怎么走,總會被街、水、花迷惑,送到溫故知的眼前。 溫故知在樹上,但其實這次是意外,要怪也只能怪扔下去的狐貍竹筐,砸在了奉先生頭上,在抬眼的時刻,溫故知也低頭,所以看到了奉先生。 溫故知先說自己在打工。 奉先生說綠化工? 仍在樹上,沒有一絲一毫想要下來的溫故知晃了一下腳,說:“您讓讓,我要跳下來跟您道歉了。” 奉先生很聽話地往旁邊走了幾步,甚至好像要保命似的,又加了幾步,溫故知沒有覺得生氣,他在樹上喊著一、二、三——就這么毫無猶豫地跳了下來。 ——外面的野貓不也不也是一會回來一會不見么。 還要加一句,都是路,野貓卻從來不走。 跳下來的溫故知就像野貓。 奉先生看他安全落地,利索,可見沒少干上樹的事,奉先生還抽空在心里給他鼓掌,但讓奉先生驚訝的是溫故知明明穩(wěn)住了身,卻突然頭一瞥,明顯像是想到了什么壞點子,而視線的目標則定為了奉先生。 說到隨性,奉先生也是隨性的人,有時候興趣來了,就很愿意看看溫故知要做什么,他是真的期待,比方這次,溫故知發(fā)出我要做什么的信號,這個信號被奉先生精準地捕捉到,他應該不會如溫故知的意,但是太按照平常人的做法未免無趣了許多,有趣味,尤其是趣味朝著自己來,奉先生就會有無窮的包容心,他對趣味有嚴格篩選標準,盡管奉先生是一名十分親切可掬的長輩,但多數(shù)情況下,他也確實只是一名誰家的長輩。 溫故知的這些意圖沒想過被看破會如何,奉先生只要知道自己要對他做什么事就行了。 沒有回應令人無趣。奉先生是很好的配合者,不配合也沒關(guān)系,溫故知就是喜歡這點。 奉先生實在沒想到溫故知突然變了臉,誒喲誒喲做作地啊了一聲,兩個人的距離不算太近,卻被溫故知幾下晃,快速縮短了距離,隨后溫故知倒在了奉先生的身上,并且將人推到了。 他很好地護住了奉先生的后腦勺,對不起一定要在耳邊說。 奉先生不知該如何反應,與其說驚喜,不如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溫故知像是只故意碰瓷的貓,心里對他厚臉皮的感知又提了一層樓。 而溫故知坐在奉先生身上,奇怪地說了句:“您這么容易被推到?” 奉先生感覺他不僅皮厚,還欠打、欠抽,他感到一種愚弄感,看著他笑,溫故知一抖,奉先生往溫故知的下巴很重地擰了一記,溫故知跳起來嗷嗷叫,惡狠狠說您道歉。 奉先生跟他道歉,溫故知還是陰著臉,下巴rou被揪得紅了起來,勉強接受了奉先生。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錯了,溫故知皺眉皺到打結(jié),他挎著狐貍竹筐,盡管生氣,但沒有要走的意思。 倒不是舍不得奉先生,而是他還去山里,最好多一個人,擰了他的奉先生是最好的人選。 溫故知要去采印在云彩布上的花紋,這些花紋由各種花葉組成,通過阿叔的巧手,能精細到每一個紋路。 當溫故知鉆進草叢里,幫忙的奉先生也不得不鉆進草叢里,本來能找別的,云彩布的花紋并沒有限定,猜到什么就算什么,全憑當時的心情,小心眼的溫故知在心里改變了策略,帶著奉先生狼狽穿行,灰頭土臉。 抹了灰的奉先生溫故知能暗笑一輩子。 回去的路上,奉先生一句話也沒說,走在前面,溫故知墜在后面幾步路,好像一點也沒覺察到,跟奉先生說起云彩布:“我這次跟著阿叔一塊做了,才知道染它多麻煩。奉先生知道為什么叫云彩布嗎?因為布上的顏色真的是從天上的云收下來的。您是不是覺得不可能啊?但我們這是哪?阿叔拿一種透明的玻璃紙,放在板子上,每天晾出去,要什么顏色就要算好這種顏色會出現(xiàn)的時間,回收的時間也要算好,不然染上別的顏色就毀了,有種顏色要把晚上的夜色收進去,就要收一整夜,不能混到黃昏和晨曦兩個時間里,黃昏也挺難取的,要是不注意,就很快黑了。然后收回來的玻璃紙放到水里,要三天把顏色脫下來。阿叔自己有祖?zhèn)鞯脑撇蕰r日志,他家家業(yè)就是做這個的……奉先生……奉先生啊——您在聽嗎?您等等我。” 溫故知停下來,說腳踩到石子了。 奉先生終于回頭看他,兩個人停在原地,溫故知不上前,奉先生也不往回。 “我聽到了,你要說什么?”奉先生沒什么情緒,眸子很深,原本就很深,比前天和阿叔收集了一晚上的夜色還要深一些,所以有時候小輩們都不大敢主動和奉先生說話。 溫故知以前一邊看著奉先生一邊想為什么,他現(xiàn)在問奉先生:“我做了什么嗎?您開始討厭我了?” 奉先生站著,愿意仔細想一想,小孩的記仇和小心眼都沒問題,只是有時候他并不樂意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想來他中年的年紀,不該和二十多歲,很容易沒分寸的孩子計較。 ——你說奉先生啊,我家的孩子雖然有次不懂事,我們還擔心上門賠禮道歉會被刁難,沒想到奉先生肚量這么大。 那家的孩子后來從沒邀請到他家,在別的地方也總因為奉先生太忙了,一點面也沒見上。 奉先生嫌煩人。 他這條從年輕時候起就隱約有的。最后剩下的是有意無意看得順眼些的人,人總會對合心意、順眼的存在多一些耐心。奉先生的肚量自然也就有好名氣了。 溫故知問他的話,還不到這個程度,他只是不想讓溫故知那么得意,順勢將一點點火撇到溫故知身上,自己什么都不沾。 “我不討厭你。” 除此之外奉先生什么都沒說。 溫故知也沒辦法掰開嘴讓他說。 最后溫故知提著他的筐回染坊,奉先生回家,雖然奉先生冷淡,溫故知也還是要跟人說再見。 奉先生好像有意晾著溫故知,后面溫故知都來了,他卻跟保姆說他沒時間,看著辦,“你讓他回去吧。” 來了兩三次,見不到奉先生,溫故知就不來了。 結(jié)束了。奉先生蓋棺定論。可能有那么些可惜,但痕跡很淡。 下雨天,又在下雨,又在云層中有什么巨大的漂浮物在攪動,氣息很躁動,風裹著春樹的花黏在窗上,雨水順著屋檐一手接一手地連成一片。 溫故知來了,他幾乎是跳著躥到奉先生家里,渾身滴著水,保姆都不計較他突然嚇人,要趕緊給他找個毛巾擦擦。 奉先生坐在沙發(fā)上,溫故知不像以往那么不客氣,相反光著腳站在地板上,像童話里常說的虛幻委屈的臉,又可憐又害怕的。 這示弱得有些太厲害。 奉先生說:“這的地板碰不了水。” “奉先生……我長尾巴了。”溫故知開口。 “什么?” 溫故知突然把褲子脫了,他藏在褲子里的長長的貓尾巴翹了起來。 奉先生環(huán)著手臂,問:“哪一出?” 溫故知像貓兒跳到沙發(fā)上,抓著褲子從口袋里掏,掏出張紙條,證明給奉先生看:“我被藍貓詛咒了!” 奉先生低頭看紙條,言簡意賅,告訴溫故知你被詛咒了,然后按上了爪印。 “我沒有隨便抓哪里的貓按上!” 尾巴一直亂動,溫故知惱著回頭一口咬上去。 奉先生沒見過這么不怕疼的。 保姆拿了毛巾回來,驚訝道:“你這孩子,好端端地招惹什么藍貓啊。你看看你,長了條尾巴多丟人啊,小心還長耳朵哦!” “明明是它家洗發(fā)水先咬了我!” “你一定做了什么事吧?”保姆篤定。“你快別咬了,咬出血疼得是你。” 溫故知松口,但過一會又咬住尾巴。 不讓他咬,他又會找別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手指,非要咬,咬破了皮,口癖因為長了尾巴,更嚴重了些。 終于尾巴也被他自己咬破了,不敢咬了,就想咬別的,他在地上打滾,奉先生簡直頭疼,最后塞了團棉花讓溫故知咬,奉先生問保姆:“就不能找個辦法?” 保姆苦著臉說:“那只能找藍貓,但是我們哪里知道藍貓在哪。” 溫故知癱在地上,奉先生看他還沒死,有點想笑。又因為長了根尾巴,就覺得既然這么苦了,前幾天的事也算了。 蹲**拍了拍溫故知,告訴他癱沙發(fā)上去。 保姆這會還在想,想到一個:“既然這樣,不如去問問書鋪的老板?我聽說他店里的書是很久很久以前走書郎留下的,也許會記著哪里能找到藍貓或者藍貓詛咒的事。” ※※※※※※※※※※※※※※※※※※※※ 造作!脫韁的馬奔起來享受風的速度!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