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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棲云拿來就往嘴里送,想來是餓極,也不顧斯文,酥皮落在領(lǐng)口都未察覺。蕭玉山睥著他,故意輕咳一聲,調(diào)侃道:“怎的,還想留著點揣回去當夜宵不成?” 儲棲云不明所以,頗為茫然,等到循著蕭玉山眸光望過來,才發(fā)覺好一大塊酥皮落在衣襟上,乍然一瞧,還真似藏了半塊點心。 如此情狀若放在旁人身上,定要面紅耳赤,但這儲棲云是何人,豈會尷尬?只見他撿起酥皮,作勢要放回嘴里吃了去,笑吟吟地不見分毫羞惱。 蕭玉山只想著,難道自打這人被趕出虛鶴觀,就不曾吃過飽飯?他忙不迭出手阻攔,語調(diào)中玩笑之意散去,變作關(guān)切:“還想吃些點心你說就是,撿衣衫上的做什么?”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儲棲云又起了狡黠心思,雖已見著蕭玉山滿面關(guān)切,但猶不知足,故作凄苦,“儲某有的吃便好,不在乎顏面。” “已窮苦成這樣了?”蕭玉山尚不知是被儲棲云誆騙,思前想后半晌,提議道,“不如我賜你個閑差?” 儲棲云見蕭玉山當真了,便想著再玩笑一番,便做那奉承之狀說道:“快說與我聽聽。” “我瞧你安逸慣了,也沒個遠大志向,不如在我身邊做個富貴閑人。”蕭玉山本是真心像給他個安身之所,但眼見著儲棲云神色變幻,便知曉他又在玩笑,立時話鋒一轉(zhuǎn)—— “王公公身邊還缺個徒弟,如此機會千載難逢,你正趕上了。” 此言一出,饒是葉文卿素來恭謹肅穆,也笑出聲來,又怕失禮,忙不迭以袖掩唇,轉(zhuǎn)身朝向安風。安風也不比他好些,冰塊臉繃也繃不住,眼見著就笑出來。 儲棲云這才恍然明白,繞來繞去,還他是被蕭玉山設(shè)計了,但也不惱,抬手作揖:“但憑公子安排。” 蕭玉山詫異,蹙眉打量他:“當真?” 儲棲云一本正經(jīng):“當真。” “不后悔?” “不后悔,只是——” 儲棲云笑眼粲然,仿佛星河熠熠,忽而湊到蕭玉山耳旁,低聲笑道:“只是在下?lián)鷳n陛下追悔莫及。” 溫熱之氣徜徉于耳畔,蕭玉山不耐癢,不著痕跡地躲開,只輕哼一聲,卻不曾反唇相譏。儲棲云心細如塵,瞥見蕭玉山耳根微紅,如經(jīng)得紅霞淬染,一時之間,笑意里頭更添別樣曖昧。 蕭玉山已不說話,儲棲云卻猶不罷休,再度湊上去,將聲音壓得更低些,笑問他:“賞我如此美差,難道是因從前伺候不周?” 蕭玉山咬牙,回眼瞪他,頗有幾分凜冽如霜雪的意思:“我從前當真是小瞧了你,儲棲云啊儲棲云,你臉皮是城墻磚砌的不成?” 儲棲云素來識時務(wù),懂得見好就收,眼下又顧忌人多眼雜,不敢再嬉鬧下去,趕忙好生安撫蕭玉山:“怎會怎會,公子莫氣。是小的不懂道理,白費了公子一番盛情。” 蕭玉山輕哼一聲,不與理睬,兀自飲茶,儲棲云也不氣餒,圍著蕭玉山打轉(zhuǎn),誓要他笑逐顏開。 至于站在一旁的二人,那葉文卿隱隱看出些苗頭來,卻是不動聲色,遵的是看破不說破之理;再說安風,一直細細瞧他們,忽而輕蹙濃眉,忽而舒展眉宇,也不知心里頭究竟在做何打算。 等到走出上楊樓,儲棲云憑那三寸不爛之舍,陪著笑臉將蕭玉山逗得由怒轉(zhuǎn)喜,再不提方才之事。 他們一路去往儲棲云住處,只見得乃是一間小屋,地方不大,但還算整潔敞亮。蕭玉山從未來過這種住處,走進屋子只覺得無處落腳,實在逼仄。 儲棲云這間房里,僅一桌一椅一張床,自比不得從前在虛鶴觀中。儲棲云年幼之時歷經(jīng)苦難,如今離開虛鶴觀,還能買下一間棲身之所,已無比滿足。 蕭玉山卻不然,環(huán)顧四下,只嘆息道:“我原以為虛鶴觀已算清貧之處,如今見到這里,才曉得何為簡陋。” “這地方住得慣?”蕭玉山說此話并無倨傲之意,而是為儲棲云憂心,想他自幼生在綺羅遍地之處,看慣了錦繡繁華,又怎曉得太平盛世里,民生亦是多艱。 儲棲云將唯一一張椅子擦了又擦,搬給蕭玉山坐,繼而笑道:“你是知曉的,我再安貧樂道不過。” “過些時候,還是給你謀個好差事才行。”這一回,蕭玉山滿心認真,不復(fù)玩笑之意。 儲棲云忙不迭擺手:“我好不容易做回閑云野鶴,你可不能拘束我。” 蕭玉山見他不接,心下疑惑:“賞你個好差事,能拘束到你手腳不成?” 儲棲云并非不領(lǐng)情,而是怕事情走漏出去,蕭玉山將苦惱于悠悠之口,便以玩帶笑回問:“當今陛下豈能以權(quán)謀私?” 他心中所憂非是不自由,而是不愿蕭玉山聲名有污。 蕭玉山終于明白過來,卻不以為然,嗤笑道:“天下都是我的,哪還分什么公私?” “不成不成——”儲棲云教他激起詭辯之心,將那眉宇蹙起,作滿面憂戚狀,“人常道‘狐假虎威’,我若是沾了陛下的光去耀武揚威,豈不就成了狐貍?” 論及嘴皮子功夫,蕭玉山自是比不過儲棲云這詭辯之才。見他不愿謀個閑職,蕭玉山不再多加勸說,也不曾惱怒,故作惋惜道:“旁人削尖腦袋都沾不到半點光,你倒好,大好機會就在面前,竟不知把握,真是愚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