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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池寧還是俞星垂,其實都不太習慣正兒八經地吐露心聲,演戲的時候除外。于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邊做事,一邊說話,好讓自己顯得沒那么真情實感。 池寧選擇的是坐在桌子旁剝花生,你看這個花生,它又白又圓。 俞星垂則在他帶來的行李包袱里,反反復復地扒拉著給池寧和江之為帶的小玩意,都是些蜀地常見,而京城沒有的。不值錢,但心意足。 他們就這么一站一坐,總算認真地進入了正題。 認真到俞星垂不自覺地就被師弟又重新帶回了官話,畢竟這才是他人生大半的時間都在說的話。 “真的沒問題?”俞星垂看了眼房門外。 “放心。”池寧擺擺手。他無法告訴師兄原君的存在,但他還是盡可能地透露了自己的一二底牌。 俞星垂是個聰明人,迅速心領神會。師弟不說,他便不會追問,只是重新起頭開口:“三年不見,你還好,好嗎?” “好得不得了。”池寧以為他已經做好了和俞星垂討論這些的準備,但事實證明,他沒有。 “師父……” 池寧一點也不想和任何人討論有關于師父張精忠的事情,但他現在又必須和師兄說清楚。這真的太讓人煩躁的。就在找回原君的當天,池寧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原君自己師父的下落。不管原君需要怎么樣的代價,他都可以支付。 原君也誠實地回答了池寧:【張精忠死了,我感受不到他的能量還存在于這片天地之間。】 池寧本來應該在回京后,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師兄江之為的。可是,看著大師兄那沒心沒肺、堅信師父早晚會回來的快樂樣子,池寧又實在開不了口,他不愿意破壞大師兄的盼頭,就像曾經的他那樣。 在三個師兄弟里,大師兄是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他有他的活法,池寧不能理解,卻覺得自己應該尊重。他不知道他自以為的為了江之為好,到底是不是真的好。 也就是說,他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告訴江江…… 他需要二師兄仙仙來拿個主意。 他對他說:“咱們師父死了。” 真的死了,沒有任何回轉余地的那種。就原君所說,張太監死得很壯烈,是為了保護天和帝死的,也算是貫徹了他老人家一輩子的信念與堅持。除了沒能見到三個徒弟最后一面,他的人生一片無悔。 他是個真正的好太監,可惜,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現在大家都在罵他。 池寧想為師父證明清白。只靠池寧現在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甚至只靠他自己都是行不通的。所以他回來之后才會這么迫切地想要往上爬,也因此他一直不愿意去提起這些會顯得他很無能的東西。 回京對于池寧來說,就是一場奔喪。 一場緘默的、秘密的奔喪。 “啊,是這樣啊,也是……”俞星垂在許久之后,才終于說出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詞句。他其實對于師父的死是有心理準備的,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會這么猝不及防的聽到,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失去了把詞語組成句子的能力。 又過了好一會兒,俞星垂才干巴巴的對師弟道:“我會陪你一起想辦法帶師父回家的,我們一定會成功。” “我們?” 對啊,我是師兄啊,老大不靠譜,老二就得替所有人堅強。俞星垂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一直守著這個秘密,肯定很辛苦吧。” “也還好。”池寧回答得也開始有點干巴巴的了,他的手就一直沒停過,剝了滿桌子的花生和花生皮,紅紅白白的一片,卻忘了往自己嘴里塞,他最后也只是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辛苦才是正常的生活。” “對啊,哈,”俞星垂尷尬一笑,美人連尷尬的時候都是那么美,“我都忘了,你也已經是大人了。” “大師兄那里……” “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他了。”俞星垂下意識地否定了,“他沖動又一根筋兒,現在告訴他沒有任何意義。等,等……” 說到最后,俞星垂都說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才算是告訴江之為的合適時機。 反正不應該像他這樣,突兀地得到了一個在腦海里爆炸的消息。 不過想想,像池寧這樣做好像才沒什么不對,永遠不會有合適的、比較能夠接受的時機的。倒不如這樣,直接說出來,大家都解脫了。 池寧與俞星垂相顧無言,已經快要找不到繼續下去的話題。 直至原君硬起心腸,充當了那個打破詭異僵局的人,他提醒池寧:【藏老嬤才是你們現在應該關注的問題,至于你的師父,我答應過你,早晚會幫你把他帶回來,說到做到。】 池寧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俞星垂也不是。 于是,俞星垂讓池寧見識到了什么叫“前一秒分手,后一秒依舊可以考全國第一”的人的應有素質,在很短的時間之后,他就恢復了神色如常,好像剛剛的尷尬與沉默不曾存在。 很多年前,好像也發生過這樣的事。 池寧明明看到師兄剛剛難過得好像要死了一樣,但緊接著他就能沒事人似的去對后宮的娘娘們說吉祥話,討要金豆子。 池寧已經忘記了那是哪一年的大年初一,只記得在那一天師兄失去了他在宮外最后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