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筆墨
李姝菀得了一方好硯,宋靜下午便去庫房為她取來了余下文房叁寶。 午后天晴氣清,難得見了日頭,暖和的春光照入東廂。李姝菀坐在外間梨木矮塌上的方幾前,柳素侍立一側,正為她研墨。 宋靜也背手站在一旁看。他道:“據說用桃花硯磨出來的墨,自帶一股沁人的桃花香,小姐不妨聞一聞。” 桃花硯雖然產自江南,可絕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東西。李姝菀以前并沒接觸過這等風雅之物,聽了宋靜道話,好奇地湊到硯臺前輕輕嗅了嗅。 那模樣乖巧,就像小貍奴嗅她似的。 柳素笑著問她:“如何?小姐可是聞到了桃花香?” 李姝菀皺了皺鼻子:“有桃花的味道,可是并不好聞。” 宋靜聽她這么說,拿毛筆沾了墨,送到鼻尖輕嗅。 庫房里的墨條是從街上買來的尋常貨,磨出來的墨汁氣味過于厚重,再加上硯臺的桃花香,氣味雜亂,的確沖鼻難聞。 宋靜放下筆,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看來庫房里的筆墨配這桃花硯,還是差了些。” 李姝菀倒是不甚在意,她提筆懸于紙面,似要落筆,可筆尖在紙上游離半晌,也沒能寫下一個字。 吸飽的墨汁從筆尖滴落,摔在紙上,迅速暈染成一團。 宋靜見她遲遲不落筆,以為她不滿意從庫房取出來的筆墨宣紙,開口道:“小姐若是不喜歡,明日老奴便去街上買些上好的筆墨回來。” 李姝菀緩緩搖了搖頭,她看著紙上的墨點,卻是道:“這筆很好,只是我沒有寫過字。” 柳素和宋靜聽得這話,皆吃了一驚,顯然都沒料到李姝菀竟然不會寫字。 二人不約而同將目光看向李姝菀執筆的手,這才發現她執筆的姿勢的確生疏又僵硬。 都知道李姝菀從江南來,可她從沒提起過在江南的日子,也就沒人知道她曾過的是何種生活。 只是因她是李瑛的女兒,人人便都當她在江南的生活即便比不上在將軍府,也該是錦衣玉食,奴仆滿院。 可細細想來,哪家小姐不是自小讀書明理,又怎會如她這般謹小慎微,懵懂茫然呢。 李姝菀握著筆,試著在紙上寫起來,她寫得認真,可因沒學過,落筆抖如微波,筆畫亦是粗細不勻。 她并不著急,一筆一畫寫得極慢,柳素站在她身后看了看,最終見紙上寫的是“黃芩”二字。 黃芩,一味常見的藥材。尋常人寫字,學的多是自己的名,寫一味藥的倒是少見。 柳素不解:“小姐為何寫這二字,可是有何深意?” “沒有深意。”李姝菀道。她將筆架回筆擱,回道:“我會的字很少,以前在醫館的時候,藥柜上寫著這兩個字,看得多了,就記得深刻了些。” 這還是她頭一次提起過去,宋靜問:“小姐以前住在醫館?” 李姝菀點點頭,不過她像是不想多說,輕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她看著紙上丑得離奇的兩個字,似有些不好意思,握著紙邊將自己的丑字卷起來遮住了。 她抬頭看向宋靜,溫溫柔柔地問他:“宋叔,你能幫我買一本字帖嗎?” 字帖這東西,府中倒有許多。宋靜想問一問李姝菀喜歡哪位名家的字,可一想她不會寫字,估摸著也不懂這些,便直接應下:“是,老奴這就去辦。” 宋靜答應了李姝菀,立馬便出門直奔李奉淵的書房去了。 棲云院最寬敞的房屋便是這間書房。一整面立地頂梁的書架。架上藏書無數,許多都是李奉淵一本接一本從李瑛的書房拿過來的。 房中立有一面多扇相連的屏風作隔,將屋子分作兩側。一側是長桌寬椅,另一側則擺了一張極其寬大的沙盤,幾乎占了半間屋子。 盤中聚沙成堆,西北大漠與大齊山河之景盡數囊括其中。李奉淵站在沙盤前,正在推演兵書中所述的戰事。 宋靜走進書房,并未越過屏風去到李奉淵所在的那一側。他立在屏風后,隔著屏風開口喚道:“少爺。” 李奉淵盯著沙盤頭也不抬:“何事?” 宋靜直言道:“小姐想學字,老奴想來找您借幾本名家的字帖。” 李奉淵隔著屏風朝宋靜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她讓你來借的?” 李姝菀當初不過戴了他一頂帽子,之后立馬洗干凈了給他送了回去,哪里還敢找他借東西。 宋靜如實道:“不是。小姐讓老奴去外面買一本,只是外面流通的字帖定然比不上府中書房的,老奴便擅作主張來問一問您。” 宋靜說得有理,李奉淵還不至于小氣到連幾本字帖都不肯借給李姝菀,他道:“書架左側六七層,你自己拿吧。” 宋靜道:“是。” 既然開了口,宋靜想了想,試探著又道:“太子送小姐的桃花硯名貴,庫房里的墨條粗糙了些,不甚相配,磨出的墨也不太好聞,少爺能否再贈些墨條給小姐。” 李奉淵道:“書架左側上方的木盒子中。” 宋靜聽李奉淵允得痛快,接著順桿往上爬,又問:“庫房中的紙筆也是從街上買的便宜物,少爺您能否再贈些紙筆給小姐。” 他一要再要,李奉淵失了耐性:“你不如將我的手砍下一并給她送過去。” 宋靜垂眉訕笑一聲:“老奴知錯。” 他轉身去架子上取字帖和墨條,行了幾步,忽然又聽見李奉淵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了過來。 “紙筆在靠墻的柜子里,沉香木盒中的筆別動,其余的你自己看著拿。” 他說完頓了一瞬,又道:“這些東西以后若需再用,不必再問我。” 宋靜露出笑意,溫聲道:“老奴替小姐謝過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