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帽子
上午,李瑛出了趟府,不知去了何處,申時才歸。回來時,手里拎著只臟兮兮的小貍奴。 黃身雪肚,金被銀床,兩個來月大,瘦得皮包骨,細聲“喵喵”叫個不停,很是可憐。 李瑛提著貓的后脖子邁進明錦堂,恰巧宋靜在門口站著,正讓下人點亮在院子里外布置好的大紅燈籠。 紅光一照,雖然俗氣了點,但亮堂喜慶,這才有過年的氣氛。 李瑛沒回來時,府里就李奉淵一個主子,宋靜連炮仗都不敢放一聲,府里沒半點喜氣。 如今李瑛難得回來過年,雖只待一夜,也要好好籌備才是。 “哎,好像歪了點兒。”宋靜看著高掛在檐下的紅燈籠,對高高站在云梯上的小廝道:“往右邊挪挪,燈籠轉個圈兒,把那木雕花露到前面來。” “喵——” 正說著,宋靜就聽見身后傳來了貓叫聲,扭頭一看,瞧見李瑛手里提著只貓,上前好奇問:“將軍回來了,這是哪里來的貓?” “撿的。”李瑛淡淡道:“大的死了,一窩小的臥在肚皮下叫,差點讓雪給埋了,就這一只還活著。” 宋靜溫和笑著道:“將軍心善,這貓遇到將軍是它的福分。” 那貓本就害怕,見宋靜靠近,蜷緊了尾巴,壓低耳朵,虛張聲勢地伸出爪子:“嘶哈!” 宋靜道:“倒還精神。” “是精神,從肚子底下刨出來的時候抓了我幾道口子。”李瑛說著,將貓遞給宋靜:“洗干凈,把爪子剪了,給小姐送過去。” 宋靜雙手接過,那貓叫著掙扎想跑,爪子一勾,立馬將宋靜的衣袖劃破了幾道口子。 他半捧半抱地將它舉到眼前看了看,又被貓瞇眼“哈”了一口。 李瑛將貓給他就進了屋,宋靜看了眼這小臟貓,站在門口沒跟進去,遲疑著開口道:“將軍,這貍奴尚小,夜里怕會叫得厲害,若是養在棲云院,只怕擾著小姐休息。” 李瑛道:“她喜歡貓,不礙事。” 李瑛將李姝菀從江南帶回來時,她旁的都不念,唯獨念著自小陪她長大的那只老貓。 今日讓李瑛撿到一只,也算緣分。 但宋靜其實不只是擔心這貓會擾了李姝菀,更擔心這貓亂跑亂翻,惹得李奉淵不快。 這貍奴張牙舞爪,一瞧就不是個好脾氣的。 他想著要怎么開口。李瑛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吞吞吐吐,仿佛已經猜到他想說什么,平靜道:“一只貓罷了,又不養在行明房中,他嫌不到哪兒去。” 宋靜只好應下:“是。” 大年三十團圓夜,團圓飯擺在了明錦堂。備下飯菜后,宋靜讓人去請李姝菀和李奉淵。 兩人一前一后而來,柳素和桃青牽著李姝菀的手,撐傘執燈走在前頭,隨著李姝菀的步子行得緩慢。 三人在前攔住了路,李奉淵一人撐傘跟在后頭,步伐也只能放緩。 路上燈暗,他看著李姝菀身上新換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覺得有些眼熟。 到了明錦堂,通亮的燭燈一照,就見何止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就連腳下的鹿皮小靴、頭上的帽子都熟悉得很。 李姝菀往燈下一站,活脫脫一副小公子的裝扮。 李奉淵雖已經用不上這些舊衣,不過自己東西被旁人穿在身上,總是讓人心頭不爽。 宋靜想得沒錯,李奉淵的確小氣。他的私物從不許別人動,若有不識趣的人動了,定要發一通火。 這人便是他老子,也不能例外。 李瑛沐過浴,換了身墨藍錦袍,已經主位坐著。 他見李奉淵臉色不愉地看著李姝菀,拿起筷子:“吃飯吧。” 李奉淵自然沒動,他不動筷,李姝菀也不敢動。 她偷偷看了李奉淵一眼,見他的目光沒落在她臉上,而是盯著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抿緊了唇。 不過李奉淵似乎心里很清楚讓李姝菀穿他衣服的法子是誰的主意,并沒把氣直接沖到李姝菀身上去。 他看向李瑛,語氣不善:“父親將她養在外面,連身衣服也不舍得買一身嗎,淪落到要穿我舊衣的地步?” 他話里一股諷意。李瑛早上還信誓旦旦和李姝菀說他不會動氣,哪想飯都沒吃便被問責上了。 兵家多謊,李瑛的胡話亦是張口就來,他語氣如常道:“今年南方起旱,軍餉吃緊,我的俸祿都填了進去,府中開支能省則省。大的穿新,小的穿舊,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都是這么過來的。” 李奉淵顯然沒料到李瑛會說這話,不過家里事,他三言兩語竟然上升至軍國大事,往下又扯到了黎民百姓。 李奉淵被堵得喉嚨一哽,好似若他再多言,便是不體恤邊疆將士、輕視百姓的蠢惡之徒。 李瑛不是頭一回拿俸祿填給軍中將士,李奉淵此刻也估不準他說的是真是假, 少年緩緩皺起眉頭,他看著李姝菀頭上的熊皮小帽,開口道:“她頭上那頂帽子,是母親縫給我的。” 李姝菀聽見這話,忙將頭頂的帽子取了下來。 李瑛倒是不以為意:“我織一頂賠你。” 李奉淵頓時眉頭皺得更緊:“……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