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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秉燭夜游在線閱讀 - 第 10 章

第 10 章

    鐘翮并未停頓,甚至還有心情給陸嘉遇套上外披,“你不是看得見么?”

    她說得沒錯,陸嘉遇看得比上次更清楚了,常人在他眼里胸口是一團游動的紅色,隔著血rou像是能夠灼人一般,可鐘翮的胸口空空蕩蕩。

    鐘翮笑了笑,“我又沒有心,哪來的心跳?”

    她不解釋,陸嘉遇也無暇顧及這個,他頗有些破罐破摔地想:管她是人是鬼。

    這次他不用鐘翮背了,周府本身就他的出生地,再加上身有眼疾,故此聽力特別靈敏。避著腳步聲一路跟著周溯到了主院門口。鐘翮不知道用得什么步法,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幾乎無聲無息。

    陸嘉遇正準備往前走一些,忽然被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攔住了。

    鐘翮低聲道,“等一等,他要停下了。”

    ‘陸眠風’果然停了下來,他停得很突然。周溯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可她并沒有生氣,轉頭伸手握住陸眠風的手,“夫君,怎么了?”

    她溫柔得像是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可‘陸眠風’卻像是聽不明白的樣子,微微偏了偏頭,周溯伸手為他攏了攏披風,眼中翻涌著無限的眷戀,她繼續耐心勸道:“紅藥回來了,就在東廂,之前你那么在乎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個好的歸宿,明天帶你去看好不好?”

    她像是哄孩子那樣哄他,這次他不再是全無反應,‘陸眠風’看著周溯搖了搖頭,“不是紅藥。”

    藏在遠處的陸嘉遇望見了這一幕,他的心忽然不可抑止得疼了起來。

    周溯今年已經三十有七了,算來陸眠風嫁給她已經有二十年了。這二十年像是漫長得沒有盡頭,又像是轉瞬即逝,那些悲歡歲月都像是蒙了灰塵一般埋藏在角落,如今乍然重見天日,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情緒鴻如鳴鐘一般在她胸腔里作祟,像是不將她開膛破肚不罷休。

    可對面的‘陸眠風’對此一無所知,周溯紅了眼,啞聲道:“我知道,嘉遇,眠風,別氣。”

    ‘陸眠風’得了答案,漸漸安靜了下來,周溯松了口氣,拉著他近了房中。房中的燈,不一會兒就熄了。

    而陸嘉遇站在黑暗中十指幾乎陷進手心里,鐘翮低頭,“松開……”可她為說完,方才在房中被人監視的感覺再一次浮上心頭,她猛地抬起頭看向主屋的房檐。

    一道黑影立在房上,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那人一身斗篷將容顏遮了個七七八八。

    被發現了那人也不躲,甚至微微對著鐘翮點了點頭,然后在鐘翮起身躍過來之前幾個輕點鴻雁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陸嘉遇那時靈時不靈的陰陽眼好像又開始作祟,他晃了晃,臉色慘白,鐘翮被他纏住了手腳只能先將人打橫抱起,幾個起落回了東廂。

    陸嘉遇靠著她半晌好像緩過來了一些,他睜開了眼睛,果不其然沒了那層陰慘的黑氣,沒有了神的眼睛又恢復到了黯淡無光。

    “我又看不到了。”他抓著鐘翮的手臂低聲道。

    鐘翮沒說什么,她將人放回了床上,神色有些莫名,她知道陸嘉遇這會兒是真的看不到她了,這些他瞞不過她,“你睡吧,我出去一趟,晚些回來。”

    陸嘉遇沒了眼睛只能妥協。

    鐘翮轉身輕手輕腳關了房門,起落間躍上了青瓦的屋檐,血月過后的月亮是這個月最后一日滿月。一輪皎潔的明月將周府照得如同撒了銀霜,若是有人抬頭便能夠輕易看到鐘翮那身醒目的白衣。

    好在這其實對鐘翮也并無威脅,她站在房檐上起落間周身浮起模糊的黑霧,將她與夜色融在了一起。

    前日那顆發瘋的樹如今像是被人砍斷了根系,徹徹底底成了一桿枯枝,里面鎖住的陰鬼似乎也安靜了下來,巨大的陣法一夜之間就剩下了一個枯死的陣眼。

    鐘翮伸手在枯枝上抹了一下,像是熔巖一般一道火光亮起,轉眼又熄滅了。她皺了皺眉,所以這陣眼還活著?

    鐘翮轉身幾個跳躍落在了主屋,睢城的十一月末冷得刮風都像是在刮刀子,而鐘翮腳下的房子卻比冬風還冷,就像是用一千根怨鬼的肋骨楔進墻里那樣,冷得要將人骨頭凍碎。

    鐘翮蹲了下來,伸手撥開一個瓦片,里面的暖氣撲面而來,說是暖如春日也不過分。床上周溯蓋著錦被,側身環抱著‘陸眠風’,而‘陸眠風’平躺著,合眼睡得安詳。

    可鐘翮的眼睛微不可查得閃過紅色,瓦片下躺著的人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只木偶。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昨夜那雙泣血的眼睛在她心里揮之不去,若是那雙眼睛是陸眠風的,這事情就難辦了。

    傀儡術是術法里的末流,大多是用槐木做人偶。而一些低等的人偶只要滴上主人的血便可供驅策,若是施術者有些道行連這點血都用不著。而高階一些的傀儡不僅與生人無異,而且音容笑貌能夠與所復刻者完全相同,說白了就是做個替代品。可是做這樣高階的傀儡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一滴血,更重要的是生魂。要做人傀儡需要的是人的魂魄,這魂魄決不能是死的,須得是命垂一線之時,生魂離體,靠捕靈陣招來魂魄,作為引子放在人偶七寸的地方。而最陰毒的部分還是要在眼睛,生前千萬種顏色都存于雙目,而死后這雙眼睛也當鑲嵌在人偶之上才盡善盡美。

    若是真如鐘翮預料,陸眠風如今的狀況已經不能用凄慘來形容了——死不瞑目。剩下的生魂被鎖在施術者手中,以魂做油點上一盞長明燈,什么時候生魂燒盡,什么時候傀儡消散。

    鐘翮垂了眼眸,轉身躍下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她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快要亮了,她回到房中輕輕關了窗。

    “有發現什么嗎?”本該早已睡熟的陸嘉遇坐在床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他聽見了鐘翮的腳步聲,抬了抬頭,長發就從肩膀上滑落了下來,顯得人很清雋。

    鐘翮聽到了他的聲音,坐回了床上,“怎么還沒睡?發現想來你也應當都知道,你娘懷里抱著的是個傀儡。”

    陸嘉遇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嗯。”

    “既然睡不著,來談談你爹娘?”鐘翮將枕頭往后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了下來。

    這個話題是避不過的,陸嘉遇皺了皺眉,“我爹娘關系很奇怪,之前跟你說的不是戲言。我爹只跟我說過他們相遇在一次獵游里,我娘被他救了,一見鐘情,故此我有這么個好名字,‘嘉遇’不知道遇見的是誰。”

    “我只記得我小時候我爹有一次受了很重的傷,他在床上躺了兩年,自那以后他們關系就不好了。這傷的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記得我娘的側夫帶著一個女子將我爹帶去了別莊,等到回來的時候,我娘的眼神都慌了。”

    鐘翮輕輕敲了敲手指,“若是如此,你娘還是愛你爹的。”

    不知道這句話戳到了陸嘉遇的什么地方,他像是被撕開了傷口,他咬了咬牙,“她不配。”

    鐘翮沒接話,這件事情的內情像是蒙在霧中,她不便開口評價,只是若是照這么說,周溯不應當下得去手啊,畢竟是這樣怨毒的咒術,除非她不知道。

    天色泛白的時候,‘陸眠風’忽然睜開了眼睛,他面無表情悄悄避開了躺在一旁的周溯光著腳下了床。

    當天光落在他臉上的時候,陸眠風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像是那絲絲縷縷的光線將人魂貼在了他的身上。守在門口的小侍正要開口,他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妻君還在睡,別吵醒她。”

    若是有府中的老人在,定然認得出這是‘陸眠風’第一天嫁到周府來的早晨。那時候他在周溯溫熱的懷抱中醒來,為了不吵醒她悄悄下了床,然后去廚房蒸了一個糖心荷包蛋,還加了糖放在周溯床頭,他就那樣托著腮坐在床頭盯著他的愛人,直到她的眼睫微動。

    可是二十年都已經過去了,生者可以死,死者真的可以生嗎?

    ‘陸眠風’壓低了聲音,“廚房在什么地方?我想給妻君做點東西吃。”

    那小侍看著‘陸眠風’的笑,背后不知道怎么一陣發涼,明明是一樣的臉,可在冬日下卻像是怎么都暖不熱的寒冰。

    “主君跟我來,我帶您去。”小侍止住顫抖,躬身道。

    周溯醒來的時候,床頭放著一個干凈的白瓷碗,里面有一團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食物,可這已經足夠她想起這是那一天了。

    那個人告訴她,‘陸眠風’重新活過來是沒有五感的,他不會感覺到疼痛,也嘗不出味道,所以他再也做不好一個荷包蛋。

    但這不重要,她坐了起來像二十年前一樣,“眠風?怎么不多睡會。”

    說著端起了那碗荷包蛋,用勺子攪了攪。

    ‘陸眠風’沒有托腮盯著她,而是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上看著她。周溯的手忽然頓了頓,那碗荷包蛋沒有熟,勺子一碰卻流出絲絲縷縷的紅色。

    她心里一驚,甚至都來不及將碗放下,拉起陸眠風的手看,二十年前他也是第一次做飯,在手腕上燙出了一道深紅的印子。

    ‘陸眠風’感到莫名其妙,可也還是讓周溯將他的手看了個遍,什么都沒有。周溯松了口氣,脊梁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壓彎了,她不得不躬下身體,將額頭抵在‘陸眠風’的手背上,來壓住她失而復得的痛感。她側頭露出一雙滿是風霜的眼睛,“眠風,你不能再這么對我了。”

    ‘陸眠風’像是聽明白了,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低低答應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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