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6黑與白
“他沒有必要把自己重傷到這種地步。” 玻璃墻后的病房里,金發(fā)的少年無意識地沉睡著。 等到前來看望打探的人如潮水般退去,充斥著消毒水味的純白走廊便只剩了他們兩人。 這棟特別建造的“醫(yī)院”,原本是用來滿足一小部分人的特殊癖好的,現(xiàn)在卻意外地盡了“醫(yī)院”的本分。 拉斐利亞穿著有些發(fā)皺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頸上的項圈讓他心情無比壓抑——這會讓他想到他小時候從卡西羅尼家族逃跑又被抓回來,像條狗一樣被鐵鏈栓起來的日子。 但是他的飼主喜歡這樣,雖然口口聲聲說著愛他,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切。但是她喜歡這樣,喜歡把他栓起來。 那個會給他擋槍,會為了他哭泣的女孩,想要把他變成奴隸。 伊戈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才能偷會兒閑。他靠著玻璃墻,又摸出一根煙點燃。 “他說有必要,他不這樣卡安洛怎么能和其他人一起同仇敵愾?” “我是說他沒有必要……你知道……今天很多來看他的人……”拉斐利亞緊鎖著眉心。他并不陌生那種夾雜著骯臟欲望的貪婪眼神,但索斯亞應該沒有遇到過,或者說索斯亞醒著時應該沒人敢對他露出那種眼神。 他清楚那種變態(tài)的心理——美麗的事物除了被破壞以外沒有任何價值。 伊戈深藍色的眼睛看向站得筆直的少年,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氣質憂郁,總會讓人想起陰雨連綿的天。 他們早在七八年前有過一面之緣,卡西羅尼家族曾想把他賣給Flower——因為他從他們家中逃跑。伊戈記得拉斐利亞還是個小男孩時,苦苦哀求他的叔叔們的模樣。 伊戈收回視線點了下頭,表示他也認為索斯亞只要受傷即可,完全沒必要把自己弄到半死不活。這除了給他添麻煩外毫無益處,他有點感到頭疼。 索斯亞并不太在意傷到自己,但是如果他自殘并非出于游戲的心態(tài)的話,那可能會有人要為他不太愉快的心情付出代價。 但這幕戲應當可以收尾了,他實在想不到他還能怎么去瘋。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么會跟他交好?” 伊戈要安排那些受傷的賓客,要安撫未受傷的賓客,又要應付Flower上層的指責,還要注意著索斯亞的情況,實在有些分身乏術。和索斯亞交好的那幾個除了拉斐利亞其他都受了些傷,他只好把拉斐利亞請了過來幫忙照看。 “我以為……”拉斐利亞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伊戈和索斯亞認識了很長時間,但看起來伊戈并不清楚他和索斯亞之間的合作,“他跟我是一樣的。” “你知道,卡安洛的一個私生子遭到了一些報復。”拉斐利亞深吸了一口氣。 這件事伊戈也有聽說,卡安洛有個叫做羅蘭的私生子被一個女人折磨得很慘,有可靠消息顯示這是羅蘭的一筆風流債。 “索斯亞他讓人保護那個實施報復的女人,雖然……但是,她確實受到了保護。” 伊戈愣了愣,忍不住笑出聲,“只有你這種人才會這么想他啊。” 他敢打賭,索斯亞做這件事時絕對沒有想過要保護誰,他只是想給他父親和那個不知怎么惹到他的私生子哥哥添堵。他和他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向來不和,這不是什么秘密。 拉斐利亞苦笑了下,“就是這樣吧,他有時做的事會造成一些好的結果,也許他本心并非如此。” 伊戈有些明白了,為什么總有人會對索斯亞那樣的人心懷希望。像他這種人根本看不到“好的結果”,但那種……他想起那個銀發(fā)紫眸的女孩,那樣眼神清澈的人,他們會從“好的結果”推至“本心”,會愿意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情。 但其實呢? 索斯亞偏愛那些單純善良干凈溫暖的人類,就像一個科學家對他的小白鼠們的偏愛——他想看那樣干凈的人被污黑吞沒時的反應。 他喜歡神明跌下神座,天使墮落地獄的游戲。 像一個科學家,這形容很怪,但很合適。很久之前,索斯亞還是個半大男孩的時候。那會兒他在花園的角落里盯著綻放的玫瑰花時,就有了像在做什么學術研究的派頭。 他把花枝纏繞在自己手臂上。 伊戈忍不住問他難道不疼嗎? “疼還是疼的,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個金發(fā)男孩沉思著,“嗯……一定要說的話,應該是我想知道這種東西會對人造成什么樣的傷害。而且,你不覺得人流血的樣子很美嗎?” 他舉起手,被花刺刺入的手臂在陽光里滲出鮮血。 的確很美,那樣病態(tài)的、無與倫比的美感。讓伊戈控制不住地想親自試試這種流血的感覺,他已經向帶刺的花枝伸出了手。 但一個聲音讓他停了下來。 “好漂亮!”那位金發(fā)藍眸、容顏絕世的夫人這樣贊嘆,她打量著她的兒子,像打量一個完美的藝術品。 艾米麗娜走了過來,她牽起索斯亞的手,讓他轉了一圈。她把玫瑰花瓣統(tǒng)統(tǒng)摘下,撒在索斯亞身上。 她對伊戈吐了下舌頭,“我可沒這種自殘的癖好,我只喜歡讓別人疼。” 緊接著,艾米麗娜把他抵到墻上,抬眸眼波流轉,語帶情意。 “試過心碎的感覺嗎?” 十八歲的伊戈被鬧了個臉紅。 她的美貌那樣靈動慵懶,是人即使不會為她動心也很難抗拒的東西……她像云霧河流盤織而成的蛇,以為是陰毒危險的蛇,卻是溫柔難忘。以為是綿軟多情的云霧,卻又能將人吞吃入腹。 伊戈一度很好奇卡安洛是什么樣的人,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這樣一位顛倒眾生又醉生夢死的妻子。 后來在一座私人醫(yī)院里,他向索斯亞問了出來。 當時索斯亞的眼睛出了些問題,傳言說是卡安洛的一個情婦所為。后來那個情婦失蹤,她九歲的兒子暴尸街頭——這些消息賦予這個傳言以真實性。 索斯亞想了很久才說:“很無趣吧,是那種遇到事情喜歡動用暴力來解決的人。” 他將頭轉向他,毫無血色的嘴唇上揚了一下。那雙被藥物致盲的眼睛纏著白色繃帶,繃帶上透出一點血跡。 也許是出于本能的防御,也許是病痛讓他難以遮掩。他越是虛弱便越是冷漠,以至于他受傷時也很難讓人把他和弱勢群體對上號。比起同情他,伊戈更想為傷他的人默哀。 “他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大——身體、精神、權勢、財富,認為一個人只要擁有了這些東西就可以得到一切。” “難道不是嗎?”伊戈詫異,他以為這是人所共識的事情。 “不是,他想要艾米麗娜的心,他還未得到。”索斯亞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用冷靜而客觀的語氣緩緩說著。只聽語氣,完全無法想象這話出自一個剛過十叁歲生日的少年的口中。 “這種東西是沒辦法強制性地得到的,因為對方也無法控制……除非,是那種軟弱而有缺陷的人類。你知道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吧?卡安洛想過那樣去待她,但是,艾米麗娜并不是那種人……她……她應該并不擁有那種東西。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沒有弱點……沒有什么能傷到她。卡安洛想得到一個不存于世的東西,你說好不好笑?” 他扯了下嘴角。 一個人的心——他對此不屑一顧。但在那天晚上,他遇到了一個女人,一頭卷曲紅發(fā)如火焰般鮮烈的女人。他記得她亮色紅艷的唇膏,記得她稍淺的琥珀色眼睛。他將她的身影記到了如今。 伊戈回過神來,看向玻璃墻后。 少年面容蒼白,眼眸漆黑如夜,嘴角彎起的弧度稍微有些諷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