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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_分節閱讀_22

    “他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不要他離開我,他想要的是我不想的。再說阿敏又不是鳥?!?/br>
    艾子明笑了笑:“我說了,一樣的。他不會離開,我保證。小歷,你說這些年里,有什么我沒答應你的呢。”

    葉寧予愣了一愣,才說:“你不讓我涂指甲?!?/br>
    一時間艾子明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他把熨斗放在一邊,單手拎著已經燙平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走到葉寧予面前,又順手把他緊緊握在掌心的指甲油拿來,動作輕而快,微風一般,葉寧予還來不及反對,那小小的瓶子已經魔術一樣來到艾子明的手里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遞給他襯衣:“我給了你阿敏啊。來,要遲到了,快把衣服穿上。”

    不知幾時起,房間里一站一立的兩個人仿佛融化在了陽光里,以至于整個輪廓都全然地模糊起來。游敏定定瞪著艾子明的臉,才發現自己原來什么也看不清楚,反而另一個場面悄然地展開了畫卷:那天也是天氣這樣好,六七點鐘天色已經亮透了,是誰在那里熨衣服,一邊說“阿敏你要再長得再快一點,這樣兩個人的衣服就能換著穿了,省下的錢我們拿來買菜吃飯,要不然換個有窗子的屋子也好”,那個柔和輕快的聲音還近在耳側,連微笑起來月牙一般的眼眉都歷歷在目,他卻再也看不見她的臉了,就如同現在看不見艾子明的一樣。

    曾幾何時艾子明總是含笑地注視著他們,明亮的,專注的,令人無法抗拒的眼睛,簡直是無法對視,也許就是這樣,才無從發現深藏其中的冰冷的光芒吧。游敏意識到他正在被這雙眼睛的主人再一次注視著,他悚然一驚,回過神來,確實是真真切切地與他四目相對了。

    他沒有吭聲,不想說聽見了多少想起了什么,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緩緩地勾下了頭。好在艾子明似乎對此也毫無追究的興趣,倒是先笑著指了指葉寧予的前襟,說了句“扣子扣岔了”,才吩咐門邊一動不動的游敏,語氣倒也是一貫親切溫和的:“阿敏,等一下小歷要出門,你先去換個衣服沖個澡,再把車子準備好?!?/br>
    第23章

    這一天的目的地是M大,為梁家捐給學校的實驗樓剪彩。

    這種場面上的應酬葉寧予素來是不出面的,這一次純屬意外:按安排這應該是梁偉平親自出場的活動,可就在前一天晚上,梁偉平陪新娶的太太跳舞扭了腰,不得不把這個任務臨時交給葉寧予——當然是在艾子明的看護和押送之下。

    開車去M大的一路上起先很沉悶。游敏洗的是冷水澡,整個人直到坐在車上臉色還是微微發白,眼圈卻是青的,嘴唇牢牢抿作一線,擺出一副堅硬冷淡如磐石的姿態。

    艾子明坐在副駕駛座上,又時不時回頭去看臉色著實不怎么耐煩的葉寧予,后者不是拉扯著領帶,就是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袖扣,最后干脆胡亂地咬起自己的指甲來。這個時候艾子明也實在看不下去,說:“別咬了,握手怎么辦?”

    這句話并沒有絲毫減輕葉寧予的焦躁,相反只是讓他更加不停地咬了起來。艾子明不得不解開安全帶背過身去拉住他的手,語氣也加重了:“小歷,沒事的,我會在邊上。”

    “老頭子直接讓你去不就行了。這樣才最合適?!比~寧予犟著又把手抽回來,定定看著艾子明,一會兒之后才露出一個含義模糊的笑容,語氣真誠極了,以至于落在聽者耳中,反而莫名蒙上了一層詭吊的虛偽色彩,“子明,你說老頭子是不是太缺德了,才沒個女兒。不然你就娶了她,我的jiejie或是meimei,這樣我們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好多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順交給你做了,就像今天這件……都省心,太好了?!?/br>
    “別胡說。一點都不省心?!卑用饕蚕袷橇晳T了,“你要是少咬點指甲,才是都省心。”

    葉寧予擰一擰眉,不滿地說:“你這是哄小鬼呢?!?/br>
    艾子明于是笑了:“哪里有這么大的小鬼?!?/br>
    他又說了一句“別咬了”,才轉回頭,示意游敏把音箱開一開。也不知道是此時流淌出來的音樂,還是剛才艾子明的一席話,葉寧予此時緊繃的神經似乎得到了安撫,他再沒有去咬已經坑坑洼洼的指甲,而是靠在后座上,目光偏向了窗外不知名的遠方。

    公司的工作人員先一步到了,在校門口和校方的人一起等待葉寧予的到來。下車的時候葉寧予有點不情愿,坐在車子里半天也不動,艾子明看了看后視鏡里他的臉色,先是叫住了要下車替葉寧予開車門的游敏:“你坐著,我來吧?!?/br>
    艾子明打開后座的車門,俯下身子對僵坐原地的葉寧予伸出了手:“來,出來,大家都在等你,梁先生。”

    他還是接過了他的手。

    把葉寧予牽出車后艾子明不著痕跡地又把手松開,轉頭去叮囑游敏:“我們去打個招呼,到時候你跟著學校的車開進去?!?/br>
    隔著擋光優良的窗玻璃,不遠處握手寒暄的一群人看起來比實際的距離要遠。無論是舉手投足間瀟灑自如的艾子明,還是生硬寡言的葉寧予,此時都成了過度曝光的底片上蕭瑟的影子,又被其他一道道的剪影緊緊包裹著。音樂正在無窮地回旋著,提琴走出好像永遠不會到頭的曲調,游敏稍稍活動一下酸痛的四肢,趴在了方向盤上。

    車門被打開的瞬間游敏猛地抬起頭,和艾子明四目相對之際他看見對方臉上吃驚的表情——大概是游敏自己的神情先泄露了什么——但艾子明恢復得很快,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跟著前面的車開。等一下我們去剪彩你在車上睡一下,午飯的時候我打電話叫你?!?/br>
    “嗯?!?/br>
    把葉寧予和艾子明送到現場后,游敏按照校方的指引找到了最近的停車點。占了足足一座小山頭的M大素來以校園綠化優秀聞名,不僅有著寬闊的草坡,后半山甚至還保留了半野生狀態的灌木林,游敏的車子就停在一片草場前,這時是上午十點半,有些學生在草坡最下方的網球場里打球,遠遠地還能聽見抽球帶起的風聲和網球的落地聲,在游敏聽來,歡快活潑得甚至不真切了。

    他確實很困,也準備照艾子明說的睡一下,鎖好車后,游敏往草地上一躺,再把之前隨手帶出車的報紙遮住臉,就這么睡著了。

    也許是遠處的歡笑聲也許是不斷拂來的微風,甚至身下微微有些濕潤的草地,都讓游敏迅速地放松了下來。其實草地并不那么柔軟,比起葉寧予那棟小洋樓的大床差得遠了,有些雜草還愣頭愣腦地隔了好幾層衣服戳著他的腿和腰,但游敏入睡得很快,也許在腦袋剛枕著地的一瞬間就睡著了。

    擋光的報紙被拿開的一刻游敏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睜開了眼睛,并迅速地一撐胳膊坐了起來。他的目光充滿警惕,身體迅速地形成了戒備的姿勢,這倒叫他身邊的人愣了一下,才叫出了聲,握著報紙的手也垂了下來:“……小游?”

    游敏也同樣認出了來人。他暗自放松了肌rou,同時微微垂下眼:“梁先生。”

    “你在睡覺?”

    “啊,打個盹。”

    梁厲一下笑了,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說:“嚇我一跳,我看草地上躺著個人,胸口一點動靜都沒,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沒事就好?!?/br>
    游敏視線的落腳正好在梁厲臂間挾著的一大疊書,他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客氣地說:“昨晚沒睡好,可能是睡太死了,勞你費心了?!?/br>
    “這有什么?!绷簠栃U不在意地一揮手,笑瞇瞇地看了兩眼西裝革履的游敏,繼續說,“我這個人多事,你睡得好好的,倒是把你吵醒了,對不住你。”

    游敏只搖頭,又一次道了謝,這時梁厲又說:“哦,上次你拉我去酒吧街一帶,我忘記問你了,現在還在開出租?是不是上次接機……”

    “已經沒開了,現在在開私家車?!?/br>
    梁厲又說:“那就好,要是因為接錯了我讓你丟了工作,那就真的是對不住了?!?/br>
    梁厲至此也了了一樁心事,見游敏還是面有倦色,無意多打攪他:“你繼續睡吧,困著開車可不行。我還有點事,下次再聊?!?/br>
    “謝謝梁先生,你慢走?!?/br>
    梁厲始終樂呵呵的,沖著游敏擺一擺手,吹著口哨順著草坡上開出來的散步道,朝著圖書館不緊不慢地悠晃過去。

    去圖書館的路上遠遠就看見前方某一點人頭攢動,梁厲頂煩人多,正要找條別的路繞過去,忽然聽見那頭上有人透過麥克風叫他的名字。

    聲音是有速度的,所以按照聲音在空氣里的傳播速度,這聲聲音其實在落入梁厲耳中之前,已經旅行了若干米。這個念頭興起之后,梁厲才覺得這種有關物理的思維起來得簡直無稽,他忍不住笑了笑,正要把心算拋開,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

    梁厲當然還是很快地繼續走自己的路,但經過正在揭幕剪彩的化學系實驗室外時,還是難得地瞥了一眼——這么遠的距離之下,其實很難分辨到底誰才是之前讓游敏丟掉工作現在又雇傭了他的那個梁歷,可是他依然看了幾眼,這才走開了。

    有了之前的教訓,游敏再不敢沉睡,始終保持著半醒不睡的狀態在草坪上閉目養神,如此一來他就聽見不少人在他附近來來往往,還時不時有竊竊私語聲,但再也沒有什么人像梁厲那樣把他拍醒了。

    現在又有什么人朝著這邊走過來,腳步很輕,又很焦急——大概是趕時間抄近路的學生吧——游敏懶得深想,又重重地吸了口氣,維持著原本的仰面朝天雙臂枕頭的姿勢不變。

    可腳步聲就在自己的身邊停下了,好一會兒沒有別的動靜。游敏確定此時的自己看起來絕對不像個死人或者是陷入休克的病人,正在好奇對方為什么不走,對方反而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游敏發現自己的身體僵住了。

    他在害怕。

    原來在葉寧予身邊的每一個夜晚,每一次肌膚相親都在無聲中醞釀著恐懼,只是在那棟房子里,因為毫無希望,所以恐懼被擠壓,被隱藏,被刻意遺忘,可等到回到光天化日下,四野空曠,天高云闊,提醒著游敏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是在向前著的,惟有那棟房子里的人和物,包括他自己,才是不正常的。而這種種的“不正?!蹦呐略凇罢!崩镞€是如影隨形地緊跟著他,不讓他遺忘,不讓他隱藏,無聲地釋放著,蒸騰著,看著他,露出冷笑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