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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想考研讀博,在北京不就好了,就算想去國外,等你工作了,還可以出國進修的啊。怎么突然就要去那么遠的地方讀書,一讀就是那么長時間。” “不是你們要我學醫的嗎。” 顧律銘承認,他心里是還有怨氣的,但比起先前,這點怨氣已經被稀釋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只是條件反射性地厭惡他母親的眼淚,這是她常用來讓他屈服的武器。 “我只是擔心你!” “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來收拾。” 顧母在顧律銘冷淡的堅持下,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顧律銘蹲在行李箱前,把顧母剛才放進去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 他走的那天,北京居然在下雨。父母都請了假到機場去送他,三人坐在候機室里,相對無言。顧律銘很怕父母流露出難舍難分的情緒來,他一點也不擅長應付這種分離。最后,母親還是哭了。好在是偷偷哭的,沒有要顧律銘表示什么。 飛機起飛的失重感讓顧律銘有一瞬間的不適,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這是一段漫長的飛行,顧律銘任由自己看著窗外發呆。他在窗子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臉,那是一副除了眼淚,其余完全符合悲傷這個詞的面孔。 飛抵法蘭克福是在當地時間的早晨八點三十分,房東讓他的兒子到機場來接他,一個開著大吉普的高大德國男人,帶著他十歲的女兒。兩人都不算健談,一路上只有小姑娘瞪著大大的藍眼睛看他。 顧律銘看著車窗外充滿異域風情的街道和建筑,終于生出一點出門在外的茫然和恐慌感。 從現在開始,他就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獨自度過六年時間。 一個只有他自己的城市。 第27章 chapter 海德堡和北京是完全不一樣的城市,她優雅、靜謐、宜居,是諸多大師鐘愛的“偷心”之城。而北京則像是開了加速器,把人文和古典遠拋在身后,一切都走得太快了。 他在海德堡的生活只能算馬馬虎虎。課業太重,壓得他毫無閑心娛樂。在海德堡,即便是研究生階段也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而醫學院的課程和考試也對非母語留學生非常不友好。德國的大學是全世界都聞名的入學易,畢業難。如果不想留級,亦或是延遲畢業,圖書館最好成為這些年里占據生活比重最大的地方。顧律銘就有一個睡袋,用來在圖書館過夜。 學習不那么緊張的時候,他早上會早起晨跑。學校沒有圍墻,和整個城市街道融為了一體。海德堡的空氣相比起北京實在是好上太多。 他和同學的關系說不上多好,只是沒什么矛盾過節。因為他幾乎不怎么參加學生私人派對,作為亞洲人和學校里的其他中國人也不太籠絡。不過他加入了學校的滑雪俱樂部,有時間便會和滑友一起去法國和瑞士滑雪。 他在學校里騎自行車,比在北京時要更不修邊幅。有女生大膽又熱情地追求他,他也無動于衷。 他來海德堡的第一年,對宋一的想念還沒那么明顯,只是偶爾因為一些事聯想到宋一,然后驚覺自己已經離開北京很久了。 第二年的時候,過年他沒回家,和父母爺爺只通過視頻聯系。見到那邊熱熱鬧鬧的場景,再看自己,身處沉靜冷漠的圖書館,面前只有堆成小山高的文獻和書籍,以及一根根拆開的速溶咖啡。要多凄慘有多凄慘。母親在視頻那邊又哭得不行,連帶著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眼眶也紅紅的。他心煩意亂的很,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又是傷心。 他想起來自己離開北京的最后一個春節就是和宋一一起過的,雖然宋一只是在那狂吃飯,然后沉沉睡去,讓他一個人演足了獨角戲。 他因此靠在圖書館咯人的椅子上,擠出那么點時間來懷念。 這一想,便一發不可收拾。 第三年的時候,顧律銘把壓在行李箱底的相機拿了出來,并非是為了留住他在學校的這些單調日子。 他學會了抽煙,長期的□□攝入已經讓他對其產生了抗性,他已經不再是幾杯濃咖啡就能在圖書館硬邦邦的椅子上熬一整夜的年輕人了,他被迫尋找新的提神品。 尼古丁讓人上癮,吐出煙圈的那一剎那會讓人以為所有的煩惱也隨之送出,消散。 那是非常難熬的一年,對于顧律銘來說。艱深的課題、一籌莫展的Dr.d論文、晦澀的文獻、不近人情的導師、還有海德堡酷寒的冬季。 他沒有傾訴痛苦的對象,甚至一個月才會打一個電話回國。更多時候,那種困獸一般的焦躁感讓他寧愿別人放他一個人待著。抽煙會讓他好過一點。 在國考前兩個月的時候,這種焦慮、煩躁更甚。有一段時間,他意識到他或許高估了自己。他在醫學和語言上根本沒有學習天賦,也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愛。這個學位他很可能真的讀不下來。 他陷入一種迷茫的自我否定里,積極性大受打擊,健康狀況也很不理想。他在冬天里得流感,畏懼著嚴寒,腦袋和眼睛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樣,頭疼得整夜整夜無法入睡。這樣的他沒法在把書本里的任何一句話看進腦袋里。 顧律銘以前從未覺得自己是這么脆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下去。 導師找他談話。這是個嚴厲的德國男人,顧律銘在他手下學習三年,幾乎沒見他笑過。或許他有,但明顯不是留給學生的。 導師有些隱晦地表達他的意思,顧律銘并非那么不敏感的人。導師覺得他現在的研究狀況不理想,如果他要在畢業后繼續念Dr.t..d,希望他找別的導師。 顧律銘對那天,那場對話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對導師說了什么。他只記得那一瞬間,第一個念頭不是憤怒,也并非絕望,他只是突然特別想念北京,想家,想某一個男人。 他渾渾噩噩回到宿舍,從行李箱里找到了那只相機。他坐在窗戶邊,點了一支煙,單手cao作相機,翻出里面的照片。 宋一睡著的時候安靜得仿佛一只大貓,愛笑的桃花眼閉上,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嘴也停下來。 宋一完全不認床,好像在哪都能睡著。手術室走廊那種消毒水味濃重的地方也能是暖床。 相機里拍得幾乎都是宋一睡著的照片。他也只敢在宋一毫無意識時暴露出這種見不得人的窺癖行為。 他一下一下輪流播放著照片,感覺宋一好像真的安靜躺在他身邊,然后迷迷糊糊醒來,撓著頭發和他打招呼。 他把煙摁滅,眼淚忽的淌下來,喉嚨哽咽。背上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忍不住彎下腰來,額頭抵在相機上。 師哥…… 那之后的一個禮拜,他的感冒逐漸退去,整個人輕松爽利很多。他手寫論文,往來奔波于實習的研修醫院和學校之間,悲傷春秋的時間也少了。 他把相機里的照片洗了幾張出來,夾在床頭的筆記本里。他喜歡一邊抽煙一邊看宋一的照片,那讓他覺得自己并沒有走遠。 那一陣子,他仿若福至心靈,希波克拉底附體,很多事都想通,論文和模擬試卷也寫得異常舒服順利。就連在醫院碰到脾氣糟糕的病患,也不像以前那么充滿怨氣。 他又開始去滑雪,滑雪的速度感比抽煙更讓他上癮。 離學校最近的那個雪場常來一個亞洲男人,顧律銘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個中國人。顧律銘會注意到他完全是因為一個意外事故,他們兩個人在滑雪的時候相撞,撞斷了顧律銘兩根肋骨,讓他在醫院里躺了兩個星期。 那個男人萬分抱歉地送他去醫院,不僅承擔了醫療費用,還在他留院觀察時常來探望。后來才知道,他們不僅是同鄉,還是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