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

    陸一沒想過。

    對任何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這個詞都太遙遠了。它存在于偶像劇里的大結局，非主流初中情侶自拍配字里的“老公”“老婆”，父母粗茶淡飯的日常，偶爾參加的喧鬧異常的婚禮，但好像總是與自己無關。他喜歡李非珉，不想放手，模糊的未來里為李非珉空著一個位置，但是結婚，他想都沒想過。

    蘇潔語氣柔和地說：“你的路已經很難走了，當mama的不愿意再給你負擔。但今天即使你是和一個女孩談戀愛，為了初戀女朋友，倉促決定放棄更適合你的未來，這番話我也是要說的。不要頭腦發熱，其實你只在感動自己，想明白，什么才是長遠計。”

    她起身：“你爸那邊，你自己想明白了跟他說，只要你做的決定自己不后悔，mama永遠支持你。至于你爸爸什么態度，我說不好，他一向有些守舊，你也不一定非要聽他的——他當初還不讓我工作呢。”

    她回到自己房間，沒有睡，搜索著跟同性戀有關的科普，打包了一個文件壓縮包，發到了陸俊的郵箱。

    “你發什么神經？”中國時區下午四點，陸俊被跳出來的郵件標題氣得腦仁疼，偷偷摸摸關上辦公室的門，打了這通越洋電話，張口就罵。

    “你有必要連我也瞞？”

    “丟人的事難道還要大張旗鼓嗎？給陸一在《揚子晚報》上發條聲明？”

    “喜歡男孩子不丟人。”蘇潔說，“你暗地里給孩子下手段才丟人。他又不是個小孩，你遇事就不能跟他坦誠談談嗎？”

    “我是為他好。”

    “你為了全人類好。”蘇潔冷笑道，“你就一直這個德性，以為宇宙靠你一個大善人在發電支撐呢。你知道我們倆為什么離婚嗎？就是因為我受不了你這自作聰明的樣子。”

    “你是存心吵架嗎？”陸俊氣得從老板椅上站起來。

    “我憋著氣呢。你知道孩子有事你不說，一一知道你拿捏著他把柄也不說，你們還真是兩父子。”

    “我不想跟你吵。不管怎么樣，兒子是最重要的，咱們得在一條戰線，我們好好談談。”

    “您來晚了，我被策反了。”蘇潔嘲諷道，“我不跟沒文化的人談，你看完那些資料再找我。”

    陸俊差點把電話摔了。蘇潔敢發郵件給他，他卻不敢在辦公室堂而皇之地看，悄悄在手機備份之后，他立刻徹底清除了那封郵件，抱著手機琢磨。

    陸一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寒風把他從頭到腳吹得冰涼。

    他悄悄地穿上外套，遛出蘇潔的公寓，到最近一條街上的24小時咖啡店里買了一杯冰咖。其實他不愛喝咖啡，他只是需要做點事，讓自己混亂的腦子不至于死機。

    長遠計。什么叫長遠計。

    老老實實過好每一天，誰知道明天太陽還升不升起？

    他坐在角落里盤算著。兩個選項，跟李非珉一起上大學，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另一個就是他申請到美國。如果沒有李非珉這個干擾項，純粹比對學校專業，陸一更傾向于美國。與那些高考分數出來才想著填什么志愿的懵懂高中生不同，陸一的興趣與目標一直很鮮明，他從小就喜歡編程，也立志于從事這方面的事業。

    但是…真舍不得李非珉啊。

    陸一驚恐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想到李非珉有可能不是他的，就會讓他心里發酸。太喜歡了，不愿意承受一點點失去的風險。

    咖啡店的門“叮”地一響。

    一個棕色頭發的小哥走進來。

    “你今天來早了。”點單的阿姨笑著打招呼，看來是個熟客。

    語速太快，俚語太多，陸一勉勉強強聽明白小哥每天來這買兩個三明治和一杯熱牛奶。

    陸一癱在椅子上，不再注意那邊的動靜。

    忽然又是一聲“叮”，又一個小哥走進來，直奔棕發帥哥而去。

    陸一的桌子正對著那兩個人，一眼看到來人低頭親了另一位，這才坐下狼吞虎咽三明治。

    是一對同性情侶。

    這還是陸一第一次真正遇到現實中的同類，眼神控制不住地往那瞟。然而那兩人再沒做什么出格的，只是低聲交談著，等后來進來的小哥都吃完了，棕發小哥伸手給他擦掉了嘴角的面包屑，兩個人又親昵了一陣，交換了幾個吻，棕發小哥目送他離開，又跟點單的阿姨打了聲招呼。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店里還有兩三個客人，一個服務員。沒有為此大驚小怪。

    陸一難以抑制地感到羨慕，目光停留在棕發小哥身上還不自知。

    棕發小哥路過陸一的時候友好地笑了一下，問：“Buddy，it’s fairly late. New Yorknotsafeyou thought.bae.”

    “Thanks…”

    大概是怕他看到剛剛的一幕接受不能，小哥聳肩道：“It’s America，takeeasy.”說完便大步出門了。

    陸一的冰咖啡一口沒動，把帽子扣在頭上，感覺渾身血液都在沸騰。他一路跑回去，急急忙忙掏出微信請求跟李非珉語音。

    李非珉接的很快，問：“你那邊幾點啊？你是起得早還是沒睡著？”

    “李非珉，我剛剛看見一對同性戀。”陸一有點興奮地說。

    “很稀奇？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李非珉忽然警惕道，“你看上人家還是人家看上你了？你大半夜在哪呢還看見gay？”

    “不是！他們在咖啡店，一個人等另一個人，另一個吃完就回去加班了，棕頭發的就是為了跟他見一面，每天來這等。”陸一語無倫次地說，“我聽見他跟點單的聊天，我聽見的。”

    李非珉不知道陸一在發什么瘋，什么一個人又一個人，哄著說：“隨你看見什么人了，你得睡了啊，多晚了啊。”那頭奧利奧在叫，又聽見李非珉對著狗說：“那是隔壁大黃的女朋友！奧利奧你給我回來！朋友妻不可欺！你別給大黃戴綠帽子！”

    陸一想說，他們在這真好，我希望我們以后也是這樣的，沒有人會指指點點，父母不必擔憂我們受人白眼，不需要在工作中為了避免麻煩刻意隱瞞。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的畫面有沖擊力，陸一一瞬間明白了他想要的未來。有李非珉不夠，要跟李非珉一塊開開心心的才行。

    他心里轉了無數個彎，一步步擬定如何為兩個人鋪出一條康莊大道，激動地不能自已。

    “李狗啊李狗，你真的該叫我爸爸。”陸一語重心長道，心想，我已經開始用稚嫩的雙肩扛起我們倆的未來，你還只知道管著奧利奧不亂發情。

    “你夢游呢？”

    陸一跟李狗互相叫了一會兒子，這才戀戀不舍地把電話掛了。他許久沒發作的中二病讓他走火入魔，他模擬著李非珉的語氣說：“六一，你真的是我偶像，多虧了你，我們才有了這么美好的生活。”又恢復成自己的語氣，冷淡道：“還叫我六一，這么崇拜我，是不是該叫我老公？”說完他嗷得撲進被子，感覺人生不會更美好了。

    蘇潔起床的時候就看見陸一老僧入定似的盤腿坐在沙發上。

    “一一？”

    陸一正色道：“媽，我已經想清楚了。我知道我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