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錆兔從蝶屋出院的那天,我缺席了。 紫藤花之家決裂那晚,義勇承諾不會再讓錆兔出現在我面前,當他問我為何睡在自己房間時,我只能說: “你中間醒來過幾次,但你好像不記得了……什么異樣都沒有,不用擔心。” 義勇看著我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和他都是內斂的人,或許是他平時太沉默了,走進水呼探望的隊伍中時,竟沒有人發現他的異樣。 成親前的一晚根本沒有睡覺的安排,水呼隊員大多為男性,天元先生和主公商量好,晚上把我安排到他的府邸去,由三位夫人做好我這邊的工作,正好也成一件音水柱間的美事。 我拉下百葉窗,準備一上午都在家呆著養神,聽說明天很多柱會來,時透君,煉獄君,天元先生,還有花柱大人。我有些緊張,成親時才發現自己連娘家人都沒有,只能投靠強大的陌生人。 娘家……我和衣躺在床上,看著干凈整潔的天花板,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往事。父親、母親、蔦子jiejie,你們在天上看著我們嗎?中野的那間死氣沉沉的屋子,刻著義勇身高的慘白的墻有沒有倒塌?那口三個人賴以生存的井有沒有枯竭?那些擦肩而過的人們,現在過得幸福嗎? 我漸漸睡著了,意識越來越沉,夢見了我五歲的樣子。 童年中美好的五歲,東京的天是那么藍,小小的我被義勇牽著,穿著祭典的和服像只自由的鳥兒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像被解開繩索的船隨著江水飄遠。如果非要說有什么惶恐的話,那就是怕時間過得太快了,過到人生盡頭,過到緣分盡頭。 我撞到了神社的柱子,對上一個仙人的眼睛。那雙紅眸溫柔、堅定、隱隱露這些寂寞,后來的十幾年我越了解他,越接觸到他深不見底的寂寞。最后一次見面,他在雨中撐著傘來看我,哼著搖籃曲哄我睡著,一睡就是幾個月,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我恍然坐起,在淚水中醒來,周圍是看不清的渾濁,我迫切想要在渾濁中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住。 我抹凈眼淚下床,一閃而過的銅鏡照出頭發凌亂失意的模樣,我輕輕拿下掛在墻角的赫刀,摩挲著精致的紋路,淡淡的暖流順著刀鞘流經手心。 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我面對著厚厚的墻,像是對墻另一邊的人說話: “……緣一,”我咬唇,懊悔和彷徨在心中暗自滋生,“我好像一下子跑得太快,飛得太遠了……” “我遇到了好多人,好多事,可這些事和與你一起經歷的事完全不同,它們讓我苦惱,讓我難過,讓我……一點也不幸福。” 我說得越來越激動,當年躊躇滿志地和緣一走下狹霧山救人,只不過幾年,便對未來滿懷彷徨和疑惑。時間真的可以磨平一個人的棱角,當年默默發誓要做蔦子jiejie伴娘,和真菰錆兔做最好的朋友,陪著鱗瀧師傅老去,和義勇緣一相伴到老的那個嬌俏而直接的少女,再也找不到影子了。 留在這里的,只有頭發凌亂,不愛說話,滿揣秘密的無知女人。 難道這就是成長嗎?我發現自己變得和義勇一樣越來越內斂了,即使是去找年輕的時透君,也只是泡壺茶,坐一會再到后山散步,默默等待時間的流逝,資歷深的前輩經常看著我們感嘆青春短暫,可我和義勇,更像是一覺醒來百年身的人。 我越這樣想,就越難過。第一次來到鬼殺隊時靚麗祥和的風景仍在眼前,可世上并沒有世外桃源,紛亂嘈雜的聲音無時不刻穿過本部厚厚的院墻擾亂我的思緒,有誰去了,有誰再也沒回來,這些聲音很多,卻沒有一次是關于緣一的。 我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為什么沒來找我,這些日子過去,他好不好。琉璃瓦的院墻之間沒有人知曉我的心思,只有赫刀在提醒我—— “你是不是,找不到我了呀……” 我伸手觸摸著冰冷的墻,自嘲地笑了,卻流下淚來: “小時候明明說是我的守護神,等我長大你卻缺席了好長時間,你說你很忙,可青春真的很短暫,你說會保護我,可我一直在受傷。” “你說話不算數,也不來……參加我的婚禮,”我癡癡地笑著, “你也忘了我嗎?就像螢忘了你一樣,我還以為,以為……” 轟——! 腳下的木板突然地動山搖,我一個趔趄,眼疾手快地用赫刀撐住身子,在我以為地震準備逃跑時,眼前的墻在我眼前裂出一道細縫,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大塊大塊的磚石落地揚起嗆人的煙霧,地板停止了震動。不對,這不是地震,我拿著赫刀后退幾步,眼睜睜看著面前堅不可摧的墻壁被另一邊擦出漩渦的裂痕,接著應聲而倒。 現在水呼府邸人應該很少,或者說根本沒人,隔壁砸墻的會是誰呢?那一刻我想推門而出逃跑,但腳卻像生了根般停在原地不動。 嗆人的煙霧讓我劇烈咳嗽,咳到眼角泛紅,等煙霧散去,沒有任何動靜,我輕輕睜眼,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緣……緣一!?”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許久未見的男人黑發里泛著紅,一身再熟悉不過的古舊和服,義骸的手被磚石砸得殘破不堪。他的臉上是令人心疼的夢一樣悲傷的表情,與我對視后,竟隱去了悲傷,一雙紅眸靜如死潭。 看到他嚴肅冷漠的表情,我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心中揚起的猶豫和懊悔沖淡了激動的情緒,我突然像個頑皮的孩子看見了家長,不管有沒有做錯事都會心虛和害怕。 “……你怎么會來?”他冷靜的表情讓我心慌,我坐在地上,下意識抱緊了懷里的刀,仰頭望他。 他一腳跨進我和義勇的房間,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淡淡地說: “緣一來祝賀。” “祝賀什么?”我愚蠢地問道。 “……不是要嫁了嗎?緣一來送賀禮。”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我出嫁只是他來鬼殺隊的一個附加理由。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驚愕地看著他冷淡地從懷里拿出包裝精致的禮盒。見到緣一的那一刻,我以為他會抱緊我訴說思念的話語,會抓住我的手帶我私奔,我甚至準備了許多勸解的話,可此時面對緣一平靜的祝福,我的心反而一陣陣痛起來。 “緣一……你不想我嫁的是不是?你不要這個樣子。”我凝視著他年輕不老的面容,起身試圖抓住他緋紅的衣袖,觸及到布料的那一刻緊緊握住了他義骸殘破不堪的手。 “不想你嫁又能怎樣呢,”他微皺起眉,抿唇將禮盒放在一旁的書桌上,打量了眼簡單而溫馨的房間,用冷淡至極的口氣說: “你的心早已偏向他,”他頓了頓,接著說: “緣一還在這里搗亂做什么,成人之美……” “你不要這個樣子!”我的腦袋嗡地一聲漲大,深吸一口氣抱住了他健碩冰冷的身體,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不要這個樣子……”我帶著哭腔說,眼淚濡濕了他紋絲不動的衣衫, “對不起,我不該逃避,只想著義勇一個人,我不該忘記…緣一也是一個人……” 緣一直直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既不抱我也不推開我。我見沒有動靜,悄悄抬頭,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心里倒抽一口冷氣。 他臉色蒼白,好看的眉蹙起,額頭的斑紋和紅眸是僅有的艷色,讓我想起中野遇到過的那些醉倒街頭的失意男子,手里捧著灑滿一地的女兒紅。 “緣一只能這個樣子。”他的眼里閃過掙扎,低垂的手還是忍不住抬起拭去我的眼淚,我終于在他的眼睛中找到哀怨。 “如果讓螢非要從我和他之間選一個,螢肯定會痛不欲生。”他的語氣帶著回憶的滄桑,仿佛早就看穿我難堪的心思,把我攬得更緊, “與其讓你痛不欲生,不如讓緣一自己痛不欲生……”他頓了頓,痛苦地說, “緣一早就做好了這樣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