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們被獵殺那晚妖怪的錆兔和他的師傅鱗瀧救下來,他們趕到時已經有些晚了。 蔦子jiejie……已經沒有了呼吸,義勇一直緊緊抱著我僵直地坐在地上,我失血過多,傷口惡化引發了高燒,已經昏睡了三天。 “你的情況還算好,”鱗瀧老師嘆了口氣,說,“那小子……就有點不好辦了。” “……義勇,怎么了?”我微微瞪大眼睛,茫然而擔心地看著他。錆兔在我身邊皺眉搖搖頭。 錆兔扶著我來到了義勇的房間,可我還來不及說話,只看到穿著里衣的義勇急急向我跑來,風中翻飛的白色衣裳讓他像一只受驚的鷹。下一秒,我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味讓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我輕輕地抱住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 “義勇?”我呼喚他的名字。 “不要。”他的情緒突然變得激烈,雙手用力捏了我的肩膀,我看到他往日平靜如水的眼眸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的狀態很不對,不是經歷了生死之后的悲痛欲絕,更像是極近崩潰邊緣的躁狂。他不斷說著“不要、不要、不要……” 我心疼欲碎,忘記了思考,甚至忘記了肩膀傳來的劇烈疼痛。 “他這幾天一直失眠,情緒很不穩定,”鱗瀧師傅走到我跟前,說:“他一直過度警覺、食欲低下,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他會瘋的。”鱗瀧師傅無情而無奈的話語在我耳邊回響。 義勇……會瘋? 我抬手輕撫他蒼白的臉,他應激性地往后退了些,我溫柔地喚著他的名字,他終于平靜了下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安撫他的臉頰。 鱗瀧師傅說:“果然只有你能治好他,我們靠近他一點,他就會喊叫,每次……只有錆兔把他打暈,我們才能給他洗漱喂藥。” 我一邊輕柔地拍著義勇的背,一邊抬頭看向鱗瀧老師道謝。 “謝謝你,錆兔君。”我說。 聽到我感謝他,他有些無措,臉上又出現了熟悉的紅暈。 “不用……其實應該怪我……你不用道謝,這小子特別不聽話,他鬧的時候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他說。 錆兔的話讓我更加心疼,最讓我心疼的,是義勇的眼睛。 他的那雙眼睛,不再是我熟悉的眼睛了。 昔日他的眼睛總是很藍,閃爍著靈動的靜謐的光芒,即使在人山人海中,我也能一眼把他的眼睛找出來。 可是自從那夜噩夢之后,那種熟悉的光芒便消失不見了。 它曾經掙扎著最后閃爍了一次。從埼玉來到中野,我們在父親母親留下的小屋里繼續平靜的生活時,在那一刻,我發現他的眼睛中,那種閃爍的東西正在慢慢蘇醒。 可當蔦子jiejie死在他面前,我在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之后,那一種光芒便徹底地熄滅了、死掉了。他的眼睛,變成了冰冷而晦澀的藍黑色。 義勇的身體撐不了幾天,他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被大腦遺忘,在我費盡心力將義勇哄睡著之后,夜已經很深了。 我走出房間,看見鱗瀧師傅一直在門口等我。 “他終于睡著了?”他問。 “嗯。” “……” “我有些話要問你,跟我過來。”他轉身,向樹林里走去。 我已經猜到他要問什么,這也正好是我想知道的,于是我跟著他走向了樹林深處。 天太黑了,我跟著他七繞八繞,到了一塊空曠的地方,在那里我發現了兩個人在等著我們。 一個是錆兔,還有一個陌生的少女。 她叫真菰。 我發現他們都不是空手而來的,他們的腰上都帶著刀,眼神復雜,我有些疑惑地看著鱗瀧師傅,于是他娓娓道來: “我和錆兔到你們那里的時候……那只妖怪已經死了,但是,它并不是被我們這樣的人殺死的,而是死于自爆……” 他的眼睛帶著箭一樣探究的鋒芒看向我, “死于自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它說出了它們支配者的名字,二是……” 我的血出現了問題。 在他話音剛落,一道劍光閃過我的眼,緊接著一陣痛感襲來,我的右手被錆兔瞬間割開了一個口子,我吃痛地喊出聲,看著他用一個碗接住了我的血。 “失禮了,對不起。”我聽到他輕輕地向我道歉。 緊接著,奇跡般地一幕出現了,原本裂開的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一股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襲來,剛剛醒來沒有體力的我失力坐到了地上。 “這是……怎么回事……”我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看著低頭沉吟不語的鱗瀧師傅和震驚的錆兔和真菰。 “你的身體,在某些方面和妖怪一致……有些地方又很不一致……”鱗瀧師傅緩緩地說, “我們曾把你帶到陽光下面,發現你并不懼怕陽光,也不懼怕紫藤花,但你的身體卻能像鬼一樣自愈,而條件就是用生命力去愈合……” “鬼?”我聽到他的形容,“是指……那個妖怪嗎?” “不要擔心,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并不是鬼,”鱗瀧師傅說,“我們屬于獵殺鬼的組織——鬼殺隊,我會把你的血帶回隊里研究,那小子也需要照顧,從今往后,你就和我們一起生活吧。” 我還沒有出聲,一旁的錆兔突然跳了起來—— “師、師傅!?這么突然……” “我早就做這樣的決定了,錆兔,”鱗瀧師傅打斷了他的話,“她和那小子注定和鬼殺隊脫不了干系了,而且,”他頓了頓, “我以為這是你希望的。” “誒?”和鱗瀧師傅他們……一起生活?我愣住,真菰走了過來,溫柔地牽起了我的手,轉頭責備錆兔: “你下手太重了!萬一織姬失血過多又暈倒了怎么辦!” “我的力度已經很輕了!這是下得去的最輕的手了!”錆兔反駁道。 我徹底愣住了,聽著他們的拌嘴聲,低頭深深地看著手,一陣酥癢的感覺傳來,那個傷口已經徹底愈合,在皎潔的月光下,倒映出一片宛若新生的粉色。 我和義勇留在了這里,一是為了我的血,二是為了陷入躁狂的義勇。 我曾經聽過緣一先生說,窮其道者,歸處亦同。是不是每一個人最后都會去同一個地方?還是他們會走向不同的方向,直到永遠,都是異路? 義勇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后,他已經很虛弱了,拒絕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的接觸,喂他喝粥時,他的手還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刻也不分開,我強忍著悲傷吹著氣,另一只手喂他喝下。他清醒時,我試著跟他交流,試著唱起小時候的小曲給他聽,可他除了我的名字外,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天早上,我喂他喝完藥和粥,重復了無數遍地喊他: “義勇、義勇、義勇……” 他愣愣地看著我。 我心一橫,執起了他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說:“義勇,你不是承諾我,不會再失去重要的人了嗎?你現在,為什么連我都不認識了……我受了太多的苦了……我真的……好辛苦……” 涼涼的水珠滴在他的手上,他的手輕輕地動了一下,他終于似有反應地看著我的眼睛,發現我正在十分溫柔地對他笑,流著淚笑。 我牽著他起身,攙扶著他,無聲地流著淚,卻用了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的疲憊卻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走,我們回家。” 其實我們已經無家可回了,那一天清晨的太陽特別地暖和,將樹林里的青石板路照得有如鏡面。也就是在這樣的陽光下,我攙扶著義勇走了很遠很遠,一直走到了狹霧山的山頂。 我一直在流淚,但嘴角始終掛著溫柔的笑意。他的眼睛里出現了一絲光亮和疑惑,我便說:“心疼你。” 冬天來的時候,群山光禿禿的,如同宣紙上的四濺的墨,將山谷染成了灰黑色。我扶著義勇坐下,看著他盯著遠處發呆,只覺得凄涼。仿佛過了很久,我下定決心終于打破了沉悶,盈盈地笑道: “義勇,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可好?” 他茫然地看著我,突然出聲: “什么……故事?” 我驚喜地看著他,拼命壓抑住欣喜的情緒,繼續說著: “你的故事。” “我……”他的眼中出現了掙扎,淡淡地說:“我沒有故事。” 似乎是我又黑又亮的眸子打動了他,他頓下來準備聽我傾訴,我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說: “從前有一個少年……” 他靜靜地看著我。 “從前有個少年,他六歲就能握住父親的□□,八歲就開始學習經商,十二歲就已經可以獨自處理家里的當鋪,十四歲時,他的父親母親死于瘟疫,他于是帶著他的……未來妻子,跟隨jiejie到了東京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存……” “……后來呢?” 我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自顧自地說著:“后來他們在東京窮苦地過了幾年,雖然窮,但是日子過的很安寧順遂,十六歲那年,他的jiejie要嫁人了……” “后來呢?” “后來,他答應他未來的妻子,來年就成親……承諾她再也不會失去重要的人……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 我似大夢初醒般抬頭看向義勇,發現他悲傷而靜謐地看著我。 他看著我,眼淚忍不住流下來。我突然感覺自己發現了,其實他一直在思念我,我還發現所謂的躁狂,其實都是因為他如此舍不得我。 他伸手,攬我入懷。我說不出一個字,亦不需說任何字。 他終于悲傷地笑起來,這個笑容一點也不好看,他冰藍的眸子閃爍著,用力將我抱住,說:“我承諾過你的,永遠不會說謊。” 我緊緊地回抱他,像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般緊緊擁抱著唯一的希望。 “讓你擔心了,織姬。”他說。 “我們一定會幸福的。”我說。 幸福,當時看來,就像天上的太陽般,如此充滿希望而生機勃勃,仿佛永遠不會熄滅。 我笑了,我想我的笑一定分外燦爛,如同經歷了一個嚴冬后開放在枝頭的那些繁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