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的時候，陳池收到了律所hr的回信，是他之前投簡歷的一家律所，這個城市的。

    上面說看過他的簡歷，對他很滿意，很也符合崗位的要求，發給他面試的地點和時間，等他回復確認。

    陳池看完郵件變便把手機都在一邊，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提不起任何回復郵件的興致，他想著明天在決定吧。

    明天在決定，要離開還是留下。

    陳池迷迷糊糊睡著，半夜又醒來。

    睡得不好，腦子昏昏沉沉，讓他心情更不好，他在房間里四處轉著，坐在地上看了會窗外，半夜的城市實在是安靜到讓人心情不好，又躺在沙發上看首飾盒里的戒指，房間的暖光照得戒指異常的亮，陳池把戒指盒打開又關上，最后隨意丟在地毯上，在沙發上仰躺著，手臂遮著眼睛放輕呼吸。

    過了一會，陳池還是走到那一沓日記面前，他隨意拿起一本翻開，從第一頁看到最后一頁，之后又拿起另一本，知道天亮，他終于翻完這幾年的日記，數出一個數字。

    582次，梁舟在他日記里出現的次數，不算多，也算不上少。

    陳池又把日記丟回紙袋里，他拿著手機，給律所hr回復了確定面試的消息，轉身回到床上，閉上眼睛睡覺。

    他要休息，需要體力，走接下來也許比582天還要長的路。

    梁舟推開寢室門前，他吸了吸鼻子，低著頭進了宿舍，拿了水盆和毛巾，洗漱之后便上了床。

    宿舍里還有人在打游戲，鍵盤聲，吵鬧聲，梁舟躺在床上，聽了一會，這些都沒讓他覺得稍微提起點精神，他覺得很累，看了一晚上的書很累，遇到陳池很累，和他說話更累。

    梁舟把被子拉到頭頂，把自己嚴嚴實實蓋住，昏沉間掉進了一場婚禮。

    周圍擺著花，有芍藥，玫瑰，還有雛菊，放的音樂是德彪西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和著黃昏的日光，顯得更加溫柔。婚禮現場空無一人，他從最后一排座椅慢慢走過去，走到最前排，坐下。

    曲子沒變，有兩個人牽著手慢慢走過來，是他和陳池，穿著西裝打著領帶。

    梁舟在坐席上幾乎是沒眨眼地盯著看，那個他自己笑得胎開心問陳池：“你愿意和我結婚嗎？”

    陳池的頭發輸到額頭上，噴上發膠，顯得成熟，他理所當然地說：“我愿意。”

    然后陳池問他：“你愿意和我結婚嗎？”

    他手里舉著那枚今晚晚上借著淡淡月光得以看清的那枚素戒，眼里滿溢愛意，看著對面的那個梁舟。

    梁舟看著那個自己伸出手，笑著說：“我愿意。”

    梁舟也笑著看，他一邊笑一邊鼓掌，笑著笑著卻掉下眼淚，他開始哭，哭得大聲又傷心，蜷縮在座位邊，那首鋼琴曲還在放，婚禮進行到了末尾，鮮花開始枯萎，座位消失，空地上長出一顆顆高大的樹，月光變得黯淡，陳池的頭發垂落，自己則背著一個斜挎包。

    陳池又打開那個戒指盒，短短兩三秒，梁舟只來得及看到戒指翻出的一圈亮光。

    “是求婚戒指，本來打算送給你的。”

    夢停住了，出現長時間的黑，梁舟已經自己要醒了，卻突然又被拖下去，回到高一那個教室里。

    教室只有他和陳池兩個人，空空蕩蕩，連心跳都有回音，陳池在擦黑板，他在拖地。

    黑板被擦干凈，陳池卻開始拿著粉筆在上面寫字。

    「我愛你 」

    「我也愛你」

    梁舟走上前，在最后補上一個感嘆號。

    夢境戛然而止，梁舟醒來的時候才不過五點半，外面天黑得濃郁，梁舟走到陽臺站了一會，他拿著手機看著日歷，記住圣誕節是星期幾，便轉身回了寢室。

    陳池果然想他說的那樣，再沒來找過他，直到十二月二十三號，梁舟都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這段時間陸遠倒是找他聊得很多，多是些沒什么意義的閑聊，有一次陸遠問起梁舟他們學校這邊有什么好玩的。

    梁舟想了很久，最后給陸遠說了兩個最出名的旅游景點，陸遠說沒有別的比較有趣的地方了嗎？

    梁舟又想了很久，在大學這三年，他在這座城市里去過的地方不算少，真正喜歡的卻沒有幾個，印象深刻的不多，特別喜歡的更是沒有，他只好又想了兩個不錯的老菜館給陸遠發過去。

    陸遠收到之后和他說謝謝，該說要趁著他沒畢業過去找他玩，梁舟說了好。

    他想著，陳池一面帶著他往前走，讓他結識朋友，努力讓他不是一個人，一面卻帶給他關于愛情的苦澀和痛苦。

    梁舟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再去面對那個準備送他戒指的陳池，他似乎更熟悉那個臉上常掛著笑，卻不肯給他答案的陳池。

    這年的十二月二十四號是個雨天，從半夜就開始下雨，一直到中午都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梁舟看著窗外的雨，想起那天陳池對他說的話，覺得他應該不會來了，卻在下午四點半接到了陳池的電話。

    “下課了？”

    梁舟確實是剛下課，正在走回寢室的路上，他說：“……你過來了嗎？”

    陳池也不回答他，只是問：“你想起你欠我什么東西了嗎？”

    是蘋果，平夜安的蘋果。

    一開始梁舟還沒想起來，等陳池提到平安夜了，他才想起來，那個本應該被送出去，卻被他又帶回家的蘋果。

    他不懂陳池和他討要這個蘋果的目的，卻記起了當初陳池對他說的：“下次要補給我。”

    在那之后他們再也沒有下次了，也許真的如同陳池所說，要回這個蘋果是真的就像儀式結束一樣，他們之間真的要劃上句號了。

    梁舟提前幾天就買好了蘋果，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所以他捏著手機回答：“蘋果我已經買好了。”

    陳池在那邊嗯了一聲，之后發給梁舟一個地址，說晚上七點見面。

    梁舟看了下，發現地址是在一個小區里，他本來還以為陳池會來學校找他，或者約到餐廳之類的，卻沒想到是個小區。

    他想問怎么是在小區，卻硬生生止住，把手機放回兜里，加快了回宿舍的腳步。

    剛進宿舍，梁舟的手機又收到了消息，是學妹發來的。

    「學長，你今晚有空嗎？」

    梁舟有點疑惑，怎么都趕在這天問他，他老老實實說：「我晚上和朋友約好吃飯，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啊沒事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梁舟準備換衣服，他的衣服和褲腳今天中午不知怎么回事濺得都是小泥點，還是下午上課的時候被同學提醒了才發現。

    剛準備放下手機，學妹又問他：「那學長你大概多久回來呢？」

    梁舟算算時間：「我要去市區，可能回來也快十點了」

    「噢噢，那我知道了，學長你玩得開心。」

    梁舟沒怎么在意，放下手機，換了衣服，又找口袋把蘋果和上次陳池送給他的擺件一起裝好。

    看好時間，做校車去了學校轉車趕去陳池給他發的地方。

    梁舟到的時候剛好六點半，他在小區門口進不去，打了電話讓陳池去接他，陳池來得很快，穿了套灰黑色居家服，撐著把傘來接他。

    梁舟看他的打扮，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你是住這里嗎？”

    陳池點點頭：“嗯，剛租的房子，住了半個月吧。”

    “租在這里……為什么？”

    “我找的實習律所在這邊。”

    “你是學的法律？”

    陳池聞言深深看了梁舟一眼，點點頭，兩個人到了陳池住的單元樓，梁舟還糾結著要不要上去，他剛準備把手里的東西遞給陳池，卻被陳池一句“我做了菜，上來吃個飯吧。”堵了回去，跟著陳池上了樓。

    梁舟進門，就被桌上的菜驚到，他看看陳池，又看看菜，有點不敢相信是陳池做的。

    “去洗手吧，先吃飯。”

    等坐到飯桌前，梁舟才問：“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陳池點點了頭，起身開了瓶酒，他拿了兩個杯子，準備給梁舟也倒一杯，梁舟說自己不喝，陳池就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抿了一小口，然后說：“大學這幾年我都沒回家，寒假學校不留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總要學會做點。味道應該還可以，嘗嘗。”

    梁舟看了他一眼，嘗了一口菜，味道不錯 ，他卻心里發苦，放下筷子問：“…你怎么不回家，過年也不回嗎？”

    陳池笑了一聲，說：“嗯，離家出走。”

    “是發生什么了嗎？”

    陳池靜了一會，然后說：“沒發生什么，想做就做了。”

    他把那杯酒喝完，然后說：“吃飯吧。”

    梁舟只好又拿起筷子，兩個人沉默著吃完一頓飯，這期間，陳池一直在喝酒，梁舟看得有些心驚，但陳池的臉色卻又沒變。

    梁舟把自己口袋里的東西拿出來，是一個紅黃相間的蘋果，還有那個擺件。

    他把它們推到陳池面前，說：“還給你。”

    “這個蘋果我挑了挺久，應該和以前那個一樣吧。”

    “還有這個，我就不要了，一起還給你。 ”

    陳池拿過那個蘋果，沒洗就往嘴巴里送，咬了一大口，他咀嚼著，吞咽著，對梁舟說：“不太好吃。”

    梁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了他兩眼說：“那我回去了。”

    陳池說：“擺件是我還給你的，你拿走吧。”

    梁舟看著陳池，說：“不用了，之前的那個，我本來是打算送給你的，你不用還我。”

    陳池愣了一下，把蘋果放到一邊，拿起那個擺件看了很久，去看他捏的那只肥熊那只小鳥，看著看著，他突然笑了幾聲，手上發力，把東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梁舟被嚇了一跳，他看著陳池，又看著地上的一片殘骸：“……陳池，你在做什么。”

    陳池站起來對梁舟說：“那你把擺件還給我。”

    “……你在說什么，那個東西……當初不是被你丟了嗎？”

    “是你自己丟的。”

    陳池沒說話，只抿著嘴盯著梁舟看，梁舟聞到他呼吸間的酒氣。

    “……你喝醉了，早點休息吧，我先走了。”

    “梁舟。”陳池拉住他的手。

    “你知道嗎？我當哥哥了，我媽給我生了個meimei，前幾天剛好一百天了。”

    梁舟驚到，他說：“阿姨怎么會……”他去看陳池的表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陳池似乎醉了，說話顛三倒四：“我把舊通那家陶藝館的會員卡注銷了，以后都不去了。所以那個擺件你要還我。”

    “那是我的擺件，是我的熊和小鳥。”

    梁舟扶住他：“陳池……你怎么了？”

    陳池順勢抱住他，他說：“梁舟，租房子把我最后的存款用完了，我什么都沒有了。”

    “……陳池……”

    過了很久，梁舟感覺肩上一重，陳池似乎睡著了。梁舟只好扶著他進了房間，讓他躺在床上。

    他有些懷疑陳池像生日那次一樣裝醉，于是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又喊了他幾聲。

    陳池沒反應，梁舟估計他是真的睡著了，便起身輕聲說上一句再見。

    梁舟走到門邊，剛拉開門，床上的陳池突然慢慢睜開眼，他就那樣躺著說話，很累似的：“梁舟。”

    “你當初為什么要走呢。”

    “我就在三樓，你怎么不等等我。”

    梁舟沒回頭，出了房間，之后響起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陳池聽著，那聲響，一聲聲回蕩在他耳膜里，他慢慢把自己蜷縮起來。

    這一次，他連一句挽留都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