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興許是折騰累了，躺在床上不到十分鐘就打起了小鼾。宋朔仍然坐在床邊看著他。

    在宋朔看來，唐哲除了有些任性，偶爾愛鬧點小脾氣以外，不是個壞孩子。面對他，唐哲別扭不坦誠，但宋朔從沒感受過唐哲對他有反感或者厭惡，哪怕他剛和唐哲坦白自己的心意的時候，唐哲也只是有點驚慌無措。唐哲多多少少是喜歡他的，宋朔一直這么認為，而他也不太在乎在唐哲那里的多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數值。上學的時候他就不是個急性子的人，現在對喜歡的人更不是，他不怕唐哲最后不和他在一起，他甚至有著很高的自信。事實上兩個人確實一度走到了十分親密的程度，只差最后那層窗戶紙。

    唐哲學期初最開始和他鬧別扭的時候，他其實沒發現唐哲是因為什么，但他卻有意地沒有主動示好。也許是主動太久了，宋朔終于也開始有些急切的希望唐哲的回復，他甚至想借此逼唐哲一把。但沒想到唐哲不但沒有像他希望的一樣，反而和他大發了一通脾氣。

    宋朔聽唐哲那些譴責的時候，內心非常平靜，只是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也是他覺得唐哲是喜歡他的，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愿。

    追求者最怕被辜負，宋朔本來一直覺得自己對唐哲不在乎對方什么時候才會給他怎樣的回報，但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其實哪有那么高尚，不過也是個俗人，至少他接受不了唐哲是那種想法。宋朔知道唐哲都是氣話，但他覺得誅心。

    他在和唐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沒發現譚清的感情。他不是木訥的人，只是被自己的感情纏住掙脫不得，也顧不上了別人。唐哲總說自己錯了，和他拼命道歉，但宋朔其實一點也不怪罪唐哲，他不懷疑唐哲的真誠，只是失去了對自己的信心。尤其是唐哲說出那句“你為什么要害我”，他好像當下就被人對著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從皮rou到骨頭，從臉上都心里，都疼得抽搐。

    唐哲說的難道不對嗎？他確實在害他……宋朔從沒這么掙扎過，他骨子里雖然有點老干部，本質上來說卻還是個奉行及時行樂的人。所以他發現自己喜歡唐哲后，連糾結都沒有，喜歡的足夠深沉了便說了出來。他喜歡唐哲又不是什么罪過，有什么不能說的，有什么……不能期求回復的？但如果他是個病人，也要把另一個人拖下水嗎？

    宋朔受的煎熬不比唐哲少，唐哲是因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愧疚，而宋朔是因為他開始發覺他的喜歡一廂情愿地把唐哲拉入了一條陰暗小路。唐哲半夜給他打電話那次，他聽見唐哲呢喃的那一聲，心里下意識是狂喜，緊接著理智壓過情感，他卻從自己嘴里嘗到了苦味。掛了電話，他沒睡著，把床頭柜翻得一團亂才找到半盒煙。他坐在床上一根一根的點，習慣關著門的臥室里空氣不流通，宋朔的眼睛被煙氣熏得發紅。

    他掐了煙想，就這樣吧。

    就哪樣？宋朔自己心里搖擺不定，他上課站在講臺上鎮定自若，眼神劃過唐哲身上不做停留，心里卻喧囂的厲害。

    唐哲的狀態他也不是看不見，他兩年把人放在心尖兒上都快當兒子寵了，看見唐哲樣子他比自己難受的時候還扎心。但唐哲對他到底是什么想法？還是和以前一樣嗎？唐哲那些話當然不是他的真心，但能脫口而出的，真的不是他曾經反復想過的嗎？宋朔把事情想的很明白，但越明白越發現自己的空虛。兩個人就此別過，宋朔心有不甘。但他繼續下去，他一個目的明確了半輩子的人，突然找不到方向了。

    他有時候想起來也生氣，想唐哲被他寵成那個樣子，就不知道主動來找他求和一次嗎？然而唐哲畏畏縮縮，越發消沉。宋朔在等待和掙扎中，逐漸走向絕望。他笑自己和唐哲索要一個期限都沒拿到，還奢望什么主動。宋朔被唐哲指著鼻子罵時都沒心寒，這個時候卻真的心寒了。

    他從沒想過兩個人會發生這樣一個轉機。宋朔伸手捏了捏唐哲的臉，“喝酒誤事也能成事，算你走運。”

    他爬上床，鉆進被子里，翻個身把唐哲抱進懷里。唐哲被他折騰的哼了一聲，宋朔拍了拍對方的后背，“睡吧。”

    “明天起來就什么都好了。”

    第42章 我知道了

    唐哲醒來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

    他盯著天花板，辨認了半天才明白自己人在何處。宋朔不在床上，唐哲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坐在宋朔的床上心慌地手足無措，頭也暈的厲害。他嘗試著喊了幾聲宋朔的名字，卻沒人應。唐哲翻身下床在屋里找了一圈才發現宋朔是真的不在家。但宋朔給他留在的早飯還在廚房蒸鍋里熱著。

    唐哲有點心虛地把早飯吃完，仍然不見宋朔的時候才想起來應該給胖子幾個人打個電話問問。胖子豆芽菜的卻都沒人接，唐哲又急又有點上火，打到了竹葉青那里。好在三個人還有一個靠譜的，鈴聲響了沒幾秒就接通，終于安撫了唐哲，他問：“我昨晚不和你們出去喝酒了嗎，我怎么在宋老師這里？”

    竹葉青回答地很流暢，“你喝多了，非吵著要找宋老師，我們實在沒辦法了，就給宋老師打了個電話。”

    “啊？”唐哲嘴巴長的很大，驚嚇來的猝不及防他連頭都不疼了，“我cao？！！！”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竹葉青也驚訝。

    唐哲這會兒顧不上這些，“然后呢，宋老師接電話了？”

    “你喝傻了啊！不接電話你人怎么過去的？我們本來就想把宋老師叫出來讓他哄哄你的，但是宋老師直接讓我們把你交給他，然后就把你抱回去了。”

    “抱回去了？”唐哲控制不住自己提高了聲音。

    “其實也沒有，我給當時的情況潤色了一下，”竹葉青一笑，“是把你拖回去的，因為你耍酒瘋又打又鬧的，宋老師使勁兒抱著你的胳膊邊走邊拖。話說大哲，你的酒品真的太差……”

    唐哲沒繼續聽下去，他把電話掛了，痛苦地抱著頭倒在沙發上。他覺得羞恥并且尷尬，恨不得一頭直接撞死在門上。稍微緩了一會兒，唐哲一下跳起來，卻因為頭暈，整個人都晃了兩下差點又栽回沙發。他想自己應該趕緊收拾清楚，趁宋朔回家之前出去，防止兩個人撞面，他現在沒臉見宋朔了。但這個想法剛冒出，另一個就悄然浮現在他腦海里。

    宋朔的昨晚的行為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稍微，有點，不生氣了？

    唐哲的羞恥心驅使他盡快離開，但那點微弱的僥幸卻在他耳邊叉起了腰趾高氣昂地叫囂起來。唐哲心里嘲諷自己想的有點多，但潛意識卻死活舍不得那點僥幸。他在屋里徘徊，坐立不安，卻硬是沒有開門走出去。唐哲安靜不下來，索性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轉移一下注意力。額前的幾縷頭發早就有點長了，但他之前一直沒心情去理，就一直擋著眼睛。這些小事情都很奇怪，沒發現以前都不覺得難受，一旦發覺了，就開始怎么都別扭了。唐哲扯著自己那幾捋頭發別來別去，煩得心一橫，抄起剪刀自己去衛生間對著鏡子剪去了。

    他是怒向膽邊生，藝低人卻膽大，一剪刀干脆利落地下去，頭簾少了一半，還是個歪的。唐哲也不氣餒，另一邊照著來了一下，不齊就接著剪，沒多會兒臉上掉滿了頭發屑，腦袋頂都快禿了。唐哲冷靜了一看鏡子傻眼了，他還想補救一下，門卻突然一響，宋朔回來了。

    衛生間是在門口斜對面的，唐哲沒關門，宋朔開門進來一下就看到了拿著剪刀的唐哲。唐哲視線和宋朔一對上，就感覺心臟被人捏住了似的，大氣都不敢出。但下一秒他看見宋朔的眼珠往上一滾，他敏感地察覺對方的視線集中在了他的額頭上。

    “你在干嘛？”

    “呃，”唐哲示意了一下剪刀，“擋眼睛。”

    宋朔抬手在嘴前掩了，但沒掩住，唐哲看見了宋朔的牙齒，他本來正火速升溫的臉一下卻降下來了，忍不住自己也想笑。

    “唉……”宋朔嘆口氣，“真丑。”

    唐哲回頭自己看看鏡子，心想是挺丑的，但他心里雀躍到要歡呼，甚至看著自己狗啃的頭發哼出了歌。

    唐哲對著鏡子舉起了剪刀正尋思著怎么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聽見宋朔對他大聲說道：“唐哲你真是越來越要不得了，吃完飯都不洗碗！”

    唐哲“啊”了一下，回頭喊：“我忘了！我馬上過來！”他說著往廚房走，眼睛一眨覺得不舒服。他停下腳步又使勁兒眨了眨，揉了揉，不適感沒有減退。唐哲退回衛生間，對著鏡子扒開自己的眼臉一看嚇著了，眼睛里居然進了一截發茬。

    那頭等著唐哲來洗碗的宋朔左等右等不見人，親自找過來，看見唐哲趴在鏡子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湊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開玩笑道：“怎么，被自己的新發型迷住了？”

    唐哲扭頭緊張地說：“我眼睛里進了根頭發！”

    宋朔一怔，把人拉出衛生間在客廳仔細一看還真是。他“嘖”了一聲，一手把唐哲的眼臉往下翻，呵道：“眼睛往上看！你什么時候讓我省省心？”

    唐哲挑著眼睛，感覺宋朔的手輕柔地幫他一點點把頭發撥出來。兩個人離得很近，客廳的陽光很充足，唐哲被光照的有點要流眼淚。他能從余光中看見宋朔，對方正專注地看著他。唐哲無緣故地開始心跳加快，他想看看宋朔，便偷偷摸摸地斜了下眼。哪想剛轉一下眼珠，就被宋朔輕拍了下臉，“別動！”宋朔這句壓得很低，還有點哄他的拐彎調。唐哲呼吸一下粗重了，他努力壓低呼吸，又去偷偷轉眼珠。

    他這次被宋朔抓了個正著，宋朔有點警告地抬眼瞪了他一下。日光從宋朔的身后射進來，宋朔的頭發和周身都帶著淡淡的金光。他的眼睛微微上眺看著唐哲，眼角有點上翹，眼睛很清亮，唐哲幾乎能看到宋朔瞳孔中的自己。他的呼吸和心跳全亂了，喉間好像有什么東西拼命要出來，哽的他難受，他無意識地呢喃出口：“我喜歡你……”

    唐哲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初有點慌亂，但他很快就鎮靜下來，心里和身體幾乎同時就都輕松了，他看著有點緊張地等著對方的回復。宋朔卻好像沒聽見似的還在幫他撥那根頭發，他好像已經把頭發屑弄到了眼臉上，正輕輕地把它從眼臉上沾出來，神情非常專注，眉頭皺的緊緊的。唐哲有點懵，他考慮要不要再說一遍的時候，宋朔突然一笑，“好了，出來了，還難受嗎？”

    唐哲眨眨眼睛，搖搖頭。

    宋朔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就往書房走，留下一句：“去把碗洗了。”

    唐哲傻傻地應了一句：“哦。”

    半天反應過來，覺得不對，又跟進書房，站在宋朔面前，深吸一口氣說道：“宋老師，我喜歡你。”

    宋朔正在，連頭都沒回，“我知道了。”

    我cao？！！唐哲在心里爆了粗口，宋老師你有點rou啊！他還想說話，宋朔這時候轉過身來。他看著唐哲笑了一下，露出牙齒，“乖，先去把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