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我媽……我爺爺,”他深吸了口氣,第三次更換主語,“我……我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件事……讓我媽很生氣。” “那應該是我爺爺情況最不好的一段時間。但我那個時候不知道……我就記得有一天他突然一個人來學校接我了。我當時還……還挺高興的。” 許之枔走過來,把牛奶遞給他。握住玻璃杯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濕得過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 “現在看的話,他應該是自己偷偷從臨市坐車跑過來的。但是我那個時候什么也沒想就跟他走了。剛開始都很正常……” “但是后來我發現,他不是在帶我回家。我越來越……害怕。我媽她找到我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當時還有警察……事情后來鬧得很大。” 他沒能把事情說清楚。頭因為煩躁更痛了。 “反正……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就不該自己離開,而該在那兒乖乖等她。我給她添了堵,讓她擔心得快瘋了,還讓她去怪爺爺怪爸爸……其他人本來沒做錯什么。應該就是從那天開始他們只要共處一室就會吵,然后我爸就帶我去臨市了,再然后就認識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個錯誤。我媽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來,拖那么久才離就是因為我。” “而且我天生有病,從小到大一直在給她惹麻煩。要是她生出來的是另外一個人,能不惹她生氣,能聽話不亂跑,說不定還能很愛她——” “不要這么想。” “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責。”他放輕聲音,“是我一直總想著離開她一切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離開她。很早以前就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總是那么……偏激。她變成這個樣子是被我逼的。” “我說了不要——” 許之枔大概是覺得自己語氣過于強硬了,在回過神的下一刻就立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開一會兒嗎?” 付羅迦還恍惚著,沒顧上說話,只使勁搖了搖頭。許之枔有意緩和氣氛,踟躕片刻后說:“你原來還記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問過你好幾次,你都說記不清了——” 許之枔的意思是這些事他知道。當然了,許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還是有個地方不對。 “你問過我?那天……” 許之枔把牛奶放到一邊,然后俯下身。他衣擺的一角被捏住,隨后被向上掀開。 “就是這個。” 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來。他沒阻止許之枔的動作,但還是有些僵硬。許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膚上時他沒忍住抖了抖。 對了,這里是有個疤。許之枔的確問過。 “這就是那天傷的吧。”許之枔抬頭。“你記得嗎?” “這不是——”他皺眉,拼命回想。“這是不小心撞到的。” 較之周圍,愈合的傷口顏色略深一些。“可是這是刀傷。”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你當時在哪兒?” 許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氣了。“你記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卻不記得我。——不對,你那天的事也沒記全。” 他說不出話。 他從不認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但這時心底突然有個聲音冒出來瘋狂否認:不是的。不是這樣。 欲蓋彌彰。 “我喜歡跟著你。”許之枔不急不慢。“剛開始你不知道,后來你知道了,也默許我這么做了。當時我跟在你后面。” “你記錯了。”他坐起來。“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給你做早餐。” 許久后許之枔再次開口,“我沒有。那天明明是你受傷了……你為什么會覺得錯的是你呢?” 晚上還是免不了睡著了。意識剛與現實脫離粘連,耳邊就響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聲。 一聲更比一聲尖銳,如同指甲在玻璃上來回摩擦。枯葉在人們腳下咔哧作響,他被人抱在懷里,在夢里睜開了眼。 環視一周,沒看見等了很久的人。 本來是熟悉的場景,但一種陌生的感覺卻突兀地貫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來。 女人由尖叫變為了哭泣。 你為什么跟人亂跑?為什么一個人到這里來?為什么不回家?現在好了!你活該! 他被吼得腦袋嗡嗡作響,一邊喊著你已經死了,一邊掙扎著往懷抱外爬。一動彈起來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個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 濕熱的液體漫出手掌。 他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撲向開關,拍開頂燈,在客廳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著。 墻角的貓窩動了動,一顆小腦袋鉆了出來。 “……對不起。”吵醒你了。 躲起來,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處找你。 他很危險。他現在不是你爺爺。 看到那堆葉子了嗎?我們藏到那后面去。他不會想到去那里找的。 你在這里等等,我去找人來幫忙。別怕,你只要不出聲他就一定找不到你。 ——他推開了臥室的門。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難相信里面居然睡著一個人。 突然一切安靜下來了。 空氣里有淡淡的暖香,與客廳氣氛完全不同,仿佛一個異次元。 他沒發出任何響聲,棉被卷卻“嗖”地一下舒展開了,像午夜里憋著等人來了才開的曇花。 窩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頭看過來。 他停在床邊。“……你沒睡?” “上來。”許之枔單手把被子的一邊撐高,說話還有些含含糊糊。 他想都沒想就蹬開拖鞋鉆了進去。 暖香味道更濃了,仿佛許之枔的胸口就是源頭一樣。 他聽到許之枔的吞咽聲。 “量過體溫了嗎,退沒退燒?” 他點點頭,額頭頂住許之枔的頸窩,蹭了蹭。 “……你后來來了嗎。” “是我去找的阿姨。”許之枔的腿纏了上來。“我當然來了。你沒看見我而已。” 許之枔呼出一口氣。 “好像時空錯亂呀,你現在來問我這個問題。那個時候……很痛嗎?” 他緊緊閉上眼。 “……別說了。睡吧。” …… 這一屆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樣,一二診時間都提前了,分別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試。老師們的統一口徑是“二診非常重要”,然而因為緊跟著的就是寒假,學生腦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樣,輕巧地掠過了考試所在的那幾天時間。 葉老師以每天三次的頻率把付羅迦拎到辦公室,耳提面命從二診就能看高考結果如何如何。 “其余的事情,我們能不能先放開,啊?”她言辭愈發懇切,“不值得啊,付羅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錯得有多離譜了。我生活經驗比你豐富,你一定要聽進去我說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學生之間,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學生之間,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幾個,何況像過家家一樣幼稚的錯亂關系?” “……我知道。您說的,成績那些,我會盡量。”其他的他沒有義務也去做到。 “你怎么……怎么沒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對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嗎?別人能給你的終究有限,也不會長久!” “您說話聲音——”他比了個手勢。“可以稍微放低一點兒嗎?我今天忘了吃藥了,頭很痛,還容易激動。” 他最近幾乎是把“我有病”三個字貼到了腦門上,至少班里的人見了都避著他走。多虧唐誠善解人意,替他宣揚:“付羅迦已經學瘋了。看到他吃的藥了嗎,治神經病的!” 二診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掃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塊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塊是周臨涯在擦,為了不讓她尷尬,付羅迦特意在她擦朝著室內那一面的時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時交換位置擦室內。 然而在洗手臺洗毛巾的時候還是碰頭了。周臨涯把蓄滿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幾滴水立刻濺到了他眼鏡上。 “對不起啊。”周臨涯語氣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個……你最近怎么了啊?” “……”還挺多的,說哪個呢。他隨意挑了一個:“我媽人沒了。” “啊?!!”周臨涯手一抖,把水龍頭擰到了最大。水花轟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mama——” “我還見過她啊!!我的天——她那個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難過啊——天啊,你mama那么好一個人……我好難過啊……” 付羅迦瞥了她一眼,發現她的兩個眼圈已經真情實意地紅了。 “你一定要堅強呀……唔嗚嗚嗚……阿姨她一定,一定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 ※※※※※※※※※※※※※※※※※※※※ 小付這個如果貼個現實的癥狀應該算是心因性失憶…… 以前的事:小家伙開開心心跟爺爺走,結果爺爺來追砍他,跟在后面的小許就帶他躲起來了。小許去找人,他等不住就自己出來了,被爺爺給了一刀(爺爺及時住手了) 好不容易有人來救,他媽又一陣吼,把人嚇得不輕,刺激上加刺激,腦神經咔擦崩斷了 以前的各種幻覺夢境啥的其實出現過這件事的一點片段~ 所以有些事就忘啦,性格也變了沒說清楚的話我后面貼個番外詳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