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他俯下身,偏頭看見床頭擺著的水蜜桃。粉紅的果皮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水珠,像是剛被清洗過。 這個季節怎么還會有水蜜桃?他很疑惑。 然后他感覺到側臉被一樣冷而濕的東西碰了碰。 “不……不,不準……哭……” “我沒有?!彼乱庾R說。 所以她其實聽不見了。他看了看錄音界面,發現正好也忘了點開始。 付羅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個水蜜桃。那個時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紅色亮點以緩慢的頻次明滅著,整齊異常。 他問旁邊的護士那是什么。 “那個啊……那個是防止飛機撞上去的信號燈?!?/br> 這景象本來也沒多特別多震撼,可他現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還能在夜幕里看見那些航空障礙燈——縣城沒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燈光周圍是一片虛無。 爸爸在走廊上跟葉老師說什么。 “付羅迦,過來一下。” 第二次催促時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鏈系上可妮兔的書包甩到肩上,拉開椅子走出去。 …… 學校抓談戀愛的風頭越來越緊。沒人預料到本該只是在嘴上說說,根本不會有什么實際舉措的事最后會發展成這樣——一對對情侶排著隊等在年級辦公室外,進去前肢體交纏如連體嬰兒,出來時沒有哪對還有個囫圇。 打罵、尖叫聲屢聽不鮮。 付羅迦經常出入,不難看見中年人揪著女生長發拖著往外走的景象——他們相互謾罵時使用的詞句往往讓他難以認定二者之間存在親緣關系。 辦公室里還多了個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寫的是副校長,與葉老師關系親昵。 “我買的那一盒都發完了。”女校長說?!靶Ч€是可以的?!?/br> ——他是后來才明白,她給每個進來的女生發了驗孕試紙。 葉老師笑了笑,低頭在他的練習冊上圈畫,手邊有兩份名次表。 他掃了一眼,認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頂端的位置。 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無論是人名還是數字。靠近中間、大概十多名的一欄被紅筆勾了出來。 他又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文科的年級排名表。 葉老師突然抬起頭。 “看什么——哦,這個啊。”她把兩張名次表都拿了起來,“想看就拿去看?!?/br> 被刻意畫出來的果然是許之枔。 語文121,數學98,英語129,文綜188。 他對文科成績沒概念,只能看出許之枔的語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葉老師沒給他仔細琢磨的時間:“總分536,他能考出這個成績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他們這套卷子劃的線你知道有哪些,分別是多少嗎?” 又來了。他說,我不知道。 “重點線,就是211線,是578,差得遠;一本線529,只比他這個分低七分。如果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讀個普通一本?!?/br> “他還是個文科生。省內的幾個稍微出名的財經類政法類他連門都夠不到,更何況那幾個頂尖的——人,就是這么被區分出來的。我現在不告訴你,以后社會也會告訴你,學歷的作用錢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我知道您的意思?!彼驯砀穹畔隆?/br> “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的才稱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鏡,“我們不希望你跟他繼續來往,也是出于這個考慮。當然,你實在不認可的話……” “我不認可?!彼芸旎卮?。 “你越講他越不會聽?!蹦俏慌iL接話?!坝行┑览淼米屗约喝ハ?,這個年齡都是這樣,大人說什么他們一定要反著來。” 許之枔其實并沒有跟他們反著來。他很早就讓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東西回了家。 付羅迦星期一早晨才回來,翹了一個早讀外加三節課找他,最后還搭出租去了許之枔住那兒。敲門的時候他還在假設如果是許之枔真的不想繼續了自己該怎么辦。 他為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結束——感到羞恥。 總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獨沒想到開門后看到的是許之枔的mama。 畫著夸張妝容,面孔艷麗如電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讓他一下漲紅臉,轉身想要逃跑。 “小寶貝兒你等等,”她抬手撐住門框,曲起一條腿在地面點了點?!笆莵碚倚摰膯幔克陉柵_呢?!?/br> 付羅迦覺得自己明白了許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現在縣城的原因——他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總算消化了許之枔mama給的視覺沖擊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頂著一頭狂野長發的男士,衣著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間職業的特征。 “嗨,歡迎?!蹦惺砍麚]手,然后問女士:“準備好了嗎?” 女士大笑一聲,摟著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只缺你說走了——” 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彎處,當著付羅迦的面把她抱了起來。付羅迦看著他們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后像一葉小舟一樣輕巧地漂遠了—— 女士在大門關上前還給了他一個飛吻?!跋麓我?!” 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們就是這樣的……像風一樣,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嗎?”許之枔進了客廳。 “怎么會介意……”他慌忙解釋,“他們很好。” 的確像風,來自異國熱帶雨林的那種——刮過后他原有的情緒都移了個身位格,復原回去后味道卻怎么也不對了。再有許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為什么要來也忘得干干凈凈。 許之枔問他是不是又難受,他搖頭說沒有。其實他聽了這句才開始真正難受。 “我沒有……”但是他以前總是在難受的時候才去找許之枔,這是事實。 你哪天要走的話,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說一聲。他想這么說。我很害怕。 “你不討厭他們兩個就好,”許之枔突然站起來,“我很早以前就想給你看他們的照片了?!?/br> 他從臥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冊攤到茶幾上,飛速翻過幾十頁。 付羅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許之枔終于在某一頁停了下來,好像從一開始就只想讓他看到這個一樣。 照片有多老看不出來,背景很熟悉,一個破舊的佛堂里擺著一座顏色失真的佛像,香爐里有三線細香。一男一女背對鏡頭盤坐在蒲團上,女士纖細窈窕,男士肩寬背直。 許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靈啊,他們到現在還沒分開?!?/br> “前幾天我在這里坐著的時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mama坐著的那個蒲團,“我就在想——” “你當時在想什么?”許之枔話鋒一轉。 “……”想那幾只貓。說起來還真的找到了。 “我在想你?!痹S之枔說。 付羅迦忽然想抱他親他,但又不太想打斷許之枔的凝視。 “你說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記了,”許之枔湊近,“幾年前我也這么問你。你說不需要他們做朋友,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br> “——這是錯的嗎?” ※※※※※※※※※※※※※※※※※※※※ 緊巴巴的字數(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