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他媽似乎是不明所以,因此沉默了會兒。 “你搞什么?我在跟你說正事——” “我知道。真的,”他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有異常,“我知道了。好。我會——” 他把掌心里偷偷捏著的一張紙夾到指間,在背過身后草草擦了擦臉。為圖掩飾得更好他還同時從茶幾上把熱水壺拎了起來——但他似乎對熱水壺的重量估計得有點問題。 實際需要出的力和心理預期的差太遠。大理石地磚發出了一聲仿佛是要裂開的巨響。 他在腳上的痛感傳來之前退開了一步。呆了會兒后覺得痛過去了又能動彈了,就用紙包住手指把地上的碎塊攏到了一起。 “你什么意思?給我擺臉色?”他媽一拍桌子,“說話呀!” 他把碎塊扔進垃圾桶。腳上的感覺有些奇怪了,他低下頭,看見腳背上有一小塊皮膚被撐得高高的,還格外光滑。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另一種生物的肢體。 “媽。”他沒空管理自己的語氣了,所以這句是帶了哭腔的。“……好痛啊。” 但他沒想到他媽沖過來后盯著他的腳尖叫一聲,正準備再次開火,抬頭一看到他的臉卻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她張張嘴,鼻翼一動,面部肌rou開始移位,然后痛哭出聲。 付羅迦感覺到一只抖到使不上力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跟你說了無數次——!!無數次了!!!不準哭!!!痛了也不準哭!!” …… “停一下……”付羅迦手上力氣突然加重,許之枔伸腿點地把車停下。 付羅迦從后座上下來,踩過路邊低洼處掖著的一點雨水,單腿跳到了人行道上。 前幾天的天氣突然大了起來,校服外套已經穿不住了。往上攀升的溫度被今天凌晨的一場暴雨稍稍阻了一下——現在雖然已經是響晴的正午,但空氣還算清爽。 縣城路邊的樹開始落葉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種,但它們的的確確挑在這個季節開始落葉了。 枯葉一大把一大把地往濕漉漉的地面上栽,看著有些驚心。 “紗布又滑開了嗎?” “……嗯。”付羅迦低頭彎腰,手指捏住一截垂下來的紗布往上提。 熱水重點光顧的地方地位比較尷尬,不上也不下,斜著橫過腳跟和腳踝,又往腳背蔓延了一點。醫生沒敢把紗布纏多緊,只松松繞了一圈把藥膏蓋住,最后把結打在沒被燙傷的小腿上。 活結常常會從小腿往下滑,垂到腳踝上。垂著垂著結就會散開,然后整個包扎就都散了。 很麻煩。在教室里松還好,在許之枔自行車后座上也時不時松就很讓人焦躁了。 許之枔把車推到了人行道上。 “別系死結,換藥的話不方便了。” 付羅迦把剛剛套好的圈又拆開,平復呼吸努力回想活結該怎么系。 “我來吧。”許之枔蹲下來,“你先扶著樹。” 付羅迦看著許之枔頭頂的發旋走神。 右腳腳后跟基本沒法沾地,腳前掌一用力后邊也會連帶著疼——所以他這幾天幾乎就是以一個瘸子的角色接受別人的照顧。 他其實有點“干脆這幾天就不上學了”的意思,他媽甚至也這么想過,但葉老師堅決反對。 “他已經缺過好幾次課了,離高考還有多久?一年說是很長,實際就是轉眼——” 甚至還贊助了一只拐棍。“以前關節炎嚴重時我自己用的。”葉老師解釋道。 “他上下學——” “可以找一個跟他住得近的同學幫個忙。” 他媽“唔”了聲,“會不會太麻煩其他同學了?會不會沒人愿意?” 葉老師沉默了一會兒。“我先問問吧。年級上有一些學生干部應該也可以幫忙。”她沒提自己班的學生——可能她清楚這沒什么指望。 問完一圈后葉老師只提了一個名字,態度很微妙,仿佛采納的是妥協后才有的唯一方案。 “那……許之枔同學應該可以幫忙了。” 他緊張了一下。他媽皺眉問:“是個女生嗎?” “不是。”葉老師答。 “那就沒問題啊。” 他放松下來。她之前果然沒記住——或者沒聽見——這個名字。 “那以后要多麻煩一下這位許、許——許同學了。” 后來證明他媽也沒記住許之枔的樣子。在他殘了的第一天里,許之枔來接他的時候他媽跟他一起下樓,看到了許之枔。 許之枔穿著規整的短袖校服,破天荒地穿上了校褲,兩只褲腿都規矩地往上翻折了同樣的高度——總之裝束很貼合“學生干部”這個付羅迦也快忘了的身份。 他媽向許之枔道謝,并承諾: 在幫助同學的這幾天里,許同學的早餐由付羅迦承包。 許之枔笑得云淡風輕,只往付羅迦趿拉著一只拖鞋的腳上多看了幾眼。 在路上他能感受到許之枔刻意騎得更穩了。 “怎么弄的?” “……不小心打碎水壺了。” 許之枔嘆了口氣。“嚴重嗎?” “不太嚴重。”腳沒廢。 上樓梯的時候付羅迦堅持要自己扶著扶手一步步挪上去,但因為這會嚴重拖慢許之枔的速度所以他改為了一步一步蹦。后來發現蹦的問題更大:一是費力,二是會有圍觀人群。 周臨涯拿著杯奶茶經過,先是對著付羅迦的腳大驚小怪了一番,然后徑直提出見解:讓許之枔背上去唄。 圍觀的幾個人點頭稱是,帶著有些興奮的笑,好像都樂見其成。付羅迦早就蹦得有點焦慮了,只盯著許之枔的背拒絕思考“別人”的反應都有什么意思。 許之枔偏瘦,肩膀還有著少年人獨有的單薄感。但據他以往的經驗來看,許之枔的力量非常不錯——至少比他強。 他熟悉與許之枔進行肢體接觸。生理上他沒覺得有什么別扭的,心理上的別扭也可以克制和掩飾:這是有光明正大的原因的。 但他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簇擁著他們兩個往上走。周臨涯還很浮夸地在前邊開道,好在現在時間算早,人不是很多。 背著人上五樓必然還是費勁的。許之枔動動脖子,付羅迦感覺自己的臉被蹭上了一片薄薄的汗。 “你知道你現在有多輕嗎?” “……” “我感覺我就是在背一堆骨頭。” “……對不起。” 他本來以為許之枔會把他放到走廊上,結果許之枔一路進了教室,在九班教室里面兩三個人的詫異目光下把他塞進了自己的座位里。 “哇。” 付羅迦眼皮一跳。這是李鑫的聲音。 許之枔走到李鑫那邊,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什么。李鑫笑容擴大,朝這邊瞄了好幾眼。 “可以嗎?”許之枔微微提高聲音。 李鑫繼續肆無忌憚地笑了會兒,隨后才有些敷衍地點點頭,“行行行,可以。你說了算嘛。” 許之枔靠著一張桌子站了會兒,周臨涯繞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招呼:“嗨。” 許之枔應該不認識她,但很有禮貌:“你好。” “原來你跟我們付羅迦關系這么好啊!”她雙手合起,“他跟我們說起你好多次了——” 付羅迦:“??”他沒有。真的沒有。說起許之枔的每次都是周臨涯。 “這樣啊。你是——?” “我他同桌!”周臨涯指了指他旁邊的位置,“我坐那兒。” 許之枔笑著看過來,然后與付羅迦對視片刻。 付羅迦無力笑了笑。 他覺得在這里的許之枔比也在這里的自己看上去和諧得多。許之枔身周就是有種奇妙的氛圍,總能使一切對話交流合宜妥當。 至于他—— 他還是不想上學。 …… 許之枔跟李鑫說了什么很快有了答案。下午李文嘉過來提醒他星期五到了的時候許之枔埋的反應機制就被觸發了——李鑫從老遠的教室角落里走過來了。 “這是鄭駿宇的意思?”李鑫朝李文嘉微笑。“羽哥說這事不能就這么簡單就完了,無論怎樣他都必須挨一頓教訓。” “那是你們的事。我們這邊就要求一個飯局賠禮,還有就是還東西。” “你們飯局什么時間?” “今天下午六點。” “哎真有緣,跟羽哥挑的時間一樣。” 李文嘉瞪著他。“孟羽這幾天才被記大過,他又想干什么?最近都嚴成這樣了你們還敢囂張?” “你慫羽哥不慫啊。背幾個過怎么了,你們一個二個的是都要去評區三好嗎?” 付羅迦低頭弄自己的紗布。 “這樣,”李文嘉退讓了,“你們也一起過來,吃飯的時候再說。” “我勸你們多喊點人,我們到時候激動起來你們攔不住就麻煩了。” 李文嘉皺著眉走了。 李鑫轉頭接著朝付羅迦笑:“到時候他們會叫上許之枔的。你放心吧。” ※※※※※※※※※※※※※※※※※※※※ 國慶快樂(雖然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