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 付羅迦正對著風口,燒沸了的鍋上邊飄出來的水汽直往他臉上撞。 這火鍋店占地挺廣,雅間里還配了麻將桌。天花板正中央還有個枝形吊燈,把不銹鋼鍋也硬生生照出了金燦燦的輝光。 大圓桌能坐下十七八人,實際上座人數不到一半,難免顯得有些空蕩。他剛要伸手去夠靠近桌心的空碗,挨著他坐的姑姑就輕輕拍了下一旁的林果然:“然然去給哥哥弄調料!在自助吧臺那里。” 林果然推開凳子把面前一只從塑料膜里拆出來的碗抱了起來。 “哥哥你調料碟要放什么?” “哪有問放什么的呀,你問你哥哥什么東西不放啊。” 林果然于是乖乖巧巧地改口問,“那哥哥你不放什么呀?” “……我都可以,你隨便放吧。” 他爸看了他一眼。“然然,你哥哥那份里邊不要放折耳根。” “我記得迦迦不吃香菜的啊,然然,香菜也別放好了。” 付羅迦沒說什么。 飲食習慣有的時候是會變的——但他懶得費口舌去解釋這些。現在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什么也不挑。 過了會兒林果然抱著碗小跑著回來了,把一盤幾乎沒有什么內容物的油碟放到了他面前。“這樣可不可以了?” “哎這孩子真是,辦的事怎么就這么——”他大姑急了,“聰明點兒行不行?” “沒事。就這樣吧。”他拿過筷子在油里攪了攪,“坐下吃吧。” 林果然被他姑吼得有點畏手畏腳,聞言趕緊坐下來了。 “菜單給迦迦再看看吧,看他想吃什么。”奶奶在一旁說。 他把菜單從頭翻到尾,只添了一道菜:紅糖糍粑。還是林果然湊過來小聲說她想吃他才勾的。“他們不讓我吃這個,說會爛牙。哥哥你能不能點一下啊?” 他猶豫了一下。“真的會爛牙嗎?” “我不知道。”林果然委屈巴巴。“我只吃一塊嘛。” “……那好吧。” 林果然是個很外向的小姑娘——甚至說的上神經大條了。她挺愛笑,自來熟,應該沒什么人會不喜歡她——也有可能是因為付羅迦體會不到別人對她的不喜歡而已。總之她把他爸叫“爸爸”,而且他姑他奶奶對此表面上都沒什么不情愿的。 付羅迦幾個月前草草見過她一次。當時他媽情緒很激動,他在客廳沙發上坐著,隨手拿了個魔方來擰。林果然作為他媽暴躁情緒的觸發點、事件的中心人物,對一切情況渾然不覺。她只挨著他坐下來,專專心心盯著他的手指。 盡管被他媽的吼聲嚇得一抖一抖,還不忘記指點他:“轉一面就不用背口訣啦。” 付羅迦有點不太敢跟她說話,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然后她就說:“你以后是不是就是我哥哥了啊?” 他媽把一個花瓶砸爛在了地磚上,他們倆同時往后縮了縮腿。 “……現在別這么叫我。” 當時他那么說。 這家店里的椅子有點高,林果然坐上去腿就是懸空的,能晃來晃去——這居然讓他有點羨慕。安靜了不到半分鐘她就開始講述自己精彩豐富的周末生活,付羅迦不時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你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回來啊,上了高中很忙嗎?” “……還行。”她周末一共四個興趣班,比起來還真說不清誰更忙。 “我特別想讀高中。小學太無聊啦。”她突然壓低聲音。 “……為什么?”這小朋友挺特別的。 “高中可以談戀愛呀。我特別喜歡我同桌,但是mama說至少要等上高中才能和他在一起。” 付羅迦扶了下蒙了層霧花的眼鏡,說不清心里什么感受。“……高中談戀愛也不太好。” “不談戀愛我怎么跟他天天在一起呀?他也有爸爸mama爺爺奶奶啊,我又不能總是跟著他。但女朋友就不一樣了——” “……朋友也可以天天在一起。”他不懂他自己為什么要跟一個小朋友爭辯這個。“再說……也用不著天天跟別人在一起。”隨即他就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幸虧他姑來打斷了。“然然你話怎么那么多啊,別老是煩哥哥——” …… 許之枔的回信他吃完飯一個人到街心公園遛彎的時候才看到。 “你發個尺碼,直接去買可以嗎。” “……買哪種?” 就這三個字兩個標點他還斟酌了挺長時間。他點進輸入框,準備再說些什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對許之枔心懷愧疚,有些補償的心思。但他同時承認這種愧疚心理十分可鄙,并不想把事情做得更難看。 “我就在現場。說不清楚,你拿的是個果機吧,我們開個視頻?”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選了個路燈照不到的死角把視頻通話接了。 “……喂?”許之枔的聲音在晚上十點空空蕩蕩的路口響起。“這是哪兒啊……你睡了?” “沒。在外邊。” 許之枔在那頭笑了。“你能不能不要離屏幕那么遠啊。” 實際上他離得真的不遠。看不到人就不是他的問題了。“是光線不好。” “你接我視頻是不是意味著——你已經把幾天前的事從腦子里清出去啦?” “……” “行,那我——我也忘了。就這樣吧,不說這事了。我怕你把我掛了。” 付羅迦往墻壁上一靠。“對不起……” “噓。先說衣服嘛,演出穿的。”許之枔轉了下鏡頭,“這件怎么樣?” 付羅迦發覺他站的地方有點眼熟。鏡頭掃過的時候,屏幕上出現的一個巨大的商標證明他沒看錯:“……你在ac看演出服?” “啊,你來過?我以為這里位置偏得大家都找不到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知道這家店——可能是在網上看的時候隨手一搜,發現縣城居然有實體店,某天心血來潮偷偷去瞄過一眼吧。至于ac——其實不過是一個名不怎么見經傳,因為風格大開大合十分吸睛而被他順手關注的潮牌而已。 ac出的t恤和連帽衫都很有意思,不過可能是考慮到當地受眾,他去看的時候門店里掛出來的那幾件倒是中規中矩,都是能套在校服里穿出門的那種。 “……不是演出服嗎。” “演出服就是好看的衣服啊。”許之枔挑眉,“我們班的都是自己訂漢服。” “……你一個人?”那邊挺安靜的。 “不算你我就一個人。” “他們呢?” “你說哪些人啊?” 他還真說不出來該有哪些人。反正就該有……很多人。 現在的問題是許之枔展示的那件衣服。 “……你確定?” “我覺得很好看。” 他當然會覺得好看。這件衣服不用上身就能讓人看出一種蓬松感。 付羅迦對別人穿什么無所謂,有時候甚至十分欣賞——譬如他關注潮牌和時裝周。他在著裝方面的觀念也絕不保守。但對自己的穿著,他一般只奉行:能穿純色的絕不穿有花紋的,能穿素的絕不穿艷的,版型款式越尋常越好。 這件衣服嚴絲合縫地踏進了他的雷點。 “那個,首先當然它不丑……” “你也覺得可以?那就這件?” “等一下——” “嗯?” “……是不是不太合適?” “你說尺碼嗎?我覺得你跟我差不多。我能穿的話你肯定沒問題吧。” “我說風格。” “風格?”許之枔頓了一下。“的確還不夠大膽,跟你唱的比的話。” “……” “那就在網上買件修女服吧。” “……”付羅迦蹲了下來撐住膝蓋。“行了,多少錢?我到時候給你。” “公費開支,管報銷。” 視頻沒人關,他聽著許之枔在那頭邊笑邊結賬。 “我出來了。”關門的聲音。“好暗啊,路燈都沒通電嗎。” 正巧這邊的路燈也熄了,付羅迦抬頭看了看,熒光涂漆讓燈泡顯出幽暗的綠色。 “我們這是在一條街上吧。”許之枔把鏡頭對準他自己的臉,“我這樣看著嚇不嚇人?” “……你鼻子反光挺嚇人。” “你欲言又止多久了啊,現在燈都熄了,能說了嗎?” 他第一次聽說原來欲言又止也能被看出來。 “那個……” “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以前寫的東西。” “什么東西?”許之枔被手機屏幕里的光照亮的嘴角翹了起來,“情書嗎?” “……”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想到了林果然。“小學寫的。” “是賀卡嗎?不然是小紙條或者明信片?我記得我以前偷過我姐一整盒——” “是畢業紀念冊。” “啊。”許之枔一時沒出聲了,似乎是在看路。 鏡頭角度變了變。他看到了許之枔下眼瞼上的睫毛。 “紀念冊。”他重復了一遍。“你居然沒弄丟。” “……那還不至于。”那東西體積還是挺大的。 “我現在字好看多了吧。”許之枔突然笑了起來,睫毛直顫。 “……確實。” ※※※※※※※※※※※※※※※※※※※※ 潮牌是我編的,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