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不似(五)
九天之上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喧嘩又雜亂,素日里云淡風輕的神仙們個個都坐立難安,或交頭接耳或捶胸頓足,更有甚者癱在坐榻上站都站不起來。 殊羽訥訥地望著大殿中央,天旋地轉,他仿佛掉進了深海里,周遭的聲音慢慢模糊飄遠,只有倒灌的海水充斥著各個感觀,胸口沉悶至無法呼吸,所有意識變得遲鈍又混亂,他放棄了掙扎,任由自己沉淪進無底深淵。 明明方才還站在他面前的人,怎么會突然消失了呢。 開什么玩笑,什么形神俱滅? 開什么玩笑,那可是荼離?。?/br> 原本應該發作的封印機關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迅速坍塌,荼離一死,神樹必有大動,輕則地動山搖,重則魔族現世,天翻地覆,三界浩劫。 ——我要你們諸神陪我。 荼離,我來陪你。 “殿下!”“殊羽!”“徒兒!” 直到福德真仙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才將他從混沌中拽了回來。 “師父,”殊羽低沉喚他,“荼離死了。”嗓子壓抑得發不出聲音,他悶咳一聲,喉間猛地溢上一絲血腥味。 原來悲傷到了深處是這樣的滋味。 得知荼離戮神,深感事情不妙的伴月幾番斟酌,終于瞞著殊羽放走了福德真仙。云中子將將趕到的時候,荼離已經灰飛煙滅了,他忍住心下悲痛,愴然道:“請天帝恩準,容老神帶太子殿下前往大荒湯谷,鎮守扶桑神樹!” 殊羽緩緩回過心神,他木然跪地,決然道:“請父君賜罪,兒臣不能再迎娶清越。” “婚事容后再議。”天帝焦頭爛額,原來這就是荼離的“劫”,他捏了捏眉心,嘆口氣道,“你先率一萬天兵前往大荒,務必鎮守住扶桑神樹?!?/br> 殊羽身形未動,叩首道:“兒臣請旨取消婚約?!?/br> 心如死灰,也不過如此。 “取消?”天帝震怒,他抬頭望向殊羽,蹙眉道“何故?” 抱著靈均尸首的清越終于止住淚水,她恨恨質問道:“為何?”難道是因為荼離來搶親,可這明明是他的一廂情愿,與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我與荼離從無逾矩,我心意你不知嗎?”清越撲進巫后懷里,忍不住又低低啜泣起來。 從頭至尾清越從無過錯,不過是傾心一人,心心念念嫁給他,本以為守得云開見月明,原來只是曇花一現??汕閻垡皇拢帜姆值们逭l對誰錯,不過是一片癡心錯付。 “是我的錯?!笔庥鸬?,“是我負了清越公主,我心有所屬,為天地不容。” 什么都不在意了,因為在意的已經徹底失去了。 “何人?” 脫口而出的“荼離”二字生生咽下,他從渾渾噩噩中抽出最后一絲理智,順著荼離的話艱難開了口。 “心之所向,巫族二殿下,靈均?!?/br> 我曾害怕被眾神指摘品行不端,故對你的情誼遮掩不敢直面,哪怕到了最后一刻愿為你換命而死,仍只想守著這個秘密永不見天日,可如今我不再害怕,我亦不再有你。荼離,你是我放在心尖不能褻瀆的神明,亦是我窮極一生也要追隨的愛人,希望我們再見面時,你不要忘了我。 后來,大殿上那些神仙們嘀咕了什么,巫王巫后又啐罵了多久,殊羽都不記得了,那些污言穢語聽了沒幾句,三界劫難如約而至。 神樹凋零,天火紛飛,江河倒灌,滄海桑田,人間煉獄。 半日,溯風族祝余長老至,三叩首,仰天痛嚎:“送歸,我主荼離!” 殊羽被罷黜了太子之位,鎮守大荒湯谷,面壁思過,無昭不得離界,與清越的婚約就此作廢。 溯風族阿殿戮神自戕,引三界浩劫,罪無可赦。荼離已死,罪責株連,溯風族自三界除名,永生永世鎮守大荒湯谷,誓死護衛扶桑神樹。 “如果我此刻祭樹,是不是就能平息這一場禍亂?!笔庥饐?。 “你不過有一魄荼離的元神罷了,若只是單單封印松動,那照著你原先的計劃自然可行,可如今荼離一死,真正的主人消亡,你的元神又能有多大的作用?!?/br> “別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死容易,可這三界眾生何其無辜?神樹一日不安穩,你的生死就一日不得自由?!?/br> “你活著,仍能庇佑溯風一族,你若死了,大荒湯谷誰還能守得???被三界除名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什么神神鬼鬼都能騎到他們頭上?!?/br> “就當一切為了荼離?!?/br> 福德真仙如是說。 殊羽不置可否,只在聽到心愛之人的名字時才微微有了情緒。 天帝流放殊羽是為了給巫族一個交代,也望他能閉門自省,即便在天災人禍面前,三界中也不乏八卦流言。堂堂神族太子是個斷袖,還在巫族清越公主眼皮子底下與靈均殿下勾搭成雙,如果不是荼離攪了這場婚事,將來還不知惹出什么花邊軼事。看不出這放蕩不羈的荼離竟是個情種,不知于清越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只是這法子太過決絕了些。 荼離戮神,雖罪犯滔天,但畢竟是溯風族阿殿,掌萬物主宰,無論如何也不至死,最多于神族賠禮道歉再關個百十年牢獄也便罷了,誰曾想,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偏要三界為他殉葬。 大荒湯谷就此成了禁地,在它關上山門的最后一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攜一金色長弓自千機之谷而來,來人道:“金烏長弓已換上龍筋弓弦,舊物歸故人?!?/br> 末了,又意味深長道一句:“久別或可重逢?!?/br> 殊羽眸中閃過一抹光亮,他恍然想起了一樣東西——引魂盞。 他走進楓林青,緩緩拉開弓弦,弓弦上赫然出現一支金色的長箭,那明明是只有荼離才能駕馭的武器。他轉身同祝余說道:“我與荼離結了骨契,金烏長弓認了我這個主人。” 祝余茫然震驚許久,又忽然覺得于情于理,他只是不明白:“那殿下當日在殿中,為何說心系之人是靈均殿下?” 殊羽垂眸摩挲著弓身,消沉道:“因為是荼離的意思?!?/br> 荼離的房間被重新歸置過,與原先他在時別無二致,只是屋子的主人換成了殊羽。夜里,殊羽殿下闖出了大荒湯谷,直到第三日天不亮才回來,他受了幾處輕傷,手中多了一幅畫卷,福德真仙眼尖瞧得仔細,是那幅烈焰火山圖。 自那之后,殊羽再也不曾離谷。 愛子心切的天后瞞著天帝偷偷來了幾趟,每每哭著來再哭著走,殊羽總是一副天崩地裂于我無關的樣子,伴月私下說,看著像行尸走rou,不過確然是這個形容。再后來,天后就來得少了,反倒是天帝趁著夜色悄悄來過,最終卻是不歡而散,只留一句死性不改。 這一場浩劫持續了整整五百年,直到枯敗凋落的扶桑神樹長出了一片金黃的新葉。那天,殊羽在樹下坐了整整一夜,清晨時分,天上傳來旨意,殊羽太子戴罪立功,是時候回到神族了。殊羽卻搖搖頭,說是罪孽深重,再自罰五百年。 三界百廢待興,神族太子之位高懸,可誰都知道,天帝最最屬意的,仍是那個離經叛道的殊羽殿下。 動蕩久了,太平的日子過起來就顯得乏味又煎熬,晝夜相接,無望且無盡頭。 不過大荒湯谷漸漸熱鬧了起來,元曦殿下常來小住,聽學于福德真仙,他年歲漸長愈發沉穩持重,行事間隱約有了他兄長的影子,祝余??粗l呆,若荼離還在,也是這般年紀了。又過了二三百年,伴月的弟弟將影出生,說是個天生的武神,沒多大就被送到了殊羽身邊。 日子波瀾不驚地流淌著,三界各族慢慢恢復本來的面貌,人們越來越不提起千年前的浩劫,就像是有形的禁令亦或是無聲的約定,荼離連同溯風族都成了不可言說的禁忌。就好像連殊羽也忘了,他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冷眼旁觀著琉璃世界,也許只有福德真仙和祝余知道,他塵封著對荼離的感情,塵封著自己的一顆心,就像塵封在角落里的那副畫一樣,不會見光,但也永遠不會褪色。 將影年復年年地長大,調皮又明媚,給大荒湯谷帶來了一抹別樣的色彩,他拔花草掏鳥窩,騎野豬翻河蟹,不懂事的年紀將山谷攪得雞飛狗跳,可誰都沒忍心呵責他,也許是因為他這個臭脾氣,像極了某個人。等將影懂事些,他捕風捉影地聽到了一些傳聞,外面的人說他的主子是個用情至深的癡情種,將影覺得純屬無稽之談,就殊羽殿下這冷冰冰的性子,別說是驚天動地的情情愛愛,哪怕是一汪春意都懶賦予吧。 如果不是那天殊羽醉倒在楓林青,身前鋪著一幅烈焰火山圖,將影大概會一直這樣認為。 可是將影不知道的是,一向內斂克制的殊羽殿下為何會喝了個酩酊大醉。 ——因為一千年以來,他的元神第一次起了波動。 他的荼離,回來了。 ※※※※※※※※※※※※※※※※※※※※ 第二卷完結?。。?/br> 寫的我好糾結,再也不要一點提綱都沒有就開坑了qaqq 如果不是有唯二的不知是誰的讀者在看,我都快寫不下去了嚶嚶嚶 我死黨前幾天真情實感看了一天,留了幾條評論,叮囑我務必he,如果她看到這里了的話,那就,,,么么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