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站在同傳箱前的是一個工作人員,對顧郁比了個出去的手勢。顧郁起身出來,一個工作人員問俄語道:“您好,是翻譯團隊的領隊嗎?” 顧郁點頭:“您好。” 那人又問:“開幕結束之后幾位教授提議想去看看莫斯科畫展,你們之中有沒有懂得一些繪畫知識的,能夠在翻譯的時候作些講解?” 這不明擺著呢嗎,我顧小寶十分在行,在這一刻更應當表現出一個業內有口皆碑的頂尖翻譯的職業素養。 不過他沒直接答應,因為今天下午他還有別的安排。他有些為難:“這……” “時薪和同傳一樣的價格,您看成嗎?”工作人員又問。 顧郁堅定地點頭:“可以。” 做同傳的時薪是不低的,做大型重要的國際論壇的同傳價格就更上一個水平,這種單子不是每天都能接到。誰還不是窮過來的,誰會嫌棄工資太高呢? ……除了關小梨這種從不為錢發愁甚至恨不得用錢擦屁股的公子哥。 又接到了一筆生意的顧小寶十分雀躍地回到同傳箱,對老李低聲說道:“結語還是我來,就幫你最后一次了啊。” “我錯了老大,你沒變,你還是這么嘴硬心軟體恤下屬。”老李含情脈脈。 “閉嘴閉嘴。”顧郁說。 過了一會兒,顧郁又問:“你懂繪畫藝術嗎?” “嗯?”老李茫然,“不懂,咱們團隊里就你懂這個。” “哦——”顧郁拉長了聲音,“看來應該裁員了啊……” “老大!”老李立即回答,“雖然不懂,但我可以學啊。” 顧郁笑了,比了個手勢讓他加油。 開幕過后顧郁就被迫(在金錢的誘使下)帶著幾位教授去參觀畫展,上車時才猛然想起,他都還沒和簡橋道別,哪怕簡簡單單說句“再見”也好。 一通折騰之后,到了下午顧郁趕緊奔赴學校去做一個小講座,關于語言文化的歧義對翻譯的影響的研究,講到一半他就覺得餓了,中午只草草地刨了兩口。俗話說吃飯少又少,錢財多又多。為了有朝一日飛黃騰達腰纏萬貫,這點兒苦也就受著了。 講座結束之后同學們開始提問題,顧郁回答得很認真,不過當他意識到同學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時候,衣兜里的手機已經開始震動了。 好在負責人及時站出來收了場,顧郁才往外趕,一邊接起電話:“喂?” “校門口等你。”關小梨說。 顧郁盡快跑到校門口上了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已經快跑斷氣了,他拿起水喝了一口:“好餓。” “你穿西裝去看演唱會?”關小梨疑惑,“那兒不是大劇院,是年輕人的狂歡派對。” 顧郁不理他。 “你把西裝外套脫掉直接穿大衣就行了。”關小梨補充道。 “哦。”顧郁照做。 車跑起來,關小梨轉頭一瞥,顧郁已經側頭靠在座位上睡得酣甜。他醒來時被關門聲嚇得一哆嗦,抬頭車里只有他一個人,又低下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拿著,你先進去。”關小梨回來打開車門,遞給他兩根熒光棒和一張門票,車外人群攢動人聲嘈雜,顧郁抱著熒光棒看了一眼,勉強睜大眼睛說道:“我不要盜版的。” “正版的,還有場控,少爺,”關小梨把他拉出來,“別睡了,快進去。” “哦,”顧郁揉揉眼睛,“你呢?” “別揉,”關小梨嫌棄地把他的手扯下來,“我去看看周圍有沒有落寞少女需要我拯救,去吧。” 顧郁迷迷瞪瞪地過了票檢走到內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準備休息一會兒。后排的兩個女生突然和他搭話:“你好呀,你也是歌迷嗎?” “……呃,聽過他們的歌,”顧郁答道,“歌迷談不上。” “你一個人來嗎?”另一個女生又問。 “和我朋友。”顧郁回答。 “女朋友吧?”女生問。 顧郁本來不想多解釋,不過好歹她們就坐在后面,待會兒看到不容置疑的關小梨男兒身就略微尷尬了,他只好說:“男朋友。” 兩個女生倏然沉默,顧郁還沒太意識到,在俄語里不論是男性朋友女性朋友,都直接稱為男女朋友。當他反應過來大家都是華人的時候方恨為時已晚,越解釋越掩飾越描越黑了。 他在心里想著等會兒關小梨來的時候應該怎么面對他時,旁邊的座位已經來了個女生,比后排的兩位直接坦蕩得多,非常爽快地問他道:“帥哥,交個朋友?” “他有喜歡的人了。”另一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顧郁立即抬頭看去。 “這樣啊,可惜,”女生又問,“那你呢?” 簡橋清淺一笑:“我也是。” 后排的兩個女生臉上浮現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笑容。 顧郁詫異過后頓時醒悟,關小梨竟然讓簡橋來了,怪不得今天早上還對他說什么“今天之后你還需要我接嗎”這種話。 他有點兒不自在地準備朝旁邊挪一挪屁股,又想到旁邊是個女生更挪不得,只好一動不動,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簡橋挨著他坐下,也放低了聲音,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不太滿意?” 顧郁沒說話,簡橋遞給他一杯咖啡。 顧郁沒接。 簡橋也沒縮回手。 “我是餓了,又不是渴了。”顧郁敗下陣來,先開口道。 簡橋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巧克力棒,剝開包裝紙遞給他。顧郁猶疑一瞬,還是接了過來,沉聲道:“謝謝。” 顧郁吃完過后喝了口咖啡,簡橋伸手拿走他手里剩下的包裝紙,顧郁還沒反應過來,簡橋就已經把垃圾裝進了自己的衣兜里。 兩人沒再說話, 過了十來分鐘,熱場音樂戛然而止,場中爆發了一段吉他獨奏,附近的女生都興奮地站起來,尖叫吶喊震耳欲聾。顧郁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伸手遞給簡橋一根熒光棒,轉頭問了一句。不過現場音樂聲太大,簡橋顯然沒有聽到。 顧郁只好湊到他耳邊問道:“我們要站起來嗎?” 簡橋停頓一瞬,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微微偏過頭,嘴唇輕輕劃過他的側臉。 顧郁愣住。 “好久不見,”簡橋說,“說得有點兒晚了。” 顧郁絲毫未動,腦子仍然宕機,卡在剛才臉頰上停留過的一瞬溫熱和柔軟。 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歡呼雀躍,只有他們安靜無言地坐在位置上,四目相對。顧郁的眼底泛起波瀾,他立即轉過頭,此刻,偌大的場館里響起歌聲。 想見你,不遠萬里 想見你,翻山越嶺 想見潦倒不堪的你 想見驕傲體面的你 想見你 只要是你 大顆的淚珠如不竭的泉水從眼眶涌出來,顧郁迅速抬手遮住眼睛,晶瑩的淚水從指縫間滴落。他低下頭,想要藏匿起此刻的軟弱和狼狽。 簡橋悄然摩挲著手指,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伸出手,悄悄攥住他的外衣。 想見所向披靡的你 想見脆弱恍惚的你 想見清晨朝陽里溫潤的你 想見傍晚余暉里輕笑的你 此時此刻 我想見你 只要是你 只能是你 他們從未說過分手。 支撐顧郁孤單一人度過整整五年的,只有一個根本不知道是否會成真的念想,只有屬于他的看不到盡頭的等待。 簡橋離開他的那天早上,在他枕邊放下了一張照片,照片背后寫著這樣一段話: “當我們都強大到能夠撐起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時,我們還會相逢。到了那一天,我還是會和從前一樣,不假思索地牽你的手。” 他一直在等,等有一天簡橋來到他面前,風輕云淡地說一句“好久不見”,他們會談起五年來經歷過的每一件事,像從前一樣無話不談。 他好好學習,努力創業,最窮的時候每天吃一頓飯。他總是想著,一定是他還不夠好,等他變得無所畏忌的時候,等他羽翼豐滿可以不讓簡橋擔憂的時候,興許他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了。 他又何曾沒有自我懷疑過,覺得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臆想。可就像無數次跌倒又無數次爬起來一樣,每一次難過之后,又陷入了迷茫的等待。 簡橋或許不知道,這一句淡淡的“好久不見”,顧郁已經等了五年。 想見你,每一天都想見你。這也是顧郁的心聲。 音樂聲漸漸平息,顧郁吸了吸鼻子,坐直,紅著眼盯著臺上的幾個人。他能隱約看見主唱的臉,好像和七年之前差別不大,又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簡橋松開緊攥著他大衣的手,仍舊沉默。 他們安靜地聽了很多歌,氣氛最好的時候,頂多跟著揮揮熒光棒。演出到一半的時候有歌迷點歌環節,前兩個歌迷點的兩首歌都很好聽,顧郁跟著輕輕哼。 到了第三首歌,主唱突然說道:“今天前排有兩位歌迷特別穩重,連笑都沒笑一下,我還是蠻好奇的。” 主唱抬手一指,攝影機跟著他的動作,大屏幕正中央登時出現了一張長相格外帥氣卻十分懵逼的臉。 顧郁倒吸一口涼氣,低聲慌亂地對簡橋說道:“我在屏幕上!” 簡橋笑了笑,低聲回復:“我在你旁邊啊。” “帥哥,你們倆被框上了!”后排的兩個女生興奮地大喊,“快點歌啊!點歌!” 話筒從第一排傳到了顧郁手里,他站起來,低頭心慌地求助簡橋:“怎么辦?他們有什么歌?” 前后左右的一大波歌迷嘰嘰喳喳地喊了一堆歌名,他一個也沒聽清。簡橋回答道:“我也沒太聽過,要不《數鴨子》?” 顧郁打了他一下:“別鬧。” “我能問問你們兩位為什么這么沉穩嗎?”主唱在臺上打趣道,“是不是聽完我們的演唱會,心想這是什么鳥東西?” 顧郁趕緊拿起話筒:“沒有。我只是……” 他垂眸瞥了一眼簡橋:“我今天很高興。” 臺上臺下都笑了起來。 “你懂什么,”一旁的吉他手立即出聲解圍,“他們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而已啦。” 主唱聳聳肩:“好。你想點什么歌呢?” 正當周圍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停歇的時候,簡橋突然出聲:“《秘密之森》吧,你還記得嗎?” 顧郁頓了頓,點點頭:“我記得。”他拿起話筒,沉聲道:“《秘密之森》。” 臺上的幾個人都無聲沉默了幾秒,主唱突然笑起來:“大家聽過這首歌嗎?” 眾歌迷茫然。 這下,顧郁更茫然了,立即低頭:“我記得是他們的歌啊……” 主唱在舞臺邊緣坐下,出聲道:“大家可能沒有聽過,因為這首歌寫好之后,我們只表演過一次。” 顧郁坐下,堂堂頂級翻譯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點個歌卻緊張得一頭冷汗。簡橋用袖子給他擦了擦,顧郁心虛地說:“闖禍了……” “這首歌是寫給小雨的,我和他中學認識,我們一起組樂隊,說要永遠做下去,”主唱說道,“那個只有一個主唱一個吉他手的小樂隊,常常在教學樓的屋頂上玩音樂。那時我感覺,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天臺,就是我們的秘密之森。” “唱這首歌的那次是在一個音樂節,小雨說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演出,我就選了這首歌。很多歌迷都知道,小雨離開過一段時間,過了幾年又回來了,”主唱看著吉他手,玩笑道,“喂,你走的時候不是說回來是孫子么?” 大家笑起來,主唱接著說道:“我很意外這位歌迷會點這首歌,因為我們都快忘了。在七年之后,在五六千公里外的莫斯科,很高興與臺上臺下的老朋友再次相逢。這首歌送給我們在乎的那些人:謝謝你們回來。《秘密之森》。” 臺上的燈光暗下去,輕柔的音樂響起來,一如七年前那般簡單干凈。 顧郁沒想到這首歌還有這么多故事,倏然有些感觸涌上心頭。 他們又何嘗不是失而復得呢,當時在躁亂的音樂節聽著這首歌的他們,又何嘗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呢。 云上有你無聲的嬉笑 藏匿我無言的悲歡煩擾 我們該別讓旁人知曉 在世間遙遙云端的解藥 對顧郁而言,和簡橋度過的那些時光,就是他的秘密之森。 想對這個他如此在乎的人說:謝謝你回來。 ※※※※※※※※※※※※※※※※※※※※ 不要相信顧小寶的什么“吃飯少又少,錢財多又多”的奇葩理論,那是他瞎編的,一定要多吃,有福氣!! ps 這個樂隊是我瞎想的,我暫時沒有聽過《秘密之森》(可能夢里會聽到)。順手搜了一下,竟然有部韓劇叫這個名字,二者沒有關聯…… pps 這一章是情人節寫的,估計發出來的時候已經15號了。顧翻教大家用俄語說我愛你吧: r лю6лю te6r. (呀 六不六 吉bia) 祝你們都被世界愛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