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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顧郁第一次見到冷清的mama,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緊張和拘謹。冷清的mama跟他mama以前的樣子很相像,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她們都很和善溫柔,笑起來眼角眉心都塞滿了寵愛。 他一下子特別羨慕冷清,羨慕他竟然可以擁有這樣的母親這么多年,不像他,只有過短暫的掰著手指就能數過來的五六年。 他們幾個人一起吃飯,顧郁沒完沒了地和冷清mama聊著天,冷清和簡橋都沉默地聽著。他們就聊一些很日常的閑話,看起來卻都很開心。 冷清mama覺得顧郁就像她心里渴望的冷清的樣子,活潑、可愛,不生疏、不膽怯,什么心里話都能和mama講。而對顧郁而言呢,冷清的mama就是他心里渴望的mama的樣子,溫柔和藹,無論他是好是壞,都永遠袒護他、寵愛他。 吃完飯之后,冷清mama把那個樸素的紙袋子遞給了簡橋,說道:“小簡啊,前段時間你不是問我怎么織毛線嗎?阿姨想到快要見到你了,就把你說你想織的東西給織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適?” 震驚!簡橋織毛線的手法竟然是特意從冷清mama這兒學來的!那他之前還說網上學的,真不要臉。顧郁撇撇嘴,伸長了脖子朝袋子里面瞧著。簡橋從紙袋里拿出兩件一紅一綠的小毛衣,大概一個手掌那么大,放在手心可愛極了。 “毛衣!”顧郁喊了一聲,把兩件小衣裳拿起來東瞧西瞧,小毛衣上面還織了花紋,橫著豎著變著法兒地交織在一起,越看越讓人喜歡。 “謝謝阿姨,您手真巧。我給簡開開試試!”顧郁興奮地雙手一拍兜,外套兜里卻都扁扁的,沒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里面,他一低頭,小熊的腦袋也已經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臉色一沉,起身拔腿就跑,沖向了對面的場館。 簡橋看著他著急忙慌的背影,沒忍住一下子撲哧笑出聲來,笑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兩只手鉆進小毛衣里,對冷清mama道了謝。 顧郁離開之后,冷清mama說道:“簡橋,你和冷清都不容易,阿姨是看著你們一步步爬上來的,一路上相互鼓勵、相互扶持。之前冷清離開油畫班,確實是因為沒有辦法,害得你們的合同和約定都沒有完成……” 冷清皺眉,制止道:“媽?!?/br> 冷清mama沒理會他,仍舊說了下去:“簡橋,冷清是真的很看重你這個朋友,你就不計前嫌,原諒他好不好?” ……原諒? 這兩個字聽起來挺刺耳的,簡橋從來不覺得冷清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可他還是生氣,生氣都是因為心疼他獨自承受的這一切。 冷清離開的時候,和工作室解約,簡橋于是也離開了那家工作室。在知道冷清在學國畫之后,簡橋也開始默默學起了水墨丹青。后來冷清在顧千凡門下越來越有出息,簡橋于是毅然離開油畫班,開始了他的國畫之路。 他很少專門去想自己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什么,只是偶爾會覺得,長長的路上,跟著冷清的步伐,像是一種追隨。 他想讓冷清知道,往后的路,都不會是一個人走。 簡橋沒有多說,點了點頭。 顧郁心急火燎地跑到比賽場館,沿著大門到后臺的路一通找,不過愣是沒找到。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女生拿著簡開開,沉靜地站在角落。 顧郁趕緊跑過去:“你好。” “搭訕嗎?”女生抬起頭。 “不是,這個熊是我朋友的,”顧郁看見她的臉一愣,“是你啊?!?/br> 女生笑了笑,把熊還給了他:“就知道是你的?!?/br> “嗯?”顧郁疑惑,“為什么?” 許漫衣指了指小熊的毛衣:“難道你沒發現,衣服上寫著你的名字嗎?” 震驚!顧郁扯著小熊的毛衣,在肚皮上方發現了小小的用灰色毛線寫的“gy”兩個字母。他笑起來,看來簡橋還是挺心靈手巧的嘛,連這個都會。 他拿著小熊,心滿意足地轉身,正準備離開卻又突然回過神來,問道:“你怎么在這兒?你參賽了?” “沒有,這兒離我的學校很近,就來看看。”許漫衣說。 “喔,”顧郁點了點頭,“對了……今天你師父夸冷清他們了,你聽見了嗎?” 許漫衣點了點頭。 顧郁想找點兒話說,以緩解這個無話可說的尷尬氣氛:“那……你有沒有什么要對你師父說的,我幫你帶個話?” 許漫衣搖搖頭:“不用?!?/br> “那好吧,”顧郁揮了揮手,“再見。” 回去的飛機上顧郁又找到了事情做,手里拿著小毛衣給簡開開換了一件又一件,三件來來回回地穿上又脫下。 簡橋把冷清mama織的綠毛衣給簡開開套上:“這個好看。” “哎不。”顧郁嘖了一聲,不耐煩地把毛衣給扯下來,拿起簡橋織的那一件歪歪扭扭針腳都不齊整的毛衣給小熊穿上,把冷清mama織的兩件小毛衣往簡橋腿上一扔,手指鉆進小熊的毛衣里,放在后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準備睡覺了。 “我說你,”簡橋無奈地把小熊的衣服拿好,“怎么一言不合就急眼呢?!?/br> 顧郁不服氣,睜開眼跟他理論:“我多溫柔啊,你是沒見識過舒牧的脾氣,打架斗毆二話不說就是干,走到哪里方圓十里寸草不生,全校連惡霸都不敢惹的惡霸,比你酷多了?!?/br> “我怎么了,”簡橋對此回答很是不滿,“我不也干架?!?/br> “你連齊子瑞都不敢打,一腔熱血全讓兒女情長給耽誤了,”顧郁撇撇嘴,“人家舒牧干起架來六親不認,拳頭一揮撂倒一片,你才學不來呢?!?/br> 簡橋故作兇神惡煞的模樣瞪了他一眼。 大家在畫舟堂準備了一個慶功宴,正好易向涵過生日,就辦了一個派對,都在等著他們三個抵達。顧老爺子于是也就很懂事地找老陳聊天兒去了,家里剩下了一幫等待徹夜狂歡的小孩兒。 坐飛機對于顧小寶來說是一項雄壯而凄美的工作,過程難熬乏善可陳。下了飛機已經是傍晚,打車回去的路上顧郁歪著腦袋打瞌睡,懷里抱著簡開開,怎么看這么像那種腦袋遭受重創之后智力只有五歲的小孩兒。 一下車他就滿血復活,智障小孩兒恢復活力,蹦蹦跳跳地沖向了畫舟堂,路上太激動還摔了一跤。 他剛一推開大門,王元其和初陽就站在門后放了兩個彩彈,五顏六色的彩帶在空中炸開,一片一片輕盈地降落。顧郁對這個喜慶的陣仗很滿意,點點頭朝屋里跑了進去。 “我還以為是師兄呢,浪費兩個道具?!蓖踉溷卣f。 顧郁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王元其趕緊閉嘴跟了過去。 等到他們九個年輕人集聚一堂,擠在平時的那間休息室里坐著,屋里點上了幾只蠟燭,沒有亮一盞燈,有一種末日逃亡的浪漫。 溫竹給每一個人都倒上酒,易向涵端起酒杯:“來干杯了,祝賀咱們畫舟堂又拿了銀獎,還被老陳夸獎,師父很有面兒啊。干杯!” “干杯——” 大家舉起酒杯,晶瑩的酒精在杯子里反射著光芒。 王元其拿著酒杯吹了聲口哨:“別光祝這個啊,也祝咱們的老大姐又老了一歲——” “你閉嘴!”易向涵怒喊。 溫竹起身去端了蛋糕走過來,蠟燭點了非常虛假的18根,小小的火苗在五顏六色的細細的蠟燭棒上面跳動,照得每個人臉上的光影都忽明忽暗。 “許愿!” 易向涵蹲下來,看著茶幾上的蛋糕,上面畫著她的可愛的大頭像,高馬尾,白t恤,笑得毫無顧忌。 易向涵笑起來:“哎,誰畫的?真有點兒十八歲的意思了啊?!?/br> “別磨蹭了,許愿吧!”趙覓山催道,“待會兒我吃你喉嚨管兒那一塊?!?/br> 易向涵溫柔地假笑著,語氣波瀾不驚:“誰弄死他?” 王元其大義凜然地擼起袖子:“我來!” 易向涵低下頭,閉上眼,開始許愿,許了一個很平凡的愿望。空氣很安靜,夜晚很寧謐,無人打擾,宛如夢境。 “師姐,許的什么愿?”初陽好奇地問道。 “一個很貪婪的愿望,”她說,“你們每個人都許一個愿,我就告訴你們?!?/br> “差不多行了吧,”趙覓山不耐煩地說道,“許個愿也要讓人陪,上廁所你也讓大家陪算了。” 易向涵終于忍無可忍,一回身往趙覓山胸口給了一拳,打得趙覓山一悶哼。她接著說:“讓你們許就許,現在?!?/br> 初陽溫竹徐水藍這幾個人很聽話,乖乖閉上了眼睛開始許愿,王元其看他們都照做了,也瞇著眼睛瞎許了一個。顧郁于是也就湊熱鬧,十指交叉很是認真地埋頭許愿。簡橋和冷清也輕輕閉上了眼睛。 易向涵朝趙覓山揮了揮拳頭,趙覓山只好也敷衍地許了個愿望。 等到大家都許完愿,易向涵才說:“我的愿望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美夢成真。所以你們剛才許了什么愿望?” “啊——”王元其哀嚎一聲,“師姐你不早說!我的愿望是明天中午吃變態辣雞公煲?!?/br> 溫竹說道:“我的愿望是所有善良的人都平安幸福。” 初陽:“我的愿望是成為大畫家!” 趙覓山:“一夜暴富咯?!?/br> “顧小寶?”易向涵喊道,“說話!” “啊,”顧郁回過神來,“我希望顧老頭兒長命百歲唄。” “這個好,”易向涵又問,“還有冷清和簡橋?” “我知道我知道!”王元其舉手,“他倆想拿金獎。” 大家都笑了起來,易向涵重新問:“是什么?。靠禳c兒說我要憋死了。” “我才要憋死了,”趙覓山說,“我只是想吃你的喉嚨管兒?!?/br> 易向涵踢了他一腳,冷清突然沉靜地開了口:“希望我們美夢成真?!?/br> 大家發出一片起哄,王元其喊道:“師兄,你跟師姐好配哦?!?/br> “你們倆都許這個,會不會正正得負了???”初陽問。 “只有負負得正,哪兒有正正得負?!蓖踉湔f。 溫竹喊道:“該簡橋了!” 簡橋:“說出來就不靈了?!?/br> “沒勁,”趙覓山拿起蛋糕切刀準備割斷易向涵的腦袋,“我吃了啊。” “干嘛呀,大家都說了,”王元其激他,“明月大大耍大牌!” 顧郁沒說話,悄悄打量著他的神色,站出來從趙覓山手里搶過切刀,利落地切了下去,分成了好多塊,說道:“喉嚨管兒預定——” “顧小寶!”易向涵炸毛了,“你居然幫直男殺死我!” “我哪兒殺你了,”顧郁心里委屈,“我只是讓他吃你喉嚨,沒腦袋不也挺好的,你看看你成天多忙啊,做個無頭女金剛不也……” 沒等顧郁說完,易向涵就抓起一把奶油抹到顧郁臉上,一邊使喚道:“王元其!” “來了!”王元其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興奮地撐著沙發跳過來,趙覓山也加入混戰,現場一下子亂了起來。 顧郁在易向涵的魔爪之中艱難地喊道:“王元其你幫她!你這個走狗!” “小寶哥,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誰讓你比我帥!”王元其大喊。 初陽和溫竹加進去,本來想勸架,結果被抹了一臉奶油,大家都瘋起來,笑著,鬧著,叫聲像要把屋頂都掀翻似的。就連兩只狗也帶來隔壁的兩只狗,四只大狗在中間竄來竄去汪汪叫個不停。 簡橋在混亂之中拿起一小盤蛋糕,遞給了冷清。冷清接過去,沉聲道:“謝謝?!?/br> 因為現場太過吵鬧,簡橋沒聽見這句道謝,完全是看嘴型判斷的。他靠冷清坐近了些,把他手里的酒杯拿過來,仰頭一口喝光了。 冷清側過頭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你還是……少喝一點酒吧,”簡橋說,“也少抽一點煙?!?/br> 冷清吃了一口蛋糕,清新的水果奶油味在嘴里漫開,甜而不膩,像極了吃糖時嘗到的第一秒的甜味。 他點了點頭:“嗯?!?/br> 簡橋似乎有話要說,但等了一會兒,他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是悶頭喝了幾杯酒,看著正在打鬧的大家,安靜而溫和。 冷清舉杯:“簡橋?!?/br> “嗯?”簡橋回頭,看著冷清手里拿著的酒杯,玻璃折射著晃眼的光芒,酒精搖晃著晶瑩剔透。 “祝你前程似錦。”冷清說。 簡橋心里像是有什么情緒,浮動著,沖撞著,連帶著過往一幀一幀的回憶,像潮水一般翻起浪頭,猛地淹沒了他。 簡橋頓了頓,舉起酒杯,沒有看他,而是盯著兩杯酒發愣,說道: “也祝你……一生順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