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全國青年繪畫藝術文創設計大賽正式拉開帷幕,比賽現場浩浩蕩蕩聚集了一大批人:選手、評委、觀眾、主持、記者……燈彩絢爛,冷氣吹散低聲討論的窸窸窣窣的嘈雜。 “你緊張嗎?”顧郁從后排探出一個腦袋,往左一偏問道。冷清沒回答,神色依舊自若,仿佛哪一日山崩將至樓板將塌,他也是這副模樣。顧郁一如既往地自討了個沒趣,轉頭又問簡橋:“你呢?” 簡橋帶著口罩和鴨舌帽,只露出一雙明澈似深潭一般的雙眼,抬起手,給顧郁看了看手里毛茸茸的灰絨毛綠毛衣小熊。 他的手像那天顧郁在飛機上一樣,伸進了毛衣里,握著小熊的后背,掌心被捂起了軟軟融融的暖意。 簡橋看他這一眼挺得意的,像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驚天大秘密似的,端起了俏皮的高高在上的驕傲姿態。顧郁和他的臉隔得很近,咫尺間幾乎要抵著他的帽檐,一雙清朗靈動的瞳孔,和少年氣息撞了個滿懷。 “好可惜啊。”顧郁說。 “嗯?”簡橋捏著小熊的后背,白皙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接著捏了捏小熊的耳朵。 “我是說那些喜歡明月大大的……”顧郁說著轉身,正想朝觀眾席伸手指一下,卻被明亮的閃光燈一下子晃了眼,他只好轉了回去,接著說道,“朋友們,都不知道你長什么樣子。” 簡橋看著他,不著痕跡地笑了笑,低聲說:“你知道就可以了呀。” 現場有些嘈雜,燈光太過晃眼,隔著口罩的低聲言語,顧郁沒太聽清。他湊近了些,抵著簡橋的帽檐問道:“什么?” 簡橋摘下了半邊口罩,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有冷清一個好看的就夠了。” 溫熱的氣息吹得他的耳畔癢酥酥的,顧郁揉了揉耳朵,等到簡橋重新戴好口罩才退了回去,剛一坐好就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力道還有點兒大,簡橋感覺臉都腫了半邊。 簡橋瞪他一眼,把他的豬蹄給打了回去,吼他道:“干嘛!” “我殺你。”顧郁沒頭沒腦地說出這么一句,端端正正坐好,看著舞臺。 簡橋不想理他,揉了揉臉蛋兒。顧郁沒閑著幾分鐘,過了一會兒又從后排探出一個腦袋,伸手握住了冷清端正平放在大腿上的手,目光如炬堅定不移,十分嚴肅:“冷清,別怕。” 顧郁穿得并不多,不過顯然比還穿著白襯衫的冷清和簡橋多一點兒。他的手指傳來暖意,握著冷清的十指冰涼的手。冷清皺眉,艱難地抽出手,抬頭默然盯著舞臺。 “冷清好緊張,快救他。”顧郁說著,從簡橋手里一把搶過了簡開開,放在了冷清手里,cao心地把他的手放進了簡開開的毛衣里。 簡開開一下子被搶走,還是在冷清手里,簡橋也就不太好意思搶回來,手里像一下子抓了一把打了霜的涼風一樣涼起來,他趕緊自己握住了自己的手。 稀奇的是冷清竟然沒有還給他,而是低下了頭,抬起手臂,將臉埋進了小熊的懷里。 掌心里還有簡橋剛才留下的溫度,暖融融的,從手掌一路鉆進了心底。他笑了笑,仍舊淺淡自然。 比賽開始,主持人走上了舞臺,評委在底下坐了一排,都是些小有名氣的人物,不過倒沒看見像顧千凡和老陳這樣有分量和威嚴的。 第一輪評價的時候,評委們就馬溪團隊的作品有一致好評,打分基本都很高,穩穩當當不出意料地排到了第一名。這個馬溪,顧郁在當年陪舒牧去首都學校報道的時候見過一回,似乎是舒牧的同班同學,水平確實還不錯。 顧郁看著評委給出的分數,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馬溪畫得好,不過舒牧可比他還好得多得多,要是舒牧也來參加比賽,還輪得到他嗎?不行,幸好舒牧沒來參加比賽。一代國畫大師舒玉城的孫子不是鬧著玩的,他要是來了,說不定冷清和簡橋都比不過。 一想到這兒,他就想到時代雙璧的另一璧顧千凡,他的孫子是個悶炮,就跟舒牧不是舒玉城的親孫子一樣眾所皆知。兩個老頭兒一個沒有后代,一個后代不成器,也算是被揪著小辮子說了好些年的“時代美談”了。 現在明月轉戰到了國畫隊伍,這樣一來,新的一對雙璧就更有得比了。道路不同并肩而走時尚且是友,擠到一條路上,非要被外人比個先后,終有一日,恐怕要成敵人了。不是誰都能像舒玉城和顧千凡一樣亦敵亦友惺惺相惜的。 冷清和簡橋的作品在最后一組出場,基本算是這場比賽的重頭戲。一個是近兩年嶄露頭角的水墨新秀,當年第一幅作品亮出來就一鳴驚人,被顧千凡夸成了心尖尖上頭的驕傲,冷清也就一下子被眾多目光聚焦放大細細觀瞧,成了鎂光燈下只有黑白色彩的人物。 這勢頭和氣質,像極了當年拿著作品無聲乍現在眾人視野的老陳。有人甚至覺得這也許就是老陳當年的樣子,少年光景,意氣風發,默然不語,卻吸引了所有目光。 而另一個,自然就是既有絕對水平,又有相對爭議的明月。在老陳一鳴驚人后的十幾年間,明月是第一個和他相提并論的年輕人。“油畫天才”出現了第二個,他一走,這位置又開始寂寥落寞起來。 參加畫展,與商業公司合作,獲得油畫金獎……明月的每一步都是穩扎穩打,步步走向山頂,走向那不勝寒的高處,讓所有人看見了他毋庸置疑的實力。就連拿到金獎的時候,都用一句意味深長的“這個獎是我撿來的”話語驚四座。 偏偏他在最頂峰時筆鋒一轉,放下刮刀丙烯調色板,拿起了白云勾線小葉筋,毅然跨步往另一座山去了。 這一去倒也沒有默默無聞重新從最底處開始,倒是跨著大步子,一下又超越了許多人。 于是外界也就都明白,原來明月要畫國畫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預謀,私底下已經學了不短時間。 冷清和簡橋同時起身站了起來,顧郁也跟著站起來,在他們身后嘰嘰喳喳地激動嘮叨著:“加油!加油!不要緊張!加油!……” 簡橋撩起襯衫的袖子,折好回頭看向他:“好想念師父,他比較安靜。” “嗯?”顧郁一愣,一下子住了嘴。 冷清把手里的小熊遞給了顧郁,和簡橋并肩走上了舞臺,拿起話筒講解他們的設計過程。他們剛一走上臺,畫舟堂的熱心粉絲們就喧鬧了起來,媒體的長.槍短炮紛紛絕命閃爍,顧郁被這個陣仗給激得更加興奮了,甚至有強烈的去粉絲手里搶一幅畫拿在手上晃來晃去的沖動。 “哇,冷清好帥。”隔壁的選手一雙星星眼看著舞臺,和她的隊友說道。 “我就更喜歡明月這種,”隊友說道,“雖然只看得到眼睛,但是聽聲音就知道比冷清有魅力多了。” 顧郁本來只是聽個樂呵,沒想到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兒來,說完長相說身材,說完身材說穿著,沒完沒了,吵得人心煩,他都快聽不清冷清和簡橋在介紹什么了。 顧郁沒好氣地轉過頭,說道:“多學習學習吧,你們分兒那么低,他倆才看不上你們呢。” “關你什么事啊!”旁邊的女生被說之后一臉羞愧地炸了毛,“煩死了,就你厲害。” 顧郁眼睛一瞪,得意洋洋:“就厲害就厲害,待會兒分出來嚇死你們。” 不愉快的吵嘴結束之后,顧郁驕傲認真地看著臺上,不過也沒太聽進去他們在講什么,都是些很專業的東西,他聽不太懂。一會兒想著冷清穿那么少冷不冷,一會兒想著簡橋身上的那條九分西褲怎么那么合適,一會兒還想著簡橋會不會給簡開開也做一套胖乎乎的西裝穿在身上。 ppt上突然出現了一幅畫,現場的觀眾們驚嘆一聲,一下子把顧郁拉回了思緒。 “這是我們設計最初的靈感,”簡橋側身看著演示動畫上的圖片,言語里帶了幾分淺淺的笑意,“這是我第一次到畫舟堂學畫時,畫的一幅寫生畫。” 遠山,近泉,天空,綠草,蔭蔽,木亭,石階……在這幅畫上,一切都是那么流暢自然,平和中透露著所有人都向往的恬淡寧謐的美好。在或深沉暗淡、或輕快淺亮的綠色中構成了不可打擾的安靜與和諧。 亭子里坐著一個少年,穿得單薄清爽,懷里抱著書包,腦袋上戴著耳機,靠在柱子上,瞇著眼睛睡得很香。 顧郁看著屏幕,一下子愣住了。 “國畫講究師造化,而我們認為,生活中,萬事萬物皆可師造化,自然,給我們無窮慨嘆和啟迪。”簡橋說道。 他們講完了設計理念,就在尾聲謝幕之前,冷清突然拿起話筒,沉聲說道: “畫里的這個人,是顧老先生的孫子。大家大概都很關心他,頻頻猜測他的生活和品格。在我心里,他可愛、單純、貼心、一塵不染。他是我最讓我感覺到生活溫暖的小孩。各位在說話寫字時,還請多懷善意。” 全場倏然靜了下來。 冷清居然說了一段和作品無關的話。 竟然為顧千凡的孫子說話了。 竟然一下子沒有那個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了。 顧郁愣著神,一直到冷清和簡橋走下臺回到前排坐下才緩過神來。 他二話不說,鉆到兩人腦袋中間,因為座位擋著,以極其別扭的方式抱了抱他們。 “你們好帥。”顧郁說。 冷清淺淺地笑了一下,簡橋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一直到亂得像雞窩才收手。 到了打分環節,大家都屏息凝神。上一回易向涵和趙覓山來參賽的時候,拿的是銀獎,與金獎以毫厘之差失之交臂。這一次畫舟堂能否拿到金獎,自然也備受矚目。 評委給的分基本都很高,和馬溪的團隊得分不相上下,不到最后一位,還真的難以辯輸贏。 最后一個評委的打分揭曉,綜合得分冷清和明月組更勝一籌。顧郁懸著的心終于稍稍放了下去,松了口氣。 第一輪結束,還有后來的觀眾投票環節和老師點評環節,以及最后的結果展示環節,一環接一環下來,冷清和簡橋這一組的分數都略高于馬溪組,沒有意外的話,金獎恐怕是十拿九穩了。 觀眾投完票是中場休息,顧郁起身去外面找洗手間,正碰到一個工作人員著急忙慌地拿著文件往辦公室方向跑,把他猛地撞了一個趔趄。 “不好意思!”工作人員小伙兒喊了一聲,跑了兩步就突然停下了,從外套兜里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顧郁環顧四周,想問問他洗手間在哪兒,看他正在打電話,只好站在旁邊等了一會兒。 好在小伙子的電話掛得挺快,顧郁趕緊拉住他問道:“請問洗手間怎么走?” “就在辦公室旁邊,”小伙子心急如焚之際靈光乍現,“你過去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交到辦公室?我有急事兒。” 顧郁接過他手中的文件袋,點了點頭:“好。” 小伙子道了謝朝門外跑去,顧郁拿著文件,看了看上面的字——觀眾評分表。 觀眾評分表竟然就這么輕易給到一個外人手里了?送過去是快是慢看樣子也根本不要緊,主辦方多半只是走個形式,沒把大眾的評價當真,態度隨便可見一斑。 顧郁東拐西拐南北亂竄,在后臺房間里走來走去,愣是沒找到辦公室在哪兒。 他走到走廊最里面的那間屋子前面,上面掛著“閑人勿進”的牌子,不讓閑人進,不是掃帚間就是辦公室了吧。他抬起手準備敲門,屋里突然傳出了一男一女的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