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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郁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趕緊叫住了他:“簡橋!我給你說一下作文?!?/br> 簡橋立即停住了腳步,卻沒回頭:“不差這一會兒吧?” “反正我也沒事兒,”顧郁趕緊抽出手,把畫冊放到溫竹手里,三兩步走到了簡橋身旁,“中午休息時間正合適。” “可我有事兒,”簡橋說,“我得吃飯?!?/br> “我也還沒吃,正好爺爺要跟你談話,我跟你們去,”顧郁說著回過了頭,“溫竹,你要一起嗎?” “好啊?!睖刂翊鸬?。 “我不去,”簡橋說,“太多余了?!?/br> “不多余!”顧郁一把拉住了他,“爺爺跟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說,我才多余,我厚著臉皮硬要跟著?!?/br> 顧郁連拖帶拽地把他扯到了顧千凡跟前。他們出門找了一個家常菜餐館,四人剛好坐一張小桌子。按規矩老人先入座,顧郁趕緊坐到了顧千凡旁邊,溫竹就坐到了顧郁對面。 老爺子拿過菜單,遞給了溫竹:“小竹點?!?/br> 溫竹則遞給了顧郁:“你來?!?/br> 顧郁則把菜單推到了簡橋面前。 簡橋沒客氣,翻開看了起來,問道:“師父想吃什么?” “都行,看著點吧,我又不像你們年輕人一樣挑食?!鳖櫱Х厕壑陌缀诱f道。 簡橋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旁邊的桌面,問溫竹:“你呢?” “我都可以?!睖刂窕卮稹?/br> 簡橋點了點頭,隨便點了幾個家常菜,基本都是迎合老人和女生可能會喜歡的菜品。結果菜端上來,顧郁拿起筷子,看著一桌平常根本不會吃的菜,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只好沉默地低頭扒米飯。 “簡橋啊,還有半個月就是畫舟堂的畫展了,我看了你的作品,都很不錯,但是呢,我想你這段時間再畫一幅寫意畫,我指導你,作為畫展的重頭,”顧千凡說,“你的名字突然出現在我的畫展里頭,肯定還是會有很多業內人士關注的。” 簡橋點點頭:“好?!?/br> “近兩年的畫展都是顧郁在負責,其它方面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老爺子轉頭看向顧郁,“小寶,你存人家電話沒有?” “不要當著別人……”顧郁說到一半嘆了口氣,算了隨緣吧,“小寶”也挺親切的,“還沒存呢?!?/br> 他拿出手機,打開了撥號盤,遞到了簡橋面前。簡橋放下筷子,輸入自己的號碼,按下了撥號鍵,自己的手機不久就響了起來。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電話鈴聲一響,顧郁一口飯差點噎住,趕緊給自己盛了一碗湯灌了下去。 簡橋瞥了他一眼,掛了電話。 顧郁拿回自己的手機,給他的號碼存上了名字,不過存的不是簡橋,而是“枸杞”。存完之后,他按了一下“枸杞”的號碼,電話再次撥了出去。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數不清到底多少鴨,數不清到底多少鴨~~~ 顧郁終于沒憋住,敲桌狂笑起來,笑得把整個桌子都帶著抖。 簡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電話掛斷了。 “吃你的!有什么好笑的!”顧千凡給了他一爆栗。 “……對不起?!鳖櫽魪娙讨Π涯X袋埋進了碗里。 他們吃完飯往回走,顧千凡又開始講述他的宏圖偉業,這些話顧郁從小聽到大,耳朵都要聽起繭子了。他只好一個人在前面悠著。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靵砜靵頂狄粩担牧甙恕鳖櫽糇灶欁缘男÷暢似饋?,“咕嘎咕嘎……” 他停下來,想了想,又唱了一遍:“咕嘎,咕嘎……” 顧郁抓了抓頭發,一腳踢飛了路上的小石子兒,嘴里念叨著:“咕嘎咕嘎……” “咕嘎……”顧郁閉上眼好好回憶了一番,沒想起來,只好放棄了,隨便挑了個其它歌唱。 簡橋走在后面,看著顧郁費力想歌詞的樣子,在心里默默地唱了出來:“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數不清到底多少鴨……” 他唱完之后,悄悄笑了起來。這個手機鈴聲是他好久之前設置的了。這么多年,就算是換手機,換號碼,也都會用這首歌做鈴聲,聽起來是挺傻逼的,不過這也是一種歲月的見證啊。 午休大家都在休息室里,有的人睡覺,有的聊天,有的抱著手機玩。徐水藍在休息室里望了一大圈兒,選中了一個看起來可愛善良他敢接近的,他走過去說道:“初陽,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上午畫的有什么問題?” 初陽抬起頭看著他,笑著點了點頭:“好?!?/br> 他正起身,王元其就在門口叫了他一聲:“初陽,師父找你!” “???怎么了?”初陽問。 王元其趴在門框上,腦袋朝里探:“畫展的事情?!?/br> “哦,”初陽應了一聲,正要跑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不要意思啊,我得先去師父那兒?!?/br> “沒事兒,我等你回來?!毙焖{說。 “不知道得多久,”初陽張望了一會兒,把易向涵拉了過來,“讓大師姐幫你看看吧,她超級厲害!” 易向涵正啃著面包,初陽跑出去之后,她才轉頭問:“看什么?” “……?。俊毙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沒什么?!?/br> “什么沒什么,看畫是吧?”易向涵說著,咬了一大口面包往嘴里塞。 徐水藍趕緊朝門口走過去:“……對對對?!?/br> 易向涵也跟著他出了門,走到畫室門口頓住了腳:“等會兒,我吃完再說?!?/br> 徐水藍應了一聲,轉過頭來陪她站在門口。 “你站那么遠干嘛,我又不吃人?!币紫蚝α耍闷鹈姘又?。 徐水藍去正堂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側,隔著一段舒適的距離。 “師姐,你就吃這個嗎?”他問。 “剛剛忙畫展的事情,沒時間,顧郁今天又不伺候我們,”易向涵接過水杯,仰頭喝了一口,“謝了啊?!?/br> 徐水藍趕緊擺了擺手:“不客氣……不客氣?!?/br> 易向涵趕緊把面包啃完,喝水咽了下去,走進了畫室。徐水藍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跟著,每走一步都看著她的每一步。 易向涵找到徐水藍的位置坐下了,仔細看了看桌上的畫,笑了起來,轉頭看向他:“我聽說你是為了我來畫舟堂的?” 徐水藍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勇氣可嘉,既然是同門師兄弟了,就祝你早日超越我?!币紫蚝闷鹨恢恍∪~筋,浸入了筆洗。 徐水藍想說什么,但到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了。超越……這兩個字,分明不能解釋他想要的是什么。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灑了進來,給她的發絲鍍上一層明朗的金色。她垂著頭,端坐執筆,一如畫中紅妝娉婷秀雅。 “你的工筆畫得不錯,很端正。”易向涵說道。 徐水藍笑了笑,站在一旁低頭看著她的側臉輪廓,開口道:“謝謝?!?/br> 他對易向涵的追逐,要追溯到好多年前,在那個他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兒的年紀。 其實上周見她的第一面,他就已經說過“好久不見”,只可惜沒人聽到,就連他自己也沒怎么聽到。 他的記憶里埋藏了一個夏天,一個蟬噪蛙鳴、熱氣騰騰的夏天。那時的樹葉繁盛,綠得整片天空都充滿了盈盈的生機。夏天結束了,他的童年暫停了,隨之封存的,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最后留給他一腔孤獨的不可言說。 “你參展的作品我看了,”易向涵沒有抬頭地說,“還可以,但是能更好?!?/br> “畫舟堂有師哥師姐帶師弟師妹的傳統,平時創作好有個照應。我帶溫竹,冷清帶初陽,趙覓山帶王元其?,F在你和簡橋來了,選個小師父吧……”易向涵想了想,覺得這話說得似乎不太妥當,“不對,簡橋不需要人帶,他以前的底子打得很好。” 徐水藍愣愣地應了一聲,不知該怎么回答。 “上一個被稱作少年藝術家的是大名鼎鼎的老陳,這一個是畫什么都好看的簡橋,下一個估計還沒生出來。這些人都是特殊材料做的,你不用跟他比?!币紫蚝f。 “……哦,”徐水藍點了點頭,“那師姐覺得我應該跟誰比較好?” 易向涵想了想,說道:“冷清是個啞巴,趙覓山是塊木頭,你好像也……你跟著我和溫竹吧,正好出去寫生缺個扛畫架的?!?/br> 徐水藍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點頭:“好!” 易向涵點點頭,放下筆站了起來,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收拾收拾吧,今天下午就要出門?!?/br> 易向涵說的寫生,是他們平常學習常有的活動,出門畫自然風景,即是“師造化”。往往兩兩結伴,在一處滿意的位置落腳擺下畫架。這種活動顧老爺子一般不跟著去,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何況山山水水看盡了,小峰小泉看不入眼,往往只看學生們的成品。 到了兩點鐘,一行人背著水墨畫架出了門。顧郁就是代爺爺跑腿的那個,給大家買車票,幫大家找位置,告訴眾人幾點在哪兒集合之類的。多年來他常常會有一種自己是給大家跑堂打雜的感覺。 “咱們今天去城西的青山,待會兒都上第一節車廂,到站了我會提醒,”顧郁把地鐵卡一張一張發到每一個人手里,“到站了一定要下車,d站口有車接我們過去?!?/br> 苦口婆心的cao心大奶媽啊。簡橋看著他偷偷笑了起來。 地鐵來時車廂里已經坐滿了人,等他們這一站的人擠上去,都沒有位子坐不說,還得人擠人地站著。地鐵發動,顧郁沒站穩,趕緊伸手往腦袋旁的扶手桿上一抓,這一抓剛好一把撓過旁邊站著的簡橋的手背。簡橋皺眉,轉頭看著他。 顧郁抱歉地笑了笑,立即把手往一旁挪了些:“不好意思啊,忘剪指甲了?!?/br> 他的指甲并不長,但好歹是有的,小時候爺爺一直以他的手長得好看為由,好說歹說地勸他學畫畫,學彈琴也行,可惜顧小寶什么也沒學,空有白皙修長的手指。童年里除了用它吃飯擦屁股喝汽水,唯一與藝術有一點兒關聯的估計就是玩泥巴了。 簡橋把頭轉了回去,沒搭理他。 車到下一站停下,車身一晃,旁邊的溫竹沒站穩差點兒摔一跤。顧郁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扶手太高你夠不著的話,拽著我胳膊也行,注意安全?!?/br> 溫竹點了點頭,向他靠近了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簡橋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捏住溫竹的袖子,把她的手扯到自己面前,讓她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顧郁和溫竹都猛地轉頭,一臉問號地看著他。 簡橋轉過頭,清了清嗓子,低聲解釋道:“我穿的長袖。” “哦哦?!鳖櫽魶]多想,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轉頭看車身上的站臺信息。 溫竹拽著簡橋的袖子,手指攥得緊了些。她抬頭看了一眼簡橋,而他只是云淡風輕地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溫竹站在兩人中間,氣氛有些莫名尷尬,但也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好在過了幾站旁邊多出來一個空位,他們就讓溫竹過去坐下了。顧郁和簡橋并肩站著,車窗上倒映出他們的影子。 “老大姐跟你說分配對象的事兒了沒?”顧郁突然出聲問道。 老大姐是誰?分配對象是什么鬼??簡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回答道:“她說我不需要人帶?!?/br> “哎呀不是帶不帶的問題,出去兩三個人好相互照應,你一個人萬一迷路了怎么辦?遇到危險了怎么辦?就算不想這些……你你……你顏料用完了怎么辦?”顧郁說了一大串,愣是把簡橋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你說我跟誰走?”簡橋問。 顧郁想了想,老大姐已經帶了徐水藍,趙覓山那個鋼鐵直男加上王元其那個活蹦亂跳的玩意兒完全讓人無法忍受,冷清雖然是個惜字如金的啞巴,但跟他待在一起也清凈,想說話了小可愛初陽隨時都在。于是他說道:“冷清吧,他以前也學油畫,說不定你們有共同語言?!?/br> 簡橋的情緒一下子跌了下去,連語氣也倏然冷了起來:“我跟他沒話說?!?/br> “初陽也在,”顧郁補充道,“他脾氣特別好,人也善良。” 簡橋沒說話,垂著眼瞼盯著地面,仿佛出了神。 顧郁感覺他似乎并不是很想這樣,他不知道簡橋是不想和任何人一起,還是不想和冷清初陽一起。他松開拉著扶桿的手,拍了拍簡橋的肩膀:“我知道你們這些搞藝術的,是吧,喜歡清靜,享受孤獨,靈感來自痛苦。但你不能一個人,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br> 地鐵在站臺停了下來,車身晃動,顧郁松開扶手一下子沒站穩,朝旁邊倒了過去。 ※※※※※※※※※※※※※※※※※※※※ 趕鴨老爺爺,胡子白花花,唱呀唱著家鄉戲,還會說笑話~~~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