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窮奇洞府內(nèi)一片愁云慘淡。

    作為臨時神獸大本營和指揮中心，前線戰(zhàn)局失利，后方妖心惶惶，仿佛天隨時會塌下來。

    妖后率領(lǐng)著大妖軍團和十六萬普通妖族，盤踞在靈二環(huán)，每日派聲音洪亮的妖族不斷喊話，只要交出小馬扎，他們不會傷害任何一只妖族。

    做夢！

    小馬扎一旦被毀掉，妖界才是真的玩完。

    四大兇獸憑借數(shù)千年來積累的殘暴兇名，硬生生嚇得敵方不敢前進半步，兩方隔著靈一環(huán)遙遙對峙。

    可時間一長，妖族們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大家看，兇獸根本不敢大開殺戒！”妖后安坐于巨蟒妖頭頂，一針見血地指出對方要害所在：“本座曾聽陛下提起，妖族式微，必須同氣連枝、齊心合力，方為生存之道！他擔(dān)心四大兇獸胡亂殺戮，早就在他們體內(nèi)埋下了術(shù)法，只要他們殺害已開靈智的生命，術(shù)法立刻便抽走他們的生命力，為對方續(xù)命。”

    這個倒是真的。

    四大兇獸參與過皇位更迭，奪位失敗那刻便被新上任的妖皇打入了術(shù)法，不然這么多年來他們憑啥這么老老實實，沒有掀起任何腥風(fēng)血雨。

    妖后親手擊響皮鼓，鼓聲點點，壯闊激昂，為普通妖族們壯膽。

    “為了生存，上吧！”

    普通妖族沒有性命之憂，又妖多勢眾，頓時士氣大漲，山呼海嘯地朝靈一環(huán)涌來。

    戰(zhàn)局從一開始便對四大兇獸不利。

    如混沌所料，妖后果然沒有放任十六萬妖眾變成一盤散沙，而是將他們編隊整合，由大妖軍團統(tǒng)一調(diào)度，結(jié)為戰(zhàn)陣，相互呼應(yīng)。

    每四萬只普通妖對付一只兇獸，一萬編為一隊，打車輪戰(zhàn)。

    妖后蓄謀已久，在她的指揮下陣營進退有序，首尾相顧，再借助陣法與后勤輔助，每一只妖兵都發(fā)揮了最大作用，一寸寸蠶食陣線。

    反觀四大兇獸，左支右絀，束手束腳，與異獸之間極度缺乏配合。饕餮一邊罵異獸們?yōu)槭裁催€不來增援，一邊把增援的異獸當(dāng)做敵方亂打一氣，兩敗俱傷。

    沒辦法，高高在上的兇獸大人，連異獸們的臉都沒認完。

    這般敵我不分的烏龍多來幾次，異獸們便不敢上前相幫，只牢牢守住通往靈中心的道路，與兇獸們各自為戰(zhàn)。

    饕餮性情最為單純，頭一個中了陷阱，讓大妖軍團打出缺口。

    十六萬妖族從饕餮倒下的缺口中涌入靈一環(huán)，迅速按照妖后的指示占領(lǐng)多處有利位置，加強攻勢。

    數(shù)日后，梼杌也力竭不敵，尾鞭斷裂，被異獸們救回靈中心養(yǎng)傷。

    窮奇與混沌勉力支撐，幾乎吃住在戰(zhàn)場，一刻不得休整，兩只獸已瀕臨極限。

    帝江緊跟在混沌身后，不斷發(fā)出振動波干擾敵方的攻擊，日夜不停，迅速消瘦。

    饕餮昏迷不醒無法作戰(zhàn)，但強悍的妖力依舊在運轉(zhuǎn)，混沌直接用饕餮的身體豎起了一個堡壘，力竭之時躲進去稍稍喘幾口氣。

    梼杌的尾鞭短時間長不出來，他草草包裹好斷口，便重新回到戰(zhàn)場，扇動雙翅居高臨下為兄弟們狙擊偷襲。

    金鳳不得已上了戰(zhàn)場，他沒有哥哥黑鳳將軍的強悍戰(zhàn)力，只憑借敏捷的身法和火系法術(shù)勉力支撐一下。

    從沒與妖正面對戰(zhàn)過的夫諸與重明也上場了，一個控水，一個偵查，這倆家伙生平第一次配合，竟打出一個小高潮。重明雙目四瞳，目力極佳，它在高空指出對方陣營的薄弱處，讓夫諸召喚大洪水，全力攻擊那一點，效果非常不錯。

    可惜兩美男的妖力不算雄厚，突兀地這么來了幾下子，打得大妖軍團措手不及，然后便——

    啞火了。

    打一個時辰，要歇上兩天，夫諸與重明很快退回到傷患營。

    讓眾妖頗感意外的是，十大美男中最弱的陵魚一直未下前線。

    陵魚幾兄弟偷偷潛入了大妖軍團的后勤部隊，在食水中動手腳，一擊便撤，換個地方又投，利用大妖軍團中水族不多的特點，專挑近水處投毒，讓對方很是亂了幾日陣腳。

    不過妖后也隨之調(diào)整了策略。

    她下令將所有食水和物質(zhì)遠離水源，每日派出去打水的妖族都是敏捷靈活型，多個隊伍散開來同時取水，這樣陵魚最多只能危及很小一部分食水。

    如此一來，陵魚一族暫時只能蟄伏在水中，伺機零零散散地搗點兒小亂，已無力影響戰(zhàn)局。

    聽到異獸傳回的消息，玄武坐在巨杖光牢中，深深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有自己與兇獸共處同一陣營、與普通妖族民眾作戰(zhàn)的這一天。玄武愛民如子，每一只小妖幾乎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手心手背都是rou，如今相互為敵，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更讓他難受的是，窮奇與混沌孤軍奮戰(zhàn)，也撐不了幾日了。

    可誰也不知道遙仙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

    要是被妖后先攻破了防線，毀掉小馬扎，那一切就完了。

    程娘一直陪著玄武研究巨杖光牢，光牢受妖皇浩渺的妖力護持，始終摸不清陣心布局，無力解除。

    她焦急萬分，不由得罵道：“他們怎么就不相信真相呢？為何能蠢成這樣！！”

    “不怪他們，”玄武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我漏算了妖后，她技高一籌，先下手控制住輿論，眾妖聽信了妖后的版本，對之后再爆出的版本會下意識地質(zhì)疑。”

    “陛下如果能早些公布真相就好了，不至于現(xiàn)在連真話都沒有人聽。”程娘急切之下，語帶不敬，她一說完便捂住了嘴唇，抱歉地看向玄武。

    “不是陛下不肯說，而是天道不讓說。”

    “為何？”

    程娘靈光一閃，感覺這個套路并不陌生，脫口而出：“難道是……考驗？”

    “不錯，就是考驗。”玄武扶著光牢站起身來，向程娘講述原委。

    當(dāng)初兩界分離，天道原打算袖手旁觀，任由妖族自生自滅。直到見四方將軍自我犧牲，以身入陣，為妖族撐起生存的希望，方動了惻隱之心，出手幫忙穩(wěn)固妖界空間。

    生皆有靈。

    天道救下四方將軍后，降下喻示。

    妖族既已離開人界，人族陣法師又給妖界設(shè)下了一千年時光凍結(jié)之術(shù)，不再能夠阻礙人族文明發(fā)展，那么不妨留他們一條活路。

    “只不過，這條活路需要妖族自己掙。”玄武看著被巨杖光牢戳破的屋頂，點點星光穿過濃厚的夜幕，落入他的眼簾。

    就好像妖族。

    他們絕大多數(shù)未開化，道德朦朧，言行粗鄙，妖族文明烏沉沉猶如夜幕。對比之下，人類文明則亮如白晝，璀璨奪目，難怪獲得了天道青睞。

    但是妖族也有少數(shù)優(yōu)點，仿若夜幕中的熠熠星光，雖不足以點亮黑夜，至少值得一顧。

    “天道說，妖族必須自己證明并不是那么無藥可救、只懂搶奪和破壞，才會徹底給予活路。”玄武看向程娘。

    這只歷經(jīng)萬年、智慧如海的神獸，卻用充滿羨慕的目光看向年輕的人族女子。多么幸運的種族啊，一生下來便沒有崩潰之危，滅絕之憂，只需專注地為自身文明發(fā)揮所長，貢獻力量，文明自會反哺給他們想要的生活與追求。

    他說：“隱瞞下靈脈的真相，便是天道對妖族的考驗，我們最終能否存活下來，又以怎樣的代價存活下來，都將成為天道考量的重點。”

    天道希望看到什么樣的結(jié)局呢？

    程娘想，空間第二次崩潰的時候，四方將軍再次入陣，四大兇獸挺身接替，飽受欺壓的混血傾巢而出，所有妖眾知錯就知恩圖報，以及妖皇早年結(jié)下善因令辦公室人族在關(guān)鍵時刻自愿相助，這些，應(yīng)該都是合格的，甚至是優(yōu)秀的。

    可是，為什么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呢？

    一下從高分跌落到低分，連程娘也覺得沮喪起來。

    她明白，前面的危機不算什么，危機之下攜手抵御，乃生物本能。

    而危機過去之后，才是真正考驗妖心的時候。

    正如此時。

    混沌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不敢殺害敵方任何一只妖。而敵方卻沒有任何顧忌，全力攻擊混沌，弄得他原本順滑的白色背毛都糾結(jié)成了一張血跡斑斑的毛氈。

    在這場考驗中，自己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