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什么？自救隊又組織妖眾沖擊？！”杜八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這次是沖擊哪兒？”

    “靈中心。”九王爺匯報完消息抬腳就往外走，被杜八維死死拉住。

    “別走啊，你趕緊分析分析，他們這是想干啥？”

    九王爺眉峰一挑：“外面的流言你沒聽到？”

    還真沒有。

    杜八維獨挑內閣大梁，脾氣又爆，若非必須要他拍板的事情，下屬們壓根不敢往上報，免得挨削。流言飄忽流竄，難以阻斷，一時間也分不出精力去理會，便沒有妖去告訴杜八維。

    “什么流言？哪家又出了新的八卦嗎？”

    “不是八卦，”九王爺見他確實不知情，壓低聲音道：“是生死存亡的名額，天道將決定哪些妖能活下來，哪些會被淘汰。”

    杜八維大驚：“還有這事？我怎么不知道！快，你跟我說說。”

    九王爺將天道僅向《山海經》上的妖族供給靈氣的流言細細說來，并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從目前已經出現的種種跡象來看，流言有幾分可信度。

    杜八維聽說神獸娘和阿公暫時安全，先松了一口氣，轉念想到自己，問：“流言有沒有說混血會怎么樣？”

    “沒有。如果留言屬實，不難推斷。”

    杜八維沉默了。

    混血靈氧雙棲，即是優勢，也是劣勢，他們總是屬于最先被放棄的一族。純血妖只能靠靈氣為生，優先考慮純血妖的利益雖是理所當然，可大家總是忽略掉靈氣對混血的壽命也有巨大影響這一事實。

    如果有充裕的靈氣供應，混血體內妖力激發，身體機能提升，可以無限接近妖族漫長的壽命。

    失去靈氣后混血雖然也能存活，但只能作為人族，享有六十至一百年的短暫生命。

    他身份顯赫，自然不用擔心壽命，可外面幾千混血同伴就懸了。

    想到這里，杜八維坐立難安，他扔下案頭大摞緊急文書就往外奔：“九王爺，這些公務就拜托你了，我去找玄武大人問問。”

    不錯，玄武。

    如果流言是真的，玄武與白澤肯定知道。白澤傻了，只能問玄武。

    玄武現今與瀕危妖整日待在一起，他們剛剛被補錄為異獸，被巨大的幸福感沖擊得暈頭轉向，拿不準自己的定位，也不知道該如何調節身心。

    山子還算適應良好，跟著九王爺從七環到五環再到二環，經歷了足夠的緩沖，無論竅xue還是心態上都比較穩。

    而苦力出身的妖多少有點兒崩。

    他們的身體習慣了長期只開三成竅xue，肺活量和臟器強度都已適應低濃度環境，陡然竅xue全開，虛不受補，自己把自己沖擊得口鼻鮮血直流，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心態上也有問題。

    有些妖開始胡吃海塞，把分配到的一切食物拼命往肚里塞，生怕什么時候被打回原籍，又要開始挨餓。有些妖則相反，吃喝用度依舊沿襲以前的習慣，勒緊褲腰帶，不肯多花一毛錢改善生活，每旬領到的靈幣全部攢起來，每日數好幾遍財物當精神糧食。

    這樣可不行。

    他們的身體不光是自己的，還是全妖界的，在妖皇恢復正常之前全靠這批瀕危妖提供靈氣，不能出任何問題。玄武便親身上陣，示范如何才成為一只佛系、悠閑、有格調的異獸。

    老資歷異獸全得擔任朝廷要職，是各個機構運轉不可或缺的中層力量，玄武對這批新人沒有那么高的指望，短期內只用確保他們身心健康地活著，活好了，心情愉悅，產出的靈氣質量才有保障。

    杜八維找到玄武的時候，他正帶著瀕危妖們喝下午茶，香茗霧氣縹緲，靈果糕點滿目琳瑯，日子過得十分怯意。

    “玄武大人，你聽說外面的流言了嗎？”杜八維心急如焚，直奔主題：“只有《山海經》上的妖族才有活路，是不是真的？”

    玄武一愣，臉上呈現出片刻茫然。

    他果然也不知道！

    杜八維暗嘆，連忙將流言復述一遍。

    剛才只是聽九王爺講，這會兒換做自己講，一邊梳理脈絡一邊組織語言，暗暗心驚：好有邏輯的樣子……

    該不會是真的吧？

    玄武安靜地聽著，神情漸漸變得嚴肅。

    “從哪兒傳出的？”

    “暫時未知，”杜八維此刻還沒有把氣喘勻，可見剛才跑得有多急：“我一聽見就趕來向您求證，如果是真的，那亂子可就大了，幾百萬普通妖族必不會善罷甘休。”

    “查！一定要查出來源！”玄武從來沒用這般凌厲的語氣下過指令，磅礴如高山的威壓從背后升騰而起，看起來動了真怒：“陛下遭遇黑手，經上名錄紊亂，如今又有此般流言傳出，從始至終就是沖著陛下真身去的，妄圖動搖《山海經》的根本，很可能都是幕手黑手所為！”

    “那……”杜八維看著玄武的反應，心里更加沒底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半真半假。《山海經》是天道留給妖族的唯一活路不假，但具體作用不是照流言所說這么來的，而是另有運行機制。”

    玄武說罷，覺得不能再瞞下去，決定向杜八維坦陳真相。

    與此同時，靈一環。

    自救隊正率眾堵在妖皇宮殿前，討要說法。居首獒犬、巨蟒、毒蝎與尼羅鱷四位核心層大妖妖力全開，氣勢洶洶，身后烏泱泱幾萬普通妖族為之助威，一時間竟壓過了宮殿輪值的多位神獸。

    這些神獸中有半數為非戰斗型，想勸勸不住，想打打不過，十分被動。他們多少也聽過流言，知道自己屬于被天道偏心的幸運兒，奪走了大部分妖族的生機，心中有愧，對吼起來輸陣又輸理。

    不論神獸們說什么，自救隊一句話就懟了回去：“讓我們冷靜？你們先把名額讓出來再說！”

    神獸就算懷有仁慈之心，畢竟又不是智障，誰肯讓？

    不讓，那就拼實力！

    所謂仁獸神獸，不過也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平日里占據著全界最好的資源，最尊崇的地位，享受廣大普通妖族的供奉，咱們省吃儉用，換來了什么？能換來命嗎？

    趁著神獸們猶豫未答的間歇，自救隊大聲宣揚：既然快沒活路了，為什么還要繼續服從神獸？

    兄弟們，姐妹們，聽一下內心的聲音吧，服從自古以來獸類的欲望吧！

    為生存，放手一搏！

    “搏！！！”普通妖族被煽動起情緒，嗷嗷齊吼，響聲震天。

    神獸們被這股威勢所攝，不由得軟了下來：“你們……到底想要什么？”

    “要生存！”

    “要名額！”

    “要公平競爭的機會！”

    “要……”

    普通妖族們七嘴八舌，借著妖多勢眾，紛紛吼出要求，宮殿前禽飛獸走，熊嘯鷹啼，植物妖揮舞著枝條搖曳綽綽，器物妖相互擊打振鳴，端的是群情激憤。

    神獸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陵魚族剛成年的小弟弟一個恍惚，不小心嘀咕道：“叫我們讓出名額，怎么讓？天道給的，我們想讓也讓不了啊。”

    耳尖的普通妖族聽見他的嘀咕，立刻激動地嚷起來：“他們承認了！神獸承認了！天道的存活名額就在他們身上！”

    陵魚弟弟嚇得連連擺尾否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普通妖族們根本聽不進解釋，緊緊抓住自以為的真相，步步相逼：

    “讓出名額！公平競爭！”

    “讓出名額！公平競爭！”

    “讓出名額！公平競爭！”

    神獸們將幾乎嚇破膽的陵魚一族往后藏，現出霞光環繞的巨大原形，試圖震撼眾妖。“你們冷靜一下！即使真有所謂天道名額，又要如何剝離、如何轉讓？汝等豈非要逆天而為？！”

    此話一出，普通妖族中有片刻凝滯。

    是啊，名額又不是實物，摸不著逮不住，如何轉讓？

    難道還能派代表上天界，與天道理論不成？

    先不說天道根本不會搭理我等螻蟻，光是跨界登天的本事，連神獸們都沒有，更別提普通妖族了。想讓天道聽從普通妖族的呼聲，簡直做夢！

    妖群中起了sao動，一浪接一浪，泛著沮喪；反觀神獸們，一個個找穩了立場，變得趾高氣昂。

    以為我們這就沒辦法了？

    別高興得太早。

    大妖們冷哼一聲，也化作原形撐起威勢，齊聲高嘯：“我們要推翻《山海經》制度！迫使天道重新設定活路！”

    眾妖如遭當頭捧喝，豁然開朗。

    對啊，如果沒有《山海經》制度，不再能記載名錄，天道豈不得換個活路？

    不管換什么活路，總歸比現在趴著等死強，多少有一線希望。

    “對！不要《山海經》！”

    “推翻！我們要推翻！”

    “拒絕內定，公平競爭！”

    “不錯！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大部分妖族熱血上頭，從茫茫死路中只看到這一處光明，下意識抓住不放，跟著大妖瞎嚷嚷，呼聲愈發響亮。

    只有少數妖族生出擔憂，面色不虞：毀損《山海經》，就是毀損妖皇本體，陛下會受到傷害嗎？

    “我們保證，陛下不會受到傷害！”大妖們針對可能出現的問題早早商議好答復，此時見有妖族遲疑，立刻拋出定心丸。

    獒犬妖說：“據可靠分析，陛下身負天道認可，靈氣枯竭初期最先有所感應，憂心之下難免精神恍惚，這才在尚原節上從高塔摔落。”

    巨蟒妖接道：“這一摔可不得了，將名錄給摔亂了，遂引發名錄上的神獸異獸接連失智，犯下累累錯行，因果牽連，這些負面的果又反饋給了陛下，導致陛下終日重病臥床。并非有什么幕后黑手，實乃咱妖族氣運將盡，不可避免，而我們的計劃反倒可以拯救陛下！”

    這條內幕將妖皇身上發生的種種不合理之事都解釋通了，神獸們聽到此處，微微有些動容，便沒有阻止大妖繼續說下去。

    獒犬妖又道：“我們的計劃是——切斷陛下與天道的聯系，《山海經》不再被天道認可，也就不再需要背負神獸異獸們的因果，陛下定可復原。”

    有道理！神獸們想。

    可他們畢竟是智力最為超群的妖族，轉念一想，便發現了不妥之處。

    這么好的辦法為何四方將軍和內閣沒有提出，倒是由普通妖族提出？

    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可惜，神獸尚能保存理智，普通妖族則缺乏判斷力，眾妖頓時一陣歡呼。

    巨蟒妖趁熱打鐵：“說不定神獸異獸們也能復原，等天道定下新的活路，大家再公平競爭，神獸們實力出挑，依然有很大勝算，咱們普通妖不過是爭十分之二三的小生機而已。”

    此言獲得眾妖莫大的支持，轉眼間普通妖族又丟掉顧慮，牢牢凝聚在一起。

    “那么，要如何斬斷陛下與天道的聯系呢？”獒犬妖與巨蟒妖一唱一和，前者故意發問，拋磚引玉，使了個眼色給后者。

    “很簡單！陛下與天道的聯系，是有實物承載的——”巨蟒妖擺出成竹在胸的樣子，目光巡視全場，見成功吸引住所有妖的注意力，方一字一頓說：“——就是他的小馬扎。只要破壞掉這東西，計劃便可成功。”

    杜八維聽完玄武透露的真相，搖搖晃晃從靈中心踱出來。

    信息量太大，有點被撐住。

    原來《山海經》上的妖族才是真正的靈脈，天道留下小馬扎這條活路，從人界汲取精神能量，轉化為靈氣。

    只要人界關注力不滅，妖族便不滅。

    如今瀕危妖靈氣出產不足只是暫時現象，等獸考辦公室眾人從人界帶回完本《山海經》給陛下復制，名錄便可以復原，全體神獸異獸也將重新出產靈氣。

    以前的出產量加上補錄瀕危妖出產量，不僅夠養活七個環的居民，還可以將七環的靈氣量提升到原五環水準，所有妖的生活都能大大改善。

    很理想的計劃。

    杜八維弄明白一切，狂跳的心臟終于安定，多日忙碌過勞的疲憊感也大大緩解，整只狐印堂清明，內心敞亮，連步子都變輕快了吶。

    天不亡我！

    只要辦公室能順利返回。

    也沒什么難度，弄本書而已，以遙仙血煞他們的能力完全可以搞定，再不濟還有米慶慶那只小滑頭在，不可能失手。

    啊，天氣多么美好，空氣多么清新，路邊的野花野草也這般風姿卓越。

    杜八維帶著無比愉悅的心情回到靈一環，剛邁出只腳，措不及防就聽到數萬眾妖高呼要劈碎小馬扎。

    山呼海嘯，眾志成城。

    這……

    這是要斬斷遙仙等人返回的通道！

    這是要破壞妖皇的完美計劃！

    這是要滅絕妖界最后的希望！

    杜八維，徹底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