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浩博送給遙仙等人的手機配備了跟蹤程序，并不擔心跟丟這些古人。他大筆一揮，簽發了出門許可，任由他們離去，還將小曹硬塞了過去。

    “一千年，這個世界你們已經無法理解了，就這么走出去要鬧笑話的，甚至可能違反了某些法規被警察——就是這里的執法人員——抓走。有小曹幫忙，你們才能盡快適應這個社會。”

    小曹的娃娃臉上勉強擠出一副笑容，眼巴巴望著雪紗，這群人里就這姑娘看起來好相處。

    “要不收下他吧，”雪紗扯著遙仙衣角，拼命回憶過去見過的官家小姐們，仿照著擺出柔弱嬌怯的模樣：“這里什么都看不懂，好陌生的感覺，我有點害怕。”

    遙仙將她攬入懷中安慰，頗不習慣師妹柔弱的樣子，撫了半天沒能想到合適的詞兒，干脆應下。

    “行，那就讓小曹跟著吧。”

    出基地前，在小曹的強烈要求下，眾人更換了現代裝束，男子理短頭發。理發的時候，遙仙繃緊了肌rou，強行壓抑住湊人的沖動，米慶慶眼淚都包上了，就跟一輩子沒剪過頭發似的。

    確實一輩子沒剪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損則不孝。

    s市。

    繁華商業區。

    遙仙一行人站在街頭，面對車水馬龍、彩屏閃爍的花花世界幾乎變成了傻子，一個個使勁兒揉著眼睛，滿肚子疑問。

    人界怎么變得比妖界更加光怪陸離？

    小曹非常清楚，身后這個隊伍不好帶，武力值高，思維迥異，還極度缺乏法制觀念。要想他們乖乖聽話，必須先讓他們感受巨大的文化差異。

    他回過頭，揚揚手中的信用卡，‘友好’邀請道：“我有經費，請你們吃大餐。”

    某熱門西餐廳。

    小曹學著嚴總的樣子，用厚厚的硬皮菜單擋住臉，只露出一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

    他點了生拌魚子、紅酒焗蝸牛、龍蝦、三分熟牛排作為前菜和主菜。

    給男士們威士忌加奶油調制的愛爾蘭咖啡，口味雙倍強勁。

    給雪紗是繽紛的熱帶混調果飲，各種顏色的水果在玻璃杯中擺出漂亮造型，杯口插了把小傘。

    甜點則配了看起來像金條一樣的土耳其蘇丹蛋糕。

    雪紗怎么也不肯定相信龍蝦可以吃，如此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大蟲子，得多么喪心病狂的人才會將其當做食物。

    包丁用勺子挖出魚子，放在陽光下查看。溫暖的陽光將魚子襯托得格外通透，一粒粒相互粘黏，滑不溜丟，透著生命的氣息，一看就是動物卵。

    易祖易宗在邊境修葺城墻的時候饑寒交迫，倒是什么野味都掏來吃過，非常喜歡法國蝸牛的口感，大口咀嚼，連聲稱贊。

    遙仙默默端起第三杯愛爾蘭咖啡，閉上眼，感受高度酒精在血液中燃燒，苦澀的液體游走于經脈，帶起絲絲亢奮，腦部及胸腹多處大xue像被小錘敲擊著，鼓動著，十分暢快。

    甜膩的奶油恰到好處地綜合了口感，明明效力強勁，入口卻很溫暖。

    “這是什么藥？”他問小曹：“每日可服用多大劑量？”

    小曹嘴巴張了又張，略懵，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詞來回答。

    “這個……”他想說，這不是藥，這是、這是……

    算了，三言兩語不可能解釋得通。

    “一天兩杯，多飲則無益”。

    按照備孕女同事的標準來，小曹覺得肯定不會出錯。

    遙仙點點頭，內心自動將“杯子”替換為“海碗”，一碗頂一桶，毫無波瀾。

    席間，眾人還算相談甚歡。

    小曹帶著嚴總賦予的任務，旁敲側擊他們接下來的動向。

    遙仙則忙著打聽這個世界陣法師的消息。

    “干嘛還要找陣法師呢？”小曹把玩著手機，不明白地問：“現代科技比你們的聯絡陣法好用多了。”

    “確實挺好用，”遙仙剛剛添加了嚴浩博的手機號和微信號，對方給他發了一堆表情包狂刷存在感，還給了幾十條鏈接，將網絡上關于陣法師的報道都無私分享了出來。遙仙專心地一條條點開來，認真查看：“可我們還有一個同伴被困在妖界，只有陣法師才可能打開通道，救她出來。”

    “哦，這樣呀。”小曹飛快地向上司匯報了這個重要消息。

    嚴浩博精神大振，朝遙仙發訊息發得更歡了，巴不得明天就能有陣法師站在他面前，帶他去心心念念的妖界觀個光。

    他每發一條鏈接，就穿插個表情包，有些說得有理有據，他就給個“陷入沉思jpg”，有些純屬扯淡，他也發來提醒遙仙不要上當，配的是“笑死老子jpg”。

    遙仙將每一張表情包都放大來研究，生怕漏掉任何線索，看得全神貫注，極度投入。小曹瞧不下去，硬著頭皮向他解釋了這些圖并非線索，只是抒發心情的一種方式。

    “萬一真的有線索，而嚴浩博不自知呢。”遙仙學會了如何保存，一張張小心地存入手機中。

    不，小曹暗暗吐槽，嚴總真的只是喜歡發表情包而已，中和一下他生人勿近的氣場。

    “話說回來，真的沒有人知道陣法師了嗎？”雪紗抱著果飲，吸溜溜舍不得放下，“民間又如何看待妖族？”

    小曹順手攔下過路的服務員，將這個問題甩給對方。

    “陣法師？”服務員是個年輕妹紙，進門時被遙仙兇悍的外表嚇得退步三步，卻被米慶慶扶住。

    然后就——

    不斷地有服務員在他們桌邊走來做去，個個粉面含春，殷勤地端茶倒水送紙巾，免費水果已經堆了四五盤。

    “我知道，”妹紙被翻牌，十分激動，雙指交叉在胸前比出個手勢，表現欲滿滿：“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對吧？”

    雪紗扶額：“這是陰陽師，不是陣法師。”

    “哦，”妹紙不太服氣地撇撇嘴：“陰陽師也會結陣，多看幾本書就知道了。”

    “什么書？”

    “漫畫書，別理她。”小曹支走妹紙，招來一位大兄弟：“你對妖了解多少？”

    這位男服務員是個二次元愛好者，推了推眼鏡，目光炯炯有神：“說具體點，你指后宮文的美女妖，還是靈異類的血腥妖，或者玄幻流的boss妖？偏科幻一點的妖怪文我也有所涉獵。”

    遙仙雪紗如聽天書。

    小曹打發走服務員，總結發言：“看到了吧，什么陣法師啊、妖啊，只存在于文學創作中，沒有人相信這些真實存在。”

    “怎么會……”雪紗回想起程娘神乎其技、花樣百出的手段，不敢想象這樣的技法已經消失了。

    小曹清了清嗓子，再甩出一個炸彈：“其實，嚴總家里曾經也是陣法宗門。”

    噗！！！

    米慶慶剛喝下去的水噴了出來，小曹拋出餐巾，靈活應對，身手上佳。

    “人妖兩界分離的事情沒有被載入正史，民間倒是留下了不少傳說，全部被打上野史、怪談的標簽，一千多年過去，便沒有人記得，除了嚴總他家……”

    嚴家，曾經與程娘的程家齊名，同為頂尖陣法宗門世家，參與過兩界分離。

    “家族殘頁記載，因為擔心妖界發展太快，人族無力競爭，陣法師們便暗地里約好，要趁著分離之時對妖界空間動手腳。”小曹磕著瓜子，講起上司家秘史，格外精神抖擻。

    “他們凝固了妖界的時間，推算起來，差不多剛失效不久，所以你們才誤以為只過去50年……”

    原來是這樣，遙仙等人恍然大悟。

    “但是，”小曹話鋒一轉，毫不留情去揭妖族老底：“妖族對這個時間差并不是完全無知。按照記載，妖族有鎮守兩界邊緣的四只神獸，預計他們能夠感知到這個時間差，甚至于界緣薄弱處窺得人界情況一二。”

    鎮守四神獸，那一定是青龍朱雀等獸了。

    白澤肯定也是知道的。

    妖皇自然也接到了匯報。

    難怪妖皇總發明一些奇奇怪怪的新詞和新事物，在妖族間推廣，他們來到人界后才發現這些詞怎么聽怎么耳熟，居然是從人界學來的。

    “妖皇為什么要瞞著這個消息啊？”雪紗大咧咧問道，不忘記保持傻白甜的千金小姐人設，擺出毫不避諱小曹的姿態。

    米慶慶想了想，分析道：“不想讓妖族生亂唄。天道曾有啟示，兩界同源，此消彼長，如果知道人界如今已經發展到妖界拍馬所不及的程度，妖界消亡是遲早的事，那幫子野獸必然要干傻事。”

    野獸……

    慶慶說出這個詞時，內心有些掙扎。

    有情有義的四方將軍，耿直灑脫的四兇獸，赤誠的山子，睿智的白澤，仁愛的麒麟，超級護崽的九尾狐，還有貧苦堅毅的混血們，他們——

    絕不是野獸！

    是值得傾心相交的朋友！

    不過，為了在小曹面前表現出對妖界的不滿，慶慶保持著孤傲的表情，繼續吐槽道：“妖皇把咱們當寵物似的圈養起來，不就圖個新鮮好玩么，程娘在那頭不知道還會受多少苦，得趕緊把她救回人界。”

    “不錯，”雪紗也搭腔，拉著遙仙柔柔地求：“師兄，能到人界定居真是太好了，等救回程娘以后，咱們買個大房子吧。”

    小曹適時地插話：“不如幫嚴總做事如何？我們的工資待遇很不錯。”

    “可以考慮，”雪紗友好地湊上去，催促道：“再接著說說，你們嚴總家的陣法是怎么沒落的？”

    嚴家與其他陣法宗門不同，專門負責鎮守兩界通道口，避于深山，不怎么入世，也不怎么興盛。他們對外界不理不睬，關起門來玩自己的，資料反而保存得最為完善。

    一千年間，其他陣法宗門在歷史變遷中消亡了幾家，也有新的小分支出現，有些精深復雜的陣法失傳了，大部分還能傳承下去，無太大變化。

    一百多年前，西方造出了第一臺蒸汽機，工業革命開啟，并由此一飛沖天，一日千里。

    從此，陣法師的衰落開始了。

    學藝幾十年，耗費半個月才布置好的陣法，普通人使用科技與新能源也能做到。

    什么縮地成寸、遠程傳音，非百年一遇的資質者不可習，會者鳳毛麟角，而外界大眾已在乘坐飛機飛越到地球另一端，通訊不中斷。

    什么尋根溯源陣法，在基因科學面前潰不成軍。

    還有古時最為推崇的回春陣法，能讓瀕死者拖一拖時間，面對現代急救醫學與腎上腺素，也不再有用武之地。

    以及，九年義務教育。

    再窮不能窮教育，村村通網，落實到戶。

    哪里還有什么陣法傳承。

    全部接受淘汰的命運，逐漸消散在歷史長河中了。

    “唉，”小曹嘆了一口氣，總結陳詞：“嚴總家里倒是保存著一些零散的陣法殘頁，但沒有人看得懂，他嘗試著拿出少許去拍賣，想吸引懂行的人，人沒吸引來，倒是開拓出一條財路。”

    “所以嚴浩博如今成了古董商？”雪紗覺得對方的形象非常符合這個行業，游走在合法與不合法邊緣，養著一堆打手，裝備精良，還富有學識。

    “不，”小曹講得嘴巴有點干，慶慶幫他又叫了一杯水，引得三名服務員大打出手爭著來送。

    “嚴總公司是做物流的，承接生化危險品與易燃易爆品的專業倉儲和運輸，所以才能在郊外擁有那么大的基地和精良裝備。”

    這一頓飯，收獲頗豐。

    小曹起身去結賬。

    米慶慶對之前被電腦出賣瀏覽記錄的事情印象深刻，趁小曹臨時走開，趕緊提醒大家：“手機上小曹幫忙建立的那什么微信群，說說無關要緊的事情就罷了，我擔心會泄露，千萬不要在上面提到妖界真實情況、通道如何返程，以及雪紗的真實身份。”

    大家點頭答應完，齊刷刷低下頭去劃手機。

    哎，這東西真好玩。

    有點丟不開手是怎么回事。

    “對了，”包丁突然抬起頭，略帶茫然：“咱們還用找陣法師？手機已經可以代替聯絡陣法了，再約定一些暗號就可以避免嚴浩博窺探。”

    “確實不用找了，裝樣子應付一下小曹便好，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遙仙的微信號叫做“盤破門主”，他將雪紗的微信號備注為“ 門主夫人”，摸索著換了兩個情侶頭像。

    慶慶認真思考要給自己起什么昵稱，還幫窮奇也想了一個，自己叫“凌云健筆米大爺”，妖兄弟則叫“鋒發韻流窮小奇”。

    遙仙伸過頭來好意指點：“你這像情侶號，不像兄弟號。”

    “你管我！”慶慶兇起來簡直不是人，是狐，眉眼間都帶著魅惑的九尾狐，他惡狠狠道：“我還給梼杌和他的小跟班陵魚也起了一組，充分結合人界特色。”

    “叫什么？”雪紗好奇道。

    “冷酷霸總與搓澡嬌工。”

    眾人：……

    “行了，”遙仙看到小曹正從收銀臺往回走，急忙收住話頭，叮囑道：“我們來人界是為了恢復靈脈，任務很簡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