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將軍各自占據東南西北角，以身獻祭，聯手支撐成一層厚厚的青色結界。結界呈凝膠狀，將裂紋牢牢凍在其中，不得動彈。

    一天一夜。

    空間崩潰暫時休止，沒有新的裂紋產生。

    神獸們皮膚寸寸龜裂，淋漓的鮮血從裂口不斷流出，蜿蜒淌下，在腳邊積出一個個血水洼。

    眾妖內心都清楚，四方神獸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了。

    一旦他們耗盡妖力，結界消散，崩潰也將繼續。

    還能怎么辦？

    也不是沒有辦法……

    所有妖族眼巴巴地望向高臺，那里還有四只活蹦亂跳、妖力滿滿的頂尖戰力。

    四大兇獸從來沒有被如此眾多的期盼包圍著，一時頗不適應。

    窮奇和梼杌掂量了一下這個陣仗，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開口道：“要不……考慮一下？”

    饕餮腦子最不好用，傻乎乎表示拒絕：“我不去！拯救蒼生不一貫都是神獸的活兒嗎，關兇獸屁事！”

    混沌聞言扶額，耐心向他解釋道：“咱們四個是妖界最后的力量了，如果眼睜睜看著結界消散不出手，我們也會隨空間一起碎裂，誰也無法幸免。”

    “原來如此！”饕餮終于弄懂了形勢：“青龍他們如果頂不住，咱們為了自保，不想上也得上了。”

    說著，他立刻開始活動手腳，運轉妖丹，往青龍的方向重重打出一擊！

    “你干什么？”

    其余三兇獸嚇得腿都軟了，屁滾尿流地將攻擊攔截下來，確認結界沒有損傷，齊齊轉頭朝饕餮吼道：“想死啊！為什么攻擊結界？！”

    饕餮被吼得耳中一陣嗡鳴，萬分委屈：“我給青龍輸入妖力有錯嗎？”

    “大錯特錯！”窮奇罵道：“平日沒事要少吃飯多看書，來我洞府的藏書樓待待，你就能知道結界不是這么運作的。”

    天幕上這層青色結界名曰“四靈融陣”，像一排強大的水車，不斷地從陣眼四只神獸的經脈和血rou中汲取妖力，再將能量轉化為半實質的凝膠，平鋪到整個結界中，凍結裂痕，穩固空間。

    要為陣法輸入能量，只能親身入陣，代替四神獸。

    “青龍他們現在還能勉強站著，說明尚有余力，等他們跪下來或者蹲坐在地的時候，咱們就要做好準備接替了，”窮奇最近真看了不少書，包括少許陣法入門典籍，親自給饕餮掃盲：“絕不能讓妖力斷檔，否則結界重新啟動，耗費的能量更為巨大，沒多久就會把我們抽空。所以，咱們千萬盯緊了，一旦他們不支，立刻跳進陣中頂上！”

    饕餮面對‘可能被抽成妖干’這件事有點難以接受，呆愣了半晌沒說話。

    他拼命思考，到底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難不成讓下面癱倒一地的小妖頂在自己前面？哪也太丟臉面了，何況這些妖眾剩下的妖力全部加起來，估計還不如自己一根毛。

    他又賊兮兮地看了看妖皇。

    不如……把這老兒扔進陣中？

    妖皇雖然沒有了妖力，但皮糙rou厚啊，身為一界至尊，搞不好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能量呢？

    饕餮感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伸手就去拎書——

    “住手！”“放肆！”“大膽！”“滾開！”“想都別想！”九大美男和傻白澤瞬間洞悉了饕餮的打算，掙扎著爬過來，那咬牙切齒的勁兒和仿佛有殺父之仇的眼神，硬生生逼停了饕餮。

    原來妖皇老兒這么深得妖心啊，饕餮邊退，邊感嘆。

    混沌也來攔他，勸道：“如果咱們不想與所有神獸和百萬妖族為敵的話，我建議別動妖皇，雖然我也很想把他扔進去。”

    “對對對，”梼杌連連點頭，“結界只能頂一時，后面該咋辦我可不知道，要那老兒拿主意呢。”

    饕餮不甘心地拿前爪在地上摩擦，想：也是，被青龍他們發現妖皇沒了，估計要跟我玩命；我倒是不怕，不過鬧起來也挺煩的。

    行吧，反正也是為了自保，不算虧。

    饕餮終于想通了，就近選了白虎的位置，蹲在陣眼外跟守雌獸生產似的守得眼睛一刻都不敢眨。

    緊跟著，其余三兇獸也各選了一處，做好準備。

    幸免于難的妖皇長出一口氣。

    兇獸雖殘暴自私，好歹有理智在的，還算拎得清輕重。饕餮雖然鬧了那么一出，可一旦想通，就會全力以赴地去做，頂結界的事情暫時可以放心交給他們。

    半日后。

    朱雀的左膝實在撐不住了。

    她是四方將軍中最年輕的，又本是飛行類神獸，并不擅長腿部力量，長時間用雙腿抗壓，給她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

    啪！

    朱雀嘔出一口血，重重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面，關節盡碎，尖利的斷骨從皮rou中戳出來，鮮血汩汩流淌，慘不忍睹。

    可她依舊將背脊挺得筆直，驕傲地昂著頭，不肯服輸，努力調集剩下的每一分妖力，是那么毫無保留、拼盡全力，連帶著全身的火羽也根根直立起來，又被巨大的吸力折斷，空中紅絨飛舞。

    守在朱雀身后的梼杌見狀，知道時候快到了。

    一頓飯功夫，年輕的朱雀、白虎相繼脫力，梼杌與饕餮入陣頂替。

    半日后，青龍也脫力，由混沌頂替。

    窮奇自斷毒刺，背部血呼啦撒一大片，三兇獸考慮到他帶傷，特意給他留了玄武身后的位置，想著玄武應該挺能撐。

    可誰也沒想到玄武居然那么能撐。

    最早頂替的梼杌腿腳發顫了，玄武還立在陣中，八風不動。

    最后頂替的混沌也發顫了，玄武穩如磐石，寸步不移。

    窮奇在陣外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兄弟們都進去了，只剩自己一只在外面算咋回事？玄武老兒你要不出來歇歇、喝杯茶？

    他焦急地圍著玄武繞圈圈，多角度觀察對方的狀態，試圖找出一絲絲動搖，卻始終沒發現任何征兆。

    玄武仿佛一尊史前大山，從洪荒時期就長在了那里，斗轉星移，我自巍峨。

    窮奇暗想：他該不會死了吧？

    窮奇最終還是沒能等到頂替玄武。

    梼杌率先不支，窮奇只能憋屈地跳入梼杌的陣眼，十分服氣。

    朱雀加梼杌再加窮奇，等于玄武。

    刺眼的實力差距，窮奇和梼杌暗暗決定，今后再也不敢跑到玄武面前招搖惹事。

    三日后。

    程娘終于從幕山山腰爬了下來，鞋上染滿污泥，已看不出本來顏色，衣裙被沿路植物勾得破破爛爛，兩只手臂上遍布擦傷，發型卻絲毫不亂。

    臉上甚至帶著精致、鮮亮的妝容。

    衣服鞋子拯救不了，頭發和臉還是可以努努力的。

    一路上沒有什么艱難險阻能讓她停下來，哪怕江河橫斷，即使傷痕累累；而她一旦停下來，只能是為了——

    補妝。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屬于超出常人的毅力。

    她以局部光彩亮麗的形象回到靈一環，四下搜尋，剛好目睹了混沌四足折斷、內臟盡裂，在自己噴出的漫天血霧中仰頭栽倒的刺激畫面。

    “混沌大人 ！！！”

    “哥哥！！！”

    程娘與帝江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前者飛奔，后者慢爬，努力朝混沌靠攏。

    與混沌幾乎同時倒下的還有饕餮，一只獸孤零零躺在血泊中。

    沒有人關注。

    也沒有人前來慰問。

    自生自滅。

    饕餮流下了兩行眼淚。

    不是痛的，是心酸來的。

    四靈融結界只剩玄武與窮奇還在支撐，失去了兩處陣眼，青色凝膠rou眼可見地變薄了很多，彷若一張張草紙糊在中央裂紋上，薄脆無力，隨時等候空間之力將其撕破。

    還有誰能頂上呢？

    妖界不外乎就是兩種能量，天地間的靈氣與妖族體內的妖力，靈氣早已枯竭，最后的妖力馬上即將用盡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沒有任何力量能再撐一撐。

    下一次空間撕裂之力來臨的時候，就是終結吧。

    在場所有妖都預見了這一刻，深沉的絕望在族群中蔓延，沒有任何希望。

    砰！

    玄武終于倒下了。

    這位屹立了萬年的老者，完全不愧于四方鎮守大將的榮譽，缺甲、斷足、精疲力盡，為守護妖族后輩耗光了最后一分力氣，震碎了最后一寸骨骼，經脈中空空如也，干涸如枯藤。

    隨著三處陣眼失效，剩余全部的壓力都集中在了窮奇身上，結界的吸力陡然增大數倍，瘋狂地從他身上汲取妖力。

    撐不了多久了……

    窮奇頭暈目眩，僵硬抬起頭，眼中一片白霧，什么都看不清。

    盡……盡力了。

    這輩子，就這么結束，兇獸也能同英雄似的，為拯救一界蒼生而戰斗到最后，好像也不錯……

    啪嘰！

    窮奇倒下，結界徹底失效。

    在眾妖驚恐與死寂的注視下，天幕裂紋復蘇，再度寸寸蔓延，拉出一條條催命般的深紋。

    深紋背后，是能攪碎一切的空間之力，向妖族緩緩探出惡魔之爪。

    摧枯拉朽，

    避無可避，

    再無生機。

    “別放棄，我們來了！”

    突然，一道陌生卻清脆的聲音從靈一環邊緣響起，伴隨著大片急促的腳步聲、喘氣聲、喧鬧聲，以及衣衫摩擦的細碎響動。

    眾妖已不抱任何希望，麻木、無意識地朝聲源處扭頭望去——

    張寶寶率所有混血從外圍趕到，花妖扯著柔嫩的嗓子一聲大喝：

    “起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