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許臨從美國回來后,經手的手術無一例失敗,工作節奏漸漸又恢復到了從前,一天從一臺手術增加到三臺,三臺增加到五臺,雖然在科室會議上強調過自己不接急診手術,不過沒人理睬他個人的強調,每次護士長心急火燎地過來告知他急診又收進來一個心臟重疾,許臨還是會忍不住查看病人的病歷和情況,吩咐白志濤和吳韓去作適當的救治,緊急安排手術。 這個人在投入工作時,總會讓人忘記他自己是一個生過病的人,院領導也不曾把他患腦瘤的事情公開,想讓許臨主刀手術的病人恐怕可以擠滿他辦公室門前的過道。 經過上次縫線脫落一事,白志濤對許臨有了三分敬意,把指定的手術方案和病人病歷交給他查閱的時候也謙虛了一些,上級的才華能力還是其次,責任感最能讓手下的人福氣。 時間過得很快,也只有工作,能讓許臨暫時忘掉俞晨對他說的那些話。 他周一又接手了一臺七十二歲老婦人的心臟手術,病人患重度二尖瓣脫垂,二尖瓣重度關閉不全,心功能三級,需要行換瓣手術。 像這種高齡病人,只有許臨和其他幾個技術高超的老主任敢于做手術,術前評估的資料就是一個繁瑣的流程,以前評估資料是吳韓準備的,現在吳韓可以獨立擔當手術了,一助漸漸變成了白志濤。 對于此,吳韓內心還有幾分失落,和許臨搭檔手術,確實能學到很多東西。 白志濤第一次在這種復雜手術中成為許臨的一助,心情有幾分忐忑,術前評估資料寫了又改,被許臨批了數次仍不過關,只能搭上深夜的值班時間。 經過努力,評估資料終于在會上通過了,確定病人有換生物瓣的指證,全科討論,層層審批,雖然審批程序嚴謹,不過白志濤總覺得有許臨當主刀,手術指證就會很快被蓋上“明確”的戳印。 也就是說,許臨在心外的影響力似乎越來越大了,不再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普通醫生了。 與家屬談話后,于周三進行換瓣手術。 白志濤想讓許臨把手術日期往后推兩天,好歹能休息一下喘喘氣,沒敢說。 后來白志濤才知道,這個病人的親屬和醫院后勤處處長及醫務處處長都是要好的朋友,術前要請手術醫生吃飯,被許臨拒絕了。 術前不出席飯局、拒收病人紅包是許臨從前的原則,白志濤這才明白自己其實很想念從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古怪醫生。 周三上午,許臨和白志濤搭檔在體外循環下對這個七十二歲老人做了二尖瓣置換術,用的是進口生物瓣,手術順利,心臟自動復跳。 病人送icu后一個多小時就清醒了,神志清楚,肢體活動無異常,二十四小時心包及縱隔引流量的指標也在安全范圍內。 手術時間和出血量對術后愈合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白志濤知道許臨在這兩方面都做到了最好。 白志濤一天去icu至少三次,每天一早七點多剛上班,就先到icu看望這個病人,與icu醫生交換意見,在病區查完房后,又帶著下面的規培生再去icu查房一次,每天下班前五點多又去看望一次。 畢竟是第一臺成為許臨一助的重大手術,家屬又是處長們的朋友,不得不重視。 在icu的病人,一切歸icu醫生管,沒有外科并發癥,白志濤是不能插手的,只能提建議,icu的醫生都對白志濤的“查房頻繁”感到不耐煩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病人剛撤下呼吸機不久,突然病情變化,呼吸急促,血氧飽和度驟降,icu醫生馬上又重新給病人插了氣管插管,進行正壓輔助呼吸,經檢查,患者是右側自發性氣胸,肺壓縮90%,白志濤立刻進行閉式引流,病情穩定下來。 許臨這幾天基本都住在辦公室,吳韓給他的豐僑公寓鑰匙被他扔在抽屜里,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承建商借他住的房子里,想來想去還是辦公室最能驅散他內心的孤單,繼續遵循著記憶里的生活方式,用工作麻痹自己。 他早上趕在開專家門診之前到icu探望這個七十二歲病人,各項監測指標都在好轉之中,當他走出icu時,五個病人家屬朝他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嚷道:“別人說你是什么神醫、名醫!原來都是吹牛的啊!行了,我媽年紀大了,不想瞎折騰了,你不能救的話,我們也不想讓她呆icu了,這一天兩萬多的治療費,你們醫院比那銀行的存取款機還能吞錢!” 許臨淡定說道:“病人情況穩定,各方面在好轉,你們要有耐心” 其他幾個病人家屬情緒激動起來,“什么叫耐心?我們的耐心就是讓老人家在icu里面永遠呆下去!?這都呆了多久了,聽你們白醫生說還要呆一個星期,住icu,二十萬就這么沒了呀,我媽是三無人員,醫保報銷比例又低,這個年頭的錢有多難掙,你們這些當醫生的哪里知道!?我弟認識你們醫院的處長,還是你們處長跟我介紹的你呢,本來說你手術做得好,恢復得快,就能少住icu幾天,省點錢,沒想到還是這么個結果,早知道就在地方醫院做了,怎么也比你們同遠便宜!” “你要繼續救下去的話!那你得保證我媽在兩天內就能好起來!” “我媽出現氣胸,憑什么搶救用的藥物還得我們出!這太不合理了!你們醫院應該負責這部分費用!” 許臨對他們解釋道:“自發性氣胸只是意外的事件,給病人確實是個打擊,增加了不必要的痛苦,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白醫生已經處理了,效果是好的,現在病人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作為醫生肯定要全力挽救病人的性命,在我的行醫生涯里,還沒有見到過一個家屬要自動放棄一個活生生的母親的生命。” 這時醫務處處長趕過來解圍,許臨這才從icu門口脫身,在辦公區開完早會,邢建國對白志濤等下級醫生下了死命令,要全力去搶救這個老婦人。 白志濤知道兩個處長肯定在邢建國那里“敲鼓”了,查完房,就帶著另一個主治醫師去了icu盯著,嚴密觀察病情,并與icu醫生協作抗凝抗感染,有任何異動都要對家屬解釋清楚. 下午三點左右,正在出門診的許臨接到后勤處處長的電話,說病人死了,家屬要上來一大幫人來醫院鬧事,讓許臨小心一點。 許臨給icu打了電話,病人情況明明在好轉,怎么說病人死了呢? 他當即又給處長回了電話,告知病人沒有死,家屬的說法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許臨看完門診,下班前又去了icu看病人,病人神志清楚,精神也不錯,各方面的指標都在好轉。 白志濤見到許臨,叫苦不迭,哀嘆怪不得現在醫院都不愿收治這種高齡病人,手術成功率是一回事,子女舍不得為老人花錢又是一回事。 想想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心臟手術,一個七十六歲的冠脈搭橋病人,一個七十八歲的肺癌病人,白志濤就感到亞歷山大。 這兩個病人都是本院職工的親戚,在正常情況下,同遠已經在控制收治老年病患,心外幾個有技術的老主任都無法**接手過多的手術,許臨是唯一一個技術經驗能和那些老主任媲美的年輕心外科醫生,可是邢建國害怕他身體扛不住,腦袋里又長瘤子。 … 和俞晨合租的診所小meimei名叫莊晴,也就是上次俞晨把趙佳介紹給她的那個女孩,九九年出生,從小對醫生迷戀得不行,自從上次和趙佳相親失敗,卻沒打算放棄要把醫生追求到手的“壯志”,最近發生了一件事,讓莊晴再次受到打擊,和他交往的對象騙她說自己是同遠醫院的醫生,可是等她去同遠“查崗”才發現,此人只是一個急診的男護士而已。 男孩的欺騙,女孩的虛榮,俞晨也不知道該怎么開解莊晴,莊晴的家境富有,從小嬌生慣養的,哭哭啼啼對俞晨敘說這件事,俞晨只是冷淡地說:“你干嘛非要找醫生呢?所有認真工作的男人都很帥氣啊,晴晴,別再哭了,你就是年齡太小,還不懂事,多談幾次戀愛,才能找到合適自己的人,你這樣帶著職業的偏見去找人,擇偶范圍就小了很多。” 莊晴在床上打滾踢腿道:“我就是喜歡當醫生的人,就是喜歡啊!你被同遠的醫學天才追求過,當然能這樣說話了,醫生有什么了不起,醫生就是很了不起啊,看他們救治病人的樣子,帥呆了。” 俞晨伸手打了一下她翹挺的屁股,說道:“那你當初怎么不選擇臨床醫學,卻要學獸醫?” 莊晴可憐巴巴說道:“因為我高考分數不夠…” 得,俞晨和莊晴終于有了共同點,當初都是因為高考分數不夠和臨床失之交臂。 也許因為有了這個共同點,俞晨答應了莊晴,陪她去同遠對那個可憐的急診男護士攤牌說分手。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許臨莫名想回豐僑,從抽屜里又摸出了吳韓轉交他的鑰匙,這段時間的手術量似乎又超出了身體能接受的“額度”,胃又在鬧騰,忙完手術回到辦公室,看見護士長一如既往為他準備的盒飯和水果,卻沒有食欲,想著明天不用上班,回豐僑好好睡一覺。 如果還能再抱著俞晨睡,就好了。 白志濤看許臨的臉色不好,想到邢建國的囑咐,主動對許臨提出開車送他回豐僑,許臨沒有拒絕。 結束了工作,身體就會很疲乏,和從前一樣。 俞晨和莊晴到了同遠,莊晴卻看見男護士摟著另一個女孩準備下班,她們一直跟蹤男護士到地下停車場,莊晴看見那兩人親密地摟在了一起,實在忍不住,上前揪住對方的衣領,朝著臉就是一耳光。 男護士捂著臉對莊晴嚷道:“你不是嫌棄我不是醫生嗎!?沒了你,我的世界還得照樣轉!你他媽還敢跟我動手!” “你…!你居然這么快就能找其他女人!” “那你還要怎樣!是想讓我一直想著你,一直追著你跑嗎!?你當你是誰啊!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要真在同遠當醫生,還能看得上你!?” “你…” 莊晴上前又想給他一耳光,被男護士身邊的女孩推了一把。 俞晨眼見這群小年輕又要打起來,本能般擋在莊晴前面,勸道:“行了行了,別動手。” 男護士對俞晨毫不客氣地嚷道:“阿姨!請你讓開!” 多么令人難過的稱呼… 許臨和白志濤走到地下停車場,看到了俞晨這邊的爭端。 俞晨這個蠢女人,又被夾在了人堆里面…許臨的記憶里突然出現那次俞晨在急診前面差點被打的畫面。 他想要視而不見,想要不理不睬,白志濤也認出了俞晨,不斷盯著她看,想要提醒許臨,那是他曾經視為“理想再婚對象”的女人,不過也明白許臨肯定已經看到了俞晨,不需要他提醒,只能欲言又止。 許臨垂著眼眸一直和白志濤走到車邊,白志濤拿鑰匙正準備開車門,許臨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轉身朝著俞晨的方向走去。 俞晨怎么也沒想到會在地下停車場這種地方再次和許臨碰到,許臨一把推開那個年輕的男護士,擋在俞晨和莊晴的面前,問道:“你要干什么?難道要對女人動手?” 男護士咕噥道:“什么女人…明明是個阿姨。” 說著話,抬眸一看是許臨,被嚇了一跳。 這個心外科天才,全院都認識… 男護士新找的女友還想爭辯,被拉住胳膊,總算是怯了場,這時白志濤也走過來,男護士尷尬地對他們打招呼:“許主任、白醫生,你們怎么都在這兒…” 白志濤皺眉道:“怎么回事啊,在這兒拉拉扯扯的…” “就是…個人私事…都是小事情。” 莊晴情緒激動地哭吼道:“我還沒有對你提分手!你這是一腳踏兩船!還是小事情!?” 男護士摸了摸后腦勺,低下頭。 白志濤大聲說道:“你呀,都沒跟人家正式提分手,就找新女友?有什么事情動嘴不動手,你在醫院工作的,連這都不懂?” 男護士不說話了,旁邊的女孩對莊晴說道:“我是他的meimei,親meimei…” 莊晴尷尬了。 白志濤干咳了一聲,“行吧,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自己解決去吧…” 男護士急忙對許臨和白志濤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二位了…” 白志濤看了看一直沉著臉的許臨,把男護士拉到一邊小聲說道:“還有,以后你不能隨便稱呼比你年長的女人為阿姨,不然會得罪人,知道嗎!” 男護士愣愣地點了點頭。 莊晴對俞晨說道:“俞晨姐,我想單獨和他談談,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陪我來這一趟,明天我在家,我們一起煮小火鍋。” 俞晨無奈地答道:“好吧。” 莊晴和男護士上了車,準備找個地方正式提分手,男護士的meimei沒好氣地上了駕駛座。 車開走了,俞晨正要離開,白志濤瞄了瞄許臨,連忙拉住俞晨,把車鑰匙遞給她,“那什么…你送許主任回家吧,他這段時間做手術太累了…身體不舒服…病房還有事情找我呢,拜托拜托…” 還沒等俞晨反應過來,白志濤已經急匆匆開溜了。 停車場一下子就剩下許臨和俞晨兩個人,相對無言。 俞晨眼見許臨又佝著身子,手按在胃上,冷淡地說道:“我打電話給陸文慧,讓她來送你好了。” 正掏出電話,許臨已經坐到了地上,她遲疑片刻,還是上前想要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我還以為你從美國回來后就不會生病了呢。” 許臨聽不出她是譏諷還是隨意的一句話,內心一陣難過,臉又白了幾分。 俞晨咬了咬嘴唇,還是用車鑰匙撥開了小昂的車鎖,打開了副駕的車門,讓許臨坐了上去。 許臨蜷在座位上,揉著胃,對俞晨請求道:“送我回豐僑吧,我這一天沒吃飯了…你能給我熬點粥嗎?” 得寸進尺,厚顏無恥… 俞晨想要把車鑰匙扔在他身上,扭頭離開。 可惜,還是做不到。 正想著,他痛得又是一陣悶哼,“嘶嘶”個不停 俞晨握著鑰匙糾結又糾結,還是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上去,許臨蒼白的唇角微微揚了揚,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