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在邢建國的家里,俞晨哭著對邢建國敘述了自己幼年時從通風管道逃脫的經歷,那次被救出后,不管是對家人或是對警察,她都一言不發,后來請了心理醫生對她百般勸導,也不奏效,因為許覺對她產生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似乎沒有人能攻破許覺在她心里設下的“不要告訴別人”的防線。 因為那次事件,外婆被石英打發回了小縣城,不再能守護小魚丸,而她在通風管道里巒爬的時候曾經問過許覺多少歲,許覺為了充當俞晨的哥哥,讓她更有安全感,騙她說比她大兩歲。 1993年春,許明坤被抓獲,因為殺害了三個有身份的女人,警察加大了全城搜查的力度,甚至派女警臥底,終于找到了那個廢棄藥物基地的秘密倉庫,女警在乳/罩里放了監聽器,許明坤即將對手術臺上的“獵物”動刀時,倉庫入口的那道密碼門被炸掉。 被警察勒令將雙手背在腦后的,還有許臨。 離開了外婆的俞晨,感到越來越孤單,沈曉桐也已經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再想要迎合班上的同學,于是不自覺拿出高年級的教科書和習題研讀,打發無聊的時光。 也在期待著,自己能早一點長大,成為高年級學生,再次見到許覺。 “邢老師,其實您說的那盤錄像帶,我也看過…錄像帶里的內容,被江文濤轉化成了u盤…那次他威脅我…讓我跟許臨分手,就讓我看了u盤里的內容…上面不但有小男孩站在板凳上解剖人體的錄像,還有許臨失手把許曉曉摔到地上的畫面…我…我知道,其實板凳上的那個小男孩不是許臨,而是許覺,因為他那時候披著又臟又黃的長發…而許臨是剪了頭發的…只是我潛意識里不愿意承認…其實我應該知道,在高中時遇見許臨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和許覺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當我在小學跳級到六年級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忘了許覺長的模樣…也許是因為在那個防空洞里的光線太暗,他的頭發又長…臉上臟兮兮的…我…我真的很沒用…” 邢建國起身離開沙發,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冰冷的空氣灌進來,似要讓自己冷靜清醒,外面路燈朦朧,夜霧裹著灰塵彌散,他轉過身,回到沙發上坐下,手指不斷敲著茶幾,敲了十幾下,沉靜地對俞晨問道:“這兩兄弟后來的故事…你想知道嗎?” 俞晨的眼角掛著淚,怔怔地點了點頭。 邢建國拿起茶幾上已經半涼掉的苦咖啡,一口氣喝光,緩緩說道:“許臨那個變態的父親許明坤…是以殘忍殺害三個女人的罪名被起訴的…這三個女人都在同一家診所做過墮胎手術…許明坤殺人的習慣總是要找理由,他認為這些女人殘害了生命,他就有理由替天行道,那時候林城醫院的一個婦產科醫生剛好在這個診所任職,于是他想方設法得到了她們的就診記錄…起了殺心,在許明坤被抓后,這幾個女人家屬的情緒都比較激烈,其中一個女人的丈夫是工廠里的煉鐵工人,托關系在公安局內部搞到了案件細節以及從許明坤家里搜到的錄像帶,看到一個八歲孩子站在板凳上解剖心臟的畫面,實在接受不了,認定許明坤的孩子也是變態殺人魔…于是在許覺放學后尾隨到家里…具體發生了什么…也許只有當事人知道…只是警察趕到時…許覺已經被這名受害者家屬割掉了生/殖/器官,下/體嚴重受損,手段非常殘忍…之后江蔚玨就患上了精神病…而那個楊卿山…聽說是江蔚玨的老相好…江蔚玨和江文濤便把許覺送到了楊卿山那里當養子…楊卿山那時候已經是富豪,能提供許覺最好的生活條件吧…我了解的,也就這么多了…” 俞晨的眼眶被淚水擠滿,眼瞼越來越無力,半睜著眼,心就像要從中間裂開一樣。 難怪,在紐約見到許覺時,他說他已經做了變性手術。 原來,是被迫的。 … 俞晨從邢建國家里出來后,馬不停蹄去了中介看房,可是阜成門附近的套房都很貴,俞晨根本租不起。 她晚上睡在診所的辦公室里,想著無論如何都要盡快搬家,先把父母打發回林城,自己再跟韋碩說說情,先把東西放在診所。 許臨做完手術回到辦公室,看到正在沙發上等待的陸文慧,他的情緒不高,郁郁地走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看病歷,陸文慧發現許臨的異樣,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雙肩,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有點累?!彼⒅娔X說道。 冷淡,和從前的許臨一樣的冷淡,陸文慧這才又感受到一點許臨從前的味道,心想自己也是賤賤的,許臨在泰國對她熱情似火時,她覺得這個男人淡而無味,這時候對她冷淡不感興趣的樣子,反而勾起了她的興趣。 看許臨認真的樣子,她也不想打擾他工作,回到沙發上安靜坐著,如同乖巧的布偶貓一般。 兩個小時在沉悶無聲中度過,許臨終于關了電腦,起身把打印出來的資料放到公文包里,對陸文慧說道:“走吧,我送你。” 陸文慧走回許臨身邊,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方才她坐在沙發上無聊,便對著鏡子化了金色的眼影,映得眼神更為勾人,對他慍慍說道:“今晚留在我住處吧…我想,我可以…” 許臨掰開陸文慧的手,冷淡地看了看她,“今天你倒是有了興致,可是我沒有了,我也明白,像你這樣身份的女人,不能隨便碰。” 陸文慧有些尷尬地把有些亂掉的碎發掖到耳后,“我不會對你死纏爛打的…我在美國上高中時就談過戀愛了…上一任男友是在非洲參加醫療隊的時候認識的…也是好聚好散?!?/br> 許臨感到好笑地盯著她問:“那這些人都知道你是陸鑄鋼的女兒嗎?” 陸文慧垂下了眼眸,搖了搖頭。 許臨接著說道:“如果他們知道,就不會隨便上你了。做/愛需要激情,顧慮打消了我這種激情,除非…你和我結婚。” 陸文慧抬起頭,有些恍然,可是卻不能作出回應,一方面不想那么年輕就把自己未來的人生定下來,另一方面也不想失去許臨。 她理想的模式是,和許臨當戀人,一直當到她對他的感覺不再僅僅是崇拜,更多的是愛戀為止。 雖然迷戀許醫生迷戀了這么多年,可是早熟的陸文慧在情感上是理智成熟的,知道真正的愛情需要日常相處的累積,才能獲得。 許臨突然提出結婚,實在太倉促了。 陸文慧開著車,一路小心翼翼,從醫院出來看見許臨心事重重,不舒服的樣子,便自告奮勇充當他的“車夫”,可是許臨在車上仍不說話,陸文慧主動找話題,他也只是隨聲附和。 外科工作壓力大,也是正常,她也沒有多想。 而此時在許臨腦海里不斷重復的場景,竟是俞晨跟他說之前的相識都只是一場“誤會”。 誤會…難道在手術后“幸存”下來的那些記憶,都只是誤會嗎?俞晨不再容忍他的“隨便對待”了,她不再能守護這個喪失情感的自己了。 內心,不只是失落,還有持久的心痛。 這心痛,讓他只要離開手術臺和重癥間就會不斷重復地回想。 俞晨喜歡的那個人,原來不是他,而是許覺。 這猶如八歲的他從監控屏里看到俞晨和許覺在“洞里”促膝長談時的… 嫉妒。 在美國接受腦部治療后,許臨喪失了情感,對任何人和事都不再有欲望和沖動,這和抑郁癥類似,卻又不是抑郁癥,主治醫生對他說,這種癥狀可能會好轉,也可能不會,人的興奮和沖動,低落和沮喪,其實都是被大腦分泌的成百上千種激素分子綜合cao控的,許臨反問醫生:“那愛情呢?愛情是否也被這些激素分子cao控?”,醫生幽默地說如果人類能夠探索到那么精密的層次,那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一個失戀的人。 之后數日,許臨的各種感覺都在漸漸恢復,唯獨情感這個區域恢復得比較慢,最先回來的是憤怒感,對邢建國和邢東起的憤怒、對父母和許覺的憤怒、對俞達忠和石英的憤怒…經常出現在他記憶里的人,幾乎都成為了他感到憤怒的對象,只有對俞晨,是空白,什么感覺都沒有。 她很特別,可惜各方面的條件在女性里屬于中下,很快被大腦從“結婚對象”的選項里過濾掉了。 可是和她呆在一起,感覺還是很美好的,心情不再那么焦躁,大腦里也不再分泌出那么多“憤怒”。 也許正因為有這原始而又處于最底層的感覺,他才對她提到“許覺”的名字如此敏感而耿耿于懷吧。 陸文慧把許臨送到住處,許臨只說累了,想要一個人呆著,陸文慧沒有勉強他,目送他差不多走到停車場的電梯入口,開車離開了。 他進了家換鞋,手機響起,來電是俞晨,有些迫切地接起,電話里的人卻語氣冰冷:“我和我爸媽…從你的公寓搬出來了…房產證一直在邢老師那里…我再說一次,我不要你的房子,現在不會要,以后也不會要,我也再次請求你,如果你知道許覺的下落,拜托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 許臨的唇角揚起,就算和俞晨隔著電話,也要假裝自己不屑,“你和許覺只不過是八歲的時候被關在防空洞里的小動物而已,他在你心目中有那么重要嗎?” “有,當然有。你就好好做你自己吧,不要再模仿許覺…其實以前警察到過我家里詢問,畢竟我曾經失蹤了一個星期那么久…可是警察也想不通我為什么能逃出來…他們說那個變態殺人狂的兩個兒子和我一樣大,其中一個智商很高,很可能被父親脅迫參與了那個案件…從以前到現在,我從不相信許覺會殺人…站在板凳上的不會是許覺,就是你…你才是許覺的陰影…做完腦部手術,被解放了天性是嗎?那就找你身邊優秀的女人去吧,公寓的備用鑰匙我放在吳韓那里了,你去找他拿,再見?!?/br> 許臨握著手機換了拖鞋,在沙發上呆坐了片刻,燈也不開,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靜坐著,走到飲水機前倒了冷水喝下,胃痛重蹈覆轍,手機這時又響起,是醫院重癥間的護士打來的,說八號床位的孟琴月胸腔滲血,血氧飽和度驟降。 他回到玄關,想了想,從鞋盒里拿出布鞋穿上,匆匆離開。 白志濤也趕到了醫院,孟琴月要被二次開胸,高向群在法國留學的兒子也已到達醫院,情緒有些激動,質問聲在空蕩的過道上回響。 手術臺上,出血原因很快找到,結扎血管留出的線頭太短,導致縫線脫落,白志濤眼見自己犯下“低級錯誤”,心虛地不敢抬頭。 通過將近兩個小時的修補,孟琴月被推出手術室,高向群的兒子上前就揪住了許臨的衣領,質問道:“怎么就二次開胸了!你們這些當醫生的拿不拿我媽的命當回事!是拿紅包吃藥品回扣吃習慣了是吧!這個事情你必須要講清楚。” 白志濤原以為許臨會推他出去“頂包”,可是許臨沒有這樣做,實話實說道:“縫線脫落導致的,責任在我?!?/br> 高向群的兒子用力推了許臨一把,許臨沒站穩,摔倒在地,面色蒼白,高向群心驚地上前阻攔,讓兒子收斂,告知目前是處置醫鬧的風口浪尖,千萬不要在醫院惹事。 白志濤把許臨拉起來,許臨頭上都是虛汗,眼見護士帶保安過來了,用手頂著后腰對白志濤說:“你去重癥間守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br> 沒能支撐到辦公室,惡心感越來越劇烈,他轉彎去了住院部的洗手間,坐在隔間的馬桶蓋上,掏出煙猛抽幾口,鼓嘴咳了出來,轉過身掀開蓋子,把早中餐全部嘔了出來。 嘔得眼淚一個勁流,舌頭發苦,胃酸頂在食道里,又咳又吐。 該死,胃潰瘍不是在美國時已經被治好了嗎?怎么又卷土重來了… 這時高向群走進洗手間,聽見嘔吐聲也沒準備搭理,用完尿池回過頭,才發現坐在地上喘氣的許臨,隔間的門壞了,沒合上,他連忙上前關問道:“你怎么了?沒事吧,…我那個兒子脾氣急躁…剛才推你那一下…你摔到哪里沒有?” 許臨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站起身:“高老師…這次手術是我指導下級醫師完成的…是我的過錯,我的責任…” 高向群先是一怔,卻仍是關心為先,“…你是腸胃不好還是怎么?…知道你當醫生的不容易…你師母的情況也已經穩定了,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說…” “沒...沒事” 高向群猶豫片刻,問道:“我能去你辦公室坐坐嗎?有事想要跟你說?!?/br> 許臨把高向群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剛關上門,高向群就笑著問道:“你和俞晨怎么樣了?想當年你呀,全班學生你誰都不待見,就喜歡和俞晨呆在一起,我是真沒想到在這醫院還能看見你倆…我原以為你會和沈曉桐結婚生子的呢…” 記憶里,就是這位高老師把俞晨安插在他身邊當同桌的。 許臨瞬間對高向群有了感激,緩緩說道:“高老師,我配不上俞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