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忍著眼淚用棉簽沾了消炎的藥水一點點擦拭許臨的鼻腔，側(cè)躺的許臨緩緩睜開眼睛，啞聲說道：“沒事了…”

    她放下棉簽問：“渴不渴？要喝水嗎？”

    許臨眨動了一下眼睛，疼痛的腦袋已經(jīng)讓他連“點頭”這個動作都做不了。

    俞晨拿過吸管輕輕放入他干燥的嘴里，說道：“慢點吸，別嗆著。”

    許臨吃力地吸了兩口，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臂，俞晨收回吸管。

    幾天的照顧，他們之間已有默契。

    “餓了…”歇了大半天，許臨終于有力氣虛弱地說道。

    作為醫(yī)生，他明白，食物是最能增強免疫力的東西，這是營養(yǎng)液替代不了的，就算他的胃接收不了，也要想方設(shè)法多吃，之后還有伽瑪?shù)逗头暖焹蓚€難關(guān)要過，體力要跟上才行。

    俞晨把石英中午送來的青菜瘦rou粥放在微波爐里熱了熱，許臨吃了小半碗就已經(jīng)滿頭大汗。

    看他難受的樣子，她放下碗，坐到他身邊不斷從上到下搓揉他的胸腔和胃。

    許臨強忍著頭部連著鼻腔的劇痛，對俞晨說道：“我還吃得下的，你再喂我一點…..”

    她緊緊咬著嘴唇，坐回凳子上拿起碗，一小勺一小勺地把碗里剩下的粥喂給他。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蔡萌萌出現(xiàn)在門口，她沒有化妝，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憔悴，穿著一件簡單的優(yōu)衣庫黑底白色圓點連衣裙，腳上套著一雙涼拖，像是從家里倉促跑出來的。

    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的趙護(hù)工立馬起身問道：“你找誰？”

    蔡萌萌走到許臨床前，毫不客氣命令道：“把豐僑公寓的房本交出來！”

    俞晨放下碗，站起身大聲說道：“他是病人，麻煩你有事等他康復(fù)以后再說可以嗎？”

    蔡萌萌的眼睛瞪得溜圓，嚷道：“豐僑公寓是當(dāng)初江文濤出錢買的！許臨只是掛著名而已！現(xiàn)在江文濤出事了，我要收回那個房子！”

    許臨閉了閉眼，感覺耳朵根都在跟著痛，整個腦袋就像被人用刀子在里面攪和腦漿一樣，不過還是竭力穩(wěn)住氣息，對蔡萌萌問道：“江文濤…出什么事了？”

    “昨天下午他被紀(jì)委從辦公室?guī)ё吡耍烙嬑颐碌姆孔雍蛙囎涌隙ㄊ潜２蛔×耍B帶他朋友名下的幾棟房子也要被查…景陽醫(yī)院肝膽外科那個特牛掰的屈教授受賄受了兩個多億，上個月被逮捕了，文濤和老屈關(guān)系那么好，早晚要栽…我警告你，你可別想對豐僑的房子打什么主意，別以為你上次耍著花招從我那兒取了備用鑰匙我就進(jìn)不了屋，我還有鑰匙！你要不給我，我就帶人去你抄家！當(dāng)然，你現(xiàn)在病成這樣，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難看！”

    豐僑公寓是江文濤在03年非典的時候買下的房子，那時候北京的房價還沒有瘋漲，江文濤“賣掉”許明坤和江蔚玨在林城的老房、賣掉許臨外公外婆珍藏的字畫和古玩，湊錢付了房款，可是作為公務(wù)員的他為了避嫌，也為了不錯失自己單位的“廉價房”，只能把豐僑掛在許臨名下。

    后來，在許臨和梁雨澤的婚禮上，江文濤主動把房本作為回報許臨的“結(jié)婚禮物”，許臨在德國進(jìn)修的三年加上同遠(yuǎn)工作的三年，執(zhí)拗地用這期間所有存款還上了江文濤當(dāng)初買下豐僑花的錢。

    蔡萌萌從來就認(rèn)為許臨只是江文濤身邊的一個附著之物，推算買下豐僑的年份，篤定買房子的錢是江文濤出的。

    俞晨聽著蔡萌萌的威脅，不明所以，卻見許臨抬眸顫聲說道：“那套房子是我要留給俞晨的…你…休想。”

    她心里一緊。

    怎么會是留給我的…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蔡萌萌輕蔑地著看他：“你這樣子是不想給是吧，行，那我就去你家抄家好了。”

    許臨回道：“你亂來的話….我可以報警….”

    這時，崔教授和崔嬌從門外進(jìn)來，崔嬌厲聲對蔡萌萌說道：“病人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不能說太多話。”

    蔡萌萌目光變冷，對許臨狠狠拋下一句：“我這么年輕就嫁給江文濤，總不能什么都拿不到吧…你給我等著瞧。”

    說完，她怒氣沖沖離開病房。

    許臨實在撐不下去了，俞晨急忙拿塑料盆給他接著，他“哇”地一聲把粥全部吐了出來，牽動鼻腔更猛烈的痛楚，捂著腦袋，后仰倒在俞晨懷里。

    蜷縮、掙扎、撕扯，其間大口大口的胃液和膽汁從嘴里冒出。

    俞晨始終沒能將“為什么”三個字問出口。

    “爸爸，要不給他輸一點止痛藥吧，這樣的疼痛…我怕他心臟受不了….”崔嬌眼里閃著淚光對父親建議道。

    崔教授皺著眉在一旁看著，說道：“他這種情況用止痛藥只會更刺激他的胃**反應(yīng)…會導(dǎo)致胃出血的，只能靠他硬挺…沒有其他辦法。”

    崔嬌看不下去，疾步走出了病房，崔教授嘆了口氣，也跟著離開。

    俞晨想不出其他辦法減緩許臨的疼痛，只能低聲啜泣著不斷親吻他的臉和手。

    許臨看到俞晨流淚，顫抖著伸手為她擦淚，把額頭抵在她的胸前，緊緊抓著她的手，以跪伏的姿勢捱過這陣疼痛，稍稍有了點力氣，便啞著聲音對俞晨囑咐道：“打電話給叔叔阿姨…讓他們把家里的門鎖換了….”

    俞晨哽咽，“你別管這些了…目前身體最要緊…我已經(jīng)跟他們發(fā)微信了，你放心吧….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問…不管怎么樣我都一直守在你身邊….”

    她正說著，許臨傾身又嘔出一口胃液，撕心肺裂地嗆咳，腦袋上的紗布上浸滿了血…..

    胃部應(yīng)激反應(yīng)導(dǎo)致嘔吐過于猛烈，許臨的腦袋又換了一次紗布，俞晨看到醫(yī)生用鑷子一點點撕扯粘連在頭皮上帶血的紗布，指甲都快把手心摳破了。

    守候許臨的這幾天，俞晨感覺就像經(jīng)歷了一輩子那樣漫長，把從未體會過的痛苦都體會到了。

    趁著許臨的短暫昏睡，俞晨去了崔教授辦公室，崔教授說了許臨的治療計劃，先是要進(jìn)行伽瑪?shù)叮倬褪沁M(jìn)行三個療程的放療。

    雖然腦部ct顯示許臨的細(xì)胞瘤被切除得很干凈，做這些都只是為了預(yù)防腫瘤復(fù)發(fā)，他的細(xì)胞瘤其實是介于i級和ii級之間，為了保險還是要做。

    俞晨沉默聽著，崔教授用手扶了一下眼鏡，說道：“因為他胃潰瘍一直沒好，做伽瑪?shù)逗头暖熆赡軙休^大的副作用，老江又在這時候出事了，你千萬要陪著他，別讓他被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擾，我是說這段時間許臨做手術(shù)怎么老江不出現(xiàn)，原來是自身難保了…哦，費用的事情你不要擔(dān)心，邢主任已經(jīng)預(yù)付了款項，他只要安心治療就可以了…這個事情你也不要告訴許臨，老江如果被判刑的話，他未來的路會很難走，說不定還會被老江連累…..”

    崔教授正說著，俞晨接到電話，里面是石英焦急的聲音：“俞晨，剛才是有個小姑娘帶著人按門鈴，威脅讓我們開門，我按照你說的打電話給物業(yè)，讓人把他們轟走了，換鎖的事情很麻煩，要讓許臨自己回來才能換，哎呀，到底是怎么搞的，我就說這個許臨不像話，自己惹了一身事兒還厚著臉皮回頭找你，你不聽我的話呀，吶，現(xiàn)在出事了吧，你是擋不住這些事的，聽話，和我們回林城吧，別呆在這北京了，回去老實成個家……”

    還沒等石英說完，俞晨就掛上了電話。

    這時，護(hù)士又敲門進(jìn)來，急匆匆說病人醒來急著要找俞晨，俞晨條件反射般起身離開辦公室，回到病房看見許臨半躺在床上喘著粗氣，痛哼不已。

    崔教授對俞晨解釋道：“病人這時候情緒容易焦躁，也比較脆弱，你要隨時陪在他身邊，會比較辛苦….”

    俞晨走過去，坐到他床邊，伸手用紙巾擦了擦許臨臉上的汗珠和從紗布上流下的血痕。

    許臨虛弱說道：“我還…還以為你走了…..”

    她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回應(yīng)道：“怎么可能走…是怕我嫌你變丑了嗎？”

    許臨咧開干皺的嘴唇淺笑，沙啞地問道：“我這時候…是不是變成豬八戒了？”

    她伸出雙手輕輕捏了捏他瘦削蒼白的雙腮，“我倒寧可你變成豬八戒那樣胖，也不愿意你瘦成現(xiàn)在的皮包骨，說你是白骨精還差不多。”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俞晨日夜陪著許臨熬過最痛苦的時光，她時常會握著許臨的手唱著《魯冰花》哄他入睡，時常會以“吃一口親一口”的方式，讓許臨更有力氣吃飯，也時常扶著撐著許臨下地活動。

    許臨痛得厲害的時候，她就對他說起在紐約留學(xué)的那段時光，自己是如何呆在那八平米不到的半地下室自閉，從紐約回國后的半年，她已經(jīng)邋遢得不像一個女生，甚至?xí)幌胂丛璨幌氪驋叻块g，就連伸手移動一下手邊的東西都會覺得累…那半年是她活得最黑暗的時光，覺得自己做什么都很失敗，無顏見人，家里來個鄰居都會緊張不已。

    是他留下的高中筆記拯救了她，讓她想要重新開始，并最終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俞晨的敘述中，許臨似乎不那么痛苦了，半闔著眼就要睡去，俞晨呼了一口氣，心想果然自己失敗的經(jīng)歷比較有治愈作用，正想松開他的手，沒想到在離開的一瞬他就睜開了眼睛，巴巴望著她問道：“你要去哪兒？”

    “我叫了外賣，成天和你清湯寡水都吃厭了。”

    “叔叔阿姨…還在北京嗎？”

    “在，我媽明天還要來送飯….”

    “萌萌…沒有找麻煩吧….”

    “我跟你說過，你不用cao心這件事情….”

    “俞晨…我把房產(chǎn)證放在邢老師那里了…蔡萌萌是拿不走的，你放心….”

    “你這人真搞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的房子我才不cao心呢…..”

    俞晨說這句話本是為了故作輕松，卻沒想到許臨的臉?biāo)查g就皺了起來，問俞晨：“你始終是把我當(dāng)作外人…和你爸爸mama一樣…對不對？”

    她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你跟蔡萌萌說要把房子留給我…又是什么意思？”

    許臨看著她，緩緩解釋道：“萬一…我有什么意外…我想讓你繼續(xù)做你想做的事…幸福過完這一生…”

    “沒有你…我哪兒來的幸福？”

    俞晨心酸的同時，發(fā)現(xiàn)許臨還是明白俞達(dá)忠和石英是把他當(dāng)作外人的，并且很在意，并且…將這份在意藏得很深，深到身體的疼痛到達(dá)極致之時，他才會表現(xiàn)出來。

    “許臨，現(xiàn)在，此時此刻，我就是你最親的人，我等不到你做完第二次手術(shù)了，我們結(jié)婚吧，這樣…你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我的…哼！”

    他癡癡地盯著她不說話。

    她忽然“命令”道：“閉上眼睛。”

    許臨依照她的話閉上眼睛，俞晨從他的眼睛開始親吻，先是右眼，后是左眼，然后是鼻子，然后是嘴唇。

    許臨忍不住和她唇齒交纏，互相探入….

    俞晨頗有滿足感地對他說道：“終于把你的臉親了個遍，此生無憾…如果你有意外…我跟你走。”

    許臨一怔，卻也不知該如何勸解俞晨。

    始終，難以從這個女人的氣息里解脫。

    …

    石英中午到醫(yī)院送飯，看到許臨的腦袋已經(jīng)拆線，舒了口氣。

    這次俞達(dá)忠跟著一起來了病房，石英對俞晨譏諷道：“你這可以算是對他寸步不離了，都一個多星期在這兒和他同吃同喝，要什么東西就催我給你送過來，我是你們的搬運工嗎！？白發(fā)人照顧黑發(fā)人，你們虧不虧心？現(xiàn)在他腦袋也拆線了，我打算休息了。”

    許臨忽然說道：“石阿姨，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叔叔來北京做心臟手術(shù)的費用全免，你給我一個銀行賬號，我把錢打給你。”

    俞晨一驚，心想這個人自己處于多事之秋,卻還在記著當(dāng)初不靠譜的承諾，俞達(dá)忠連忙對許臨笑道：“我做手術(shù)的費用都在醫(yī)院付清了，你原先說的話也是，哪有在醫(yī)院治病不花錢的呢？這事你不用cao心了。”

    許臨一邊用勺子劃拉著碗里的雞湯，一邊說道：“石阿姨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我為您出手術(shù)費是應(yīng)該的。”

    石英盯著許臨，語氣冷冰冰的，“你顧好你自己吧，我和老俞才不想要你的錢，這次你出院以后就不要再纏著我們家俞晨了，樹要皮人要臉，不要再這樣厚著臉皮貼著我們家俞晨不放手，你看她這段時間都瘦成什么樣了…..”

    “媽！”俞晨阻止石英再說下去。

    “難道我說得有錯嗎！？王晞?wù)f你這段時間都沒去診所上班了，別人是在北京掙錢打拼未來的，你俞晨是在北京來給別人當(dāng)免費保姆的！？我和你爸已經(jīng)決定不住豐僑了…哼，那房子指不定是誰的呢，還不是靠他舅舅給他買的！上次那幫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去鬧一回…俞晨啊，你應(yīng)付不了這些復(fù)雜的事情，呆在他身邊簡直是自不量力你知道嗎！？這種病秧子，身體要你伺候，家事要你伺候，以后你就得沒完沒了伺候他！他事隔這么多年回頭找你，你把他當(dāng)成個寶貝是吧，你知不知道男人只有跌價了才會回頭！…以后你終有一天會支撐不住，會厭倦的！到時候你日子該怎么過！你說你單身，好歹自由一個人，再加上這么一個累贅，你這輩子真的就毀了！”

    “行了，石英，你別說了。”俞達(dá)忠聽到石英把話說成這樣，知道她已經(jīng)是爆發(fā)在即，連忙推著石英朝病房門口走。

    “你少跟我動手動腳！你有什么資格阻攔我教育我女兒！都是你溺愛她溺愛慣了才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石英轉(zhuǎn)身掀開俞達(dá)忠的手，嚷道。

    許臨輕嘆了一口氣，放下湯匙，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沉靜地對俞晨說道：“你先跟叔叔阿姨回去吧，有什么話好好跟阿姨說，別跟阿姨動氣…”

    “可是…你明天就要做伽瑪?shù)读恕业门阒恪?”俞晨紅著眼。說道

    “沒關(guān)系的，這里有趙護(hù)工….我這不已經(jīng)拆線了嗎？….好好陪一下叔叔阿姨…說話別著急，平心靜氣。”他堅定地抬眸看著俞晨。

    石英又從病房門邊回來緊緊拽住俞晨的胳膊，俞晨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跟著父母離開病房，盯著許臨的目光一直不放心。

    關(guān)門聲響起，許臨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拿起湯匙繼續(xù)小口喝著雞湯，其實今天明明胃好多了，腦袋和鼻腔的疼痛也已經(jīng)消失，俞晨卻在自己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被父母帶走……。

    俞晨跟著俞達(dá)忠和石英走出醫(yī)院，石英在出租車上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撥出一個視頻遞給俞晨。

    上面是去冰島時，在瀑布前被楊禹鯤拍到的畫面。

    石英盯著她說道：“你這孩子和楊禹鯤跑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都不跟我和你爸說。”

    “你加了楊禹鯤微信？”

    “有什么不能加的？他是楊卿山的兒子，老俞原先和王晞的爸爸王朝陽、還有這個楊卿山，他們都是紡織廠的工人，是老熟人了，后來楊卿山生意做大了，也和你爸疏遠(yuǎn)沒聯(lián)系了，可你居然跟楊禹鯤認(rèn)識…我覺得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段緣分…楊禹鯤跟我說了江文濤的事情，說是已經(jīng)被紀(jì)委帶走雙規(guī)了，財產(chǎn)全部凍結(jié)，好像江文濤一家子連同岳父岳母都被叫去紀(jì)委問了話…我跟你說，這件事情遲早要調(diào)查到許臨這里來…你給我離他遠(yuǎn)一點！”

    俞晨皺眉，心想楊禹鯤這段時間還在接近自己的父母。

    俞達(dá)忠坐在副駕，一路沉默，聽著石英對俞晨的絮叨，好幾次回過頭看俞晨，卻都是欲言又止。

    下了車，石英寸步不離地拽著俞晨的手，“楊禹鯤一次性給了五百萬現(xiàn)金，讓你和許臨分手，他說他喜歡你…..。”

    俞晨立馬回嘴：“可是我不喜歡他！”

    回到豐僑，俞晨看到了鋪在茶幾桌面上的一沓沓人民幣，簡單而粗暴。

    石英對俞晨說道：“錢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須跟許臨斷了關(guān)系。”

    這時，一直沉默的俞達(dá)忠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俞晨這才發(fā)現(xiàn)電視上插著u盤，屏幕亮起，里面出現(xiàn)許臨和一個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穿著黃色碎花連衣裙的瘦弱小女孩，俞晨猜測這個小女孩就是許曉曉。

    畫面應(yīng)該是放在桌上的隱藏攝像頭拍的，像素很高，也因此俞晨一眼認(rèn)出屏幕里的男人就是許臨，背景就是公寓的客臥，曉曉在床上玩著玩具小熊和布娃娃，許臨陪著她玩了一會兒，用手肘撐著膝蓋揉了揉太陽xue，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然后整個手掌覆在了后腦勺上。

    忽然，他轉(zhuǎn)身將曉曉手里的小熊搶過來扔在地上，一把提起她的胳膊，將她摔到了地上，然后蹲在曉曉面前一巴掌一巴掌地扇著她稚嫩的腦袋…巴掌使了力氣，曉曉被扇得癱倒在地，直到梁雨澤沖進(jìn)來，將曉曉抱離許臨面前。

    視頻到這里結(jié)束，屏幕變黑。

    俞達(dá)忠語氣沉重地問俞晨：“這樣的許臨，你承受得住嗎？俞晨，有時候知難而退，也是一種選擇…

    俞晨沒說話，這樣的許臨確實是陌生的，是她從未見過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做伽瑪?shù)叮S臨都沒再接到俞晨的微信和電話。

    在放射室戴著頭盔被各種各樣的射線照了小半個小時，趙護(hù)工扶著他回病房，全身已經(jīng)一點力氣也沒有。

    下午連稀粥都喝不下，白血球和血小板都在急劇減少，發(fā)汗發(fā)得嚴(yán)重，電解質(zhì)失調(diào)，躺在床上側(cè)著身，一邊輸著液一邊盯著床頭柜上的手機，希望能聽到一點聲響，微信音終于有了提示。

    他迫不及待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卻是楊禹鯤發(fā)過來的視頻，是他曾經(jīng)動手摔許曉曉的畫面。

    楊禹鯤發(fā)了信息：這段視頻是梁雨澤交給我的，已經(jīng)轉(zhuǎn)交給俞晨一家，如果你不離開俞晨，那這段視頻我就會放到網(wǎng)上給大眾作評論，作為一個父親，作為一個醫(yī)生，竟然會虐童…這條新聞應(yīng)該會蠻吸引眼球的…

    許臨拔了輸液管，想要從床上起身，腳下發(fā)軟卻重重摔倒在地上，趙護(hù)工進(jìn)來，看見在地上趴著起不來的許臨，被嚇了一跳，連忙把他從地上扛回床上，勸道：“出什么事了…現(xiàn)在最重要是休息，你心率和血壓都太高…別著急…有什么事你吩咐我，我?guī)湍戕k…”

    “俞…”此時的他已經(jīng)虛得發(fā)不出聲。

    …

    俞晨抱著保溫桶站在門邊，怔怔望著倒在地上極度虛弱又焦躁的他，許臨看見她，心里的弦頃刻間放松，身子一軟，頭歪倒在趙護(hù)工的肩膀上暈了過去。

    在俞晨看到那段視頻之后，雖然整個腦袋因為極度的緊張而有過短暫的空白，卻并沒有慌亂，更不曾質(zhì)疑許臨的本性和人品，其實從許臨在視頻上捂著頭的舉動來看，俞晨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他的腦瘤所致。

    這段時間在醫(yī)院照顧許臨，她已經(jīng)目睹過這個人在沒有意識的狀態(tài)下四肢抽搐、情緒狂躁的情景。

    攝像頭的位置正好攝到了許臨的全臉，并且是高清，俞晨知道這是人刻意為之，

    她知道，許臨現(xiàn)在正是最需要她保護(hù)的時候，不能被嚇怕，更不能退縮，不管是對父母也好，對楊禹鯤和梁雨澤也好，對待周圍的一切，她都要神經(jīng)繃緊，專注地去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

    害怕沒用，眼淚更是沒用。

    她先是把電話打給了楊禹鯤：“來把你的錢拿回去吧，不然我就報警，說你送這么多現(xiàn)金到我父母面前準(zhǔn)備洗錢，楊禹鯤，我知道你那天在許臨手術(shù)前去了他病房，你離開后他就胃出血…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本來我是不討厭你的，更談不上恨，但是你現(xiàn)在傷害了我最愛的人…你既然什么都做得出，那我也同樣。”

    楊禹鯤在電話里說道：“俞晨，我真的喜歡你。”

    俞晨冷笑：“你的喜歡來得太遲，我在十五歲就喜歡許臨了。希望這是你第一次作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露出最猙獰的面目，我在這方面也是過來人…同樣這樣勸告你。”

    說完，掛上了電話。

    石英看到俞晨打電話時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從俞晨臉上看到“堅定”兩個字。

    俞晨此時也對俞達(dá)忠和石英心存感激，感激這二老歷經(jīng)沉浮走到今天，面對五百萬的現(xiàn)金才能沒有動搖，沒有立即把她這個當(dāng)女兒的“賣給”楊禹鯤。

    她忽然雙膝一屈跪在他們面前，說道：“爸媽，視頻里的許臨生病了，就憑你們對許臨的了解，也不會相信他是能這樣對待孩子的人…他現(xiàn)在雖然做完手術(shù)，傷口也拆線了，可仍然處境很艱難，以后還要很多難關(guān)等他闖…我求你們不要傷害他了好嗎？求你們了…”

    淚水從俞晨眼角湍湍如泉流般淌下，不過她吐字清晰，不懼不怯，不管怎樣，愛護(hù)子女是父母的本能，俞晨對父母同樣還懷有信任。

    “你起來吧，地上涼…..”俞達(dá)忠上前扶起俞晨。

    石英的表情仍然是冷冰冰的，不過這時候她也有了反思…畢竟，俞晨已經(jīng)三十四歲，該流走的青春，已經(jīng)流走了，她要這般執(zhí)迷不悟，沒人能勸得住。

    俞達(dá)忠意味深長對俞晨說道：“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許臨以后情緒不穩(wěn)的時候，萬一也對你拳腳相向該怎么辦？你有想過這些嗎？”

    “爸爸，我看見過他發(fā)作的樣子，那時候…他唯獨不會對我動手….只有我能安撫他….如果他以后控制不了情緒，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也想呆在他身邊，當(dāng)然我會保護(hù)好我自己，但是我會陪著他，一直陪著他…..”

    石英看到俞晨這樣子，忍不住譏諷了一句：“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俞達(dá)忠望著俞晨，心知不管自己和石英如何阻攔，也沒用了。

    夜晚，他把電話打給楊卿山，“老楊，謝謝你的盛情，可是兒女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再說咱們這些年都生分了，做親家不合適...這件事我看就算了吧。”

    …

    陸文慧從同遠(yuǎn)醫(yī)院下班，走到停車場，看到許臨開的昂科雷就停在她的車對面。

    俞晨從車上下來，用力關(guān)上車門。

    “小陸，好久不見了。”她走過來，主動對陸文慧打招呼。

    陸文慧微微一驚，對俞晨說道：“車?yán)镎劙伞！?/br>
    悍馬車?yán)铮岢堪咽謾C里的視頻片段播放給了陸文慧看，陸文慧一驚。

    俞晨解釋道：“當(dāng)時他患的應(yīng)該是海馬區(qū)膠質(zhì)腦瘤，雖然是良性，不過我在網(wǎng)上查過，也會造成情緒無法控制等情況，何況許臨的腦神經(jīng)…從出生開始就比正常人要敏感很多…”

    陸文慧收回目光，盯著方向盤情緒低落地說道：“俞晨姐…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又為什么要給我看這個視頻，是想要消除許醫(yī)生在我心目中留下的完美印象嗎？”

    “你這段時間沒有去醫(yī)院探望許臨，我知道，你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選擇了遠(yuǎn)離，對吧？”

    陸文慧點點頭，“是啊，自從他上次在我車上吐了血，自從我想要主動接近他而被他冷淡地拒絕…俞晨姐，我看到他為了愛你…所付出的種種，我非但沒有死心，反而對他的情感越來越深，我這樣是不是特別不好特別過分？再然后，聽說他得了腦瘤，聽說他在住院，聽說你在醫(yī)院寸步不離守著他照顧他…我怕我會越來越嫉妒你，世間這么多男人，我不相信我找不到和許臨具備一樣品性的人…雖然我知道尋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陸…”俞晨非常理解陸文慧此時的感受，咬了咬嘴唇，猶豫片刻還是對陸文慧繼續(xù)說道：“如果楊禹鯤用這個視頻威脅許臨，你會幫助你的許醫(yī)生嗎？”

    陸文慧微微一驚，對俞晨問道：“這個視頻是楊禹鯤給你的？怎么視頻會落到他手里！？”

    “這…說來話長，許臨有過一段婚姻，他前妻…也就是視頻里的這個女人…現(xiàn)在也是思林集團(tuán)的人，名叫梁雨澤….”

    “我知道，梁雨澤是思林分管醫(yī)療事業(yè)部的副總裁，還是董事會秘書…我沒有見過她，只是聽說過….”

    “視頻里這個小女孩…也就是許臨的女兒，名叫許曉曉…曉曉有先心病，梁雨澤找關(guān)系為曉曉聯(lián)系了心臟移植，沒想到被許臨舉報了‘插隊’的事情，梁雨澤為此懷恨在心，所以想要報復(fù)許臨…..”

    陸文慧目光瞬間明了，忽然問俞晨：“你這是想尋求我的保護(hù)嗎？或者說…尋求我爸爸的保護(hù)。”

    俞晨點點頭，“是的。”

    陸文慧嘴邊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那如果我讓你和許醫(yī)生分手作為條件，如何？”

    俞晨郁郁說道：“那我不會同意，因為我如果這時候再對許臨提分手，他可能會沒命…”

    陸文慧撲哧笑起來，笑得目光濕潤，對俞晨說道：“許醫(yī)生為張叔叔做過心臟移植，這件事找他，就可以幫許醫(yī)生順利擺平了，我甚至還不用找我爸，許臨是因為性格孤冷，不然他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到很多保護(hù)傘…那個楊禹鯤，是楊卿山的私生子而已，在思林集團(tuán)根本說不上話，梁雨澤就更不用說了，太小的角色。”

    ……

    許臨發(fā)燒了，溫度越來越高，身體狀況就像回到了剛做完手術(shù)最糟糕的時候一樣，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喝一點水，沒過多久都會全部吐出來，。

    崔教授對俞晨解釋是因為許臨的免疫力太差，高燒反復(fù)，不得不輸退燒藥，但是這又刺激了他那脆弱的胃。

    夜晚，許臨輸著營養(yǎng)液昏睡，三十九度左右的高燒一直持續(xù)不退，肺部咕嚕咕嚕的聲音又響起，咳嗽不停。

    俞晨緊緊握著他的手，他昏沉中喊出曉曉的名字，“曉曉…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這就去見你…曉曉….”

    她眼里盈著淚光將許臨的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用手擦了擦許臨頭上的汗說道：“我在你身邊呢，你要去哪兒…你哪兒也不許去…..”

    次日中午，許臨的情況終于稍稍好轉(zhuǎn)。

    俞晨帶來了蛋花湯，在里面加了點饅頭，掰成見方的小塊，泡在蛋花湯里泡軟，許臨勉強能吃下去，可是俞晨明顯感到許臨的態(tài)度消沉了許多，不再主動握她的手，連看她的時候都很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垂眸聽任她的支配。

    俞晨想要喂他吃，他執(zhí)拗地要自己端碗，但是端一會兒就端不住了，碗從他手里掉到地上，弄得面前被子上都是湯。

    無奈，又重新給他盛了湯，他又說他喝不下，這次俞晨皺起了臉。

    許臨生怕那表情又是嫌棄，硬是把整碗湯一口氣灌下去，還沒來得及把空碗遞還給俞晨，就把喝進(jìn)去的湯嘔到了碗里，甚至帶了血絲。

    俞晨心里慌張不已，不斷用紙巾擦拭他的嘴和手，他忽然說：“我也許真的只是一只流浪狗而已，還不如順順….”

    她目光一凝，往許臨發(fā)著汗的額頭上親了親，說道：“不許你這樣說自己…記得你以前總是跟我說，會好的、會好的…怎么現(xiàn)在開始打退堂鼓？”

    許臨臉上恍惚，怔怔地，不再看她。

    半夜，許臨全身酸痛醒來，怎么也睡不著了，本想著俞晨此時應(yīng)該回去了，卻見她在他稍微想要坐起身的時候就從旁邊的陪護(hù)床上翻身下床，走過去為他調(diào)高床頭，坐到他面前問道：“怎么了？又痛得厲害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