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俞晨撐著許臨的塑料雨傘回到家,大雨已近尾聲,屋檐淅淅瀝瀝滴雨的聲音讓她感到不安。 之后幾天她一大早就往外溜,溜到奶茶店里看小書,書里的愛情段落讓她看得新奇而向往。 奇怪的是這幾天她都沒有再遇見他,就算故意在他常去的小賣部門前等待,也沒能遇上他。 俞晨覺得自己還真是矛盾,一方面厭煩他對自己的管束,一方面又因為遇不上他而擔憂。 擔憂最終超過了厭煩,拿著他留下的塑料雨傘,俞晨停在許臨家的紅木門前。 防盜門沒關,門口放著那雙濺著密密麻麻泥點子的新球鞋。 她敲了敲門,敲了兩下,門就開了,眼前這個人的臉色蒼白了很多,一手撐著墻壁一手叉著腰,肩膀微微放低。 俞晨支支吾吾問道:“你…你怎么了?” “沒怎么。” 他轉過身,在白布沙發上坐下,俞晨這才發現他的臉和沙發上的布一樣白。 她內心更加慌張,“我…我還你傘。” 他翹起腿拿起一本《外科學基礎知識》放在膝蓋上翻看, “這幾天,你呆在奶茶店里看書看夠了嗎?” 聲音冷冷的,還有些沙啞 “你怎么知道我在奶茶店….” 他翻著書忽然問她:“你想過以后要干什么嗎?” “什么干什么….” “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能說說嗎?” 俞晨搖搖頭,“我只有十五歲,比周圍人都歲數小,這個問題我還可以再想想,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北大物理系…不是我想要的選擇。” 說完,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廖小波把這個名額看得太重,如果他想要,我就給他好了。” 俞晨嘴角一撇,想著他說的這話實在氣人,“北大你都不想去,那你想去哪里?” 他的眼睛終于從書上轉移到俞晨臉上,定定望著她,“我想當一名外科醫生。” 俞晨發現,這人抬眸變成單眼皮的時候就會變得特別嚴肅。 她冷笑一下,不屑道:“治病救人、救死扶傷?你這理想也是蠻符合老師家長的價值觀…..” “不,這些都不是。我說我最想做這件事,并不是因為這件事在社會上的價值或是給人帶來的成就感,我最想做源自于我最喜歡,我喜歡拿手術刀,喜歡讓一個瀕臨衰竭的東西變得鮮活起來。在給那些動物做手術的時候,我整個人沉浸在里面,完成的時候心里就會感到很愉悅,這就是一個人喜歡做一件事的時候。 俞晨,你有這樣的事情嗎?你如果喜歡看小說,你可以試著去寫小說,你如果喜歡看漫畫,你可以試著去畫漫畫,可是如果去追星,那我認為,就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了。” 從前,俞晨心想不管怎樣自己都是小學跳級讀的書,任何事情對于自己都還有兩年的轉圜余地。 現在,身邊有了同齡人,不管是許臨或是沈曉桐,內心都比她要成熟很多,他們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是她俞晨,在學校讀書也只是為了一次考試成績,從不會去想未來,更不會談理想。 “我….”就像是數學老師讓她上黑板做題,寫了一個等號,就什么也寫不出來了。 俞晨這時看見他手背上貼的的淡藍色輸液膠帶,想起在演唱會結束后下的那場暴雨,他沒有拿傘就離開…是自己間接導致他生病的。 “你最好趕快找到你想做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書上,眼眸垂下,俞晨這才發現他的睫毛不長也不短,剛好能散發溫柔,卻不顯軟澀。 “我…我也想考到北京。”她忽然說道。 許臨抬頭望向她。 “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過想去北京是一定的。”她的語氣里帶著堅定。 …… 俞晨把許臨的“夏令營補貼”原封不動還給了石英。 紙幣上沾的泥巴已經干凝,俞晨用手大咧咧地劃拉了一下,遞給石英,石英輕嘆一聲,說道:“許臨這孩子,懂事是挺好的,可是凡事都想得深、心重,看著就不像一個孩子了,平時也沒見有什么親戚往他家里走動,真是可憐。” 她咬著嘴唇想了想,忽然請求道:“我想回縣城去看一下外婆,到了高三就更沒時間了。” 石英惡狠狠地瞪著她,“你看看你期末考成什么樣子了!還想著偷溜出去玩!?” “我是想著去看外婆!又沒想著要出去玩,你神經怎么這么敏感!” “期末考倒數第一還理直氣壯!不行!這個假期你哪里也不許去,就給我呆家里復習!” 俞達忠過來對石英勸道:“她說要回去看外婆也是情有可原,以前她上幼兒園都是外婆送她,現在老人生病了,她去盡盡孝心也好,我倆也和她一起去,將就去鄉下踏青,就當做旅游了。要不把樓下的許臨也帶上吧…這孩子怪可憐的,帶他一起出去走一走….” 俞晨故作抵觸地說道:“人家連北京都去過了,不一定愿意跟我們一起去。” 石英懟她:“那不一樣的,讓他體會一下家庭的氛圍多好,你這小孩啊就是被我和你爸慣壞了,根本不會關心別人!” 俞晨沒再說話…這次提出去縣城探望外婆,本來就是為了告訴外婆….她認識了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子…….。 那時候俞達忠開的是淺棕色的皇冠車,他和石英的家鄉在同一個小鎮,兩家托各自的關系讓他們在林城的一家紡織廠當工人。 紡織廠改制早,俞達忠索性自己出來單干,憑借著人脈搭上了建筑承包這條線,事業有了起色后,石英也從紡織廠出來,幫助丈夫打理財務。 兩人的生活越來越富裕,從城西棚戶區一處漏水的屋子搬到城東獨門獨院的小別墅,不過別墅區離林城一中遠,兩口子只能在學校租房,不想讓她在上學放學的路上折騰。 許臨是這對夫妻見過最奇妙的孩子,俞達忠的性格比較沉穩,不喜夸人,可是對于許臨也總是流露出贊賞的目光。 俞晨此時的腦海里構建的是許臨和她一起走在鄉間油菜花地里的場景。 石英下午一如既往讓許臨上樓吃飯,看見他似乎又瘦了一些,不由生出愧疚,覺得自己去云南和舊識好友玩耍玩得太久,連家里的孩子都不顧了。 奇怪的是俞晨倒是白里透紅,還隱隱生出雙下巴。 石英對許臨念叨道:“你這幾天不會又在吃泡面吧?阿姨跟你說過多少次,泡面里帶著防腐劑,要少吃。” “媽,他瘦得跟骷髏架子一樣,跟吃不吃泡面沒關系!你看我,還不是白白胖胖。”俞晨得意地說。 “那你都吃什么了?怎么不想著帶上許臨?” 俞晨掰開手指數起來:“披薩、奶茶、肯德基、羅鍋….。” 石英冷哼一聲對俞晨責備道:“你怎么不在家做飯!我說你這孩子就是懶!你們倆炒個蛋炒飯也行啊!我出門之前讓你順帶照顧樓下,你是怎么答應的!” 俞晨看了看許臨撕了膠布仍有針眼的手背,咕噥道:“他和我鬧別扭,搞消失搞了好幾天,可不關我事。” 石英順著俞晨的目光,這才注意到許臨手背上干掉的血眼子和創口貼貼過的痕跡,忙拿起他的手看了看,問許臨:“怎么回事啊?你這是又生病了嗎?” 許臨忙縮回手,對石英說:“不是,做作業的時候不小心被圓規扎了。” 石英有些擔心地發出邀請:“我還跟老俞商量著明天帶你和俞晨回我們老家縣城逛一逛呢,你如果生病的話,那就不能去了…..” 許臨有些迫切地重復道:“真的是圓規扎的。” “那你愿意和我們一起去嗎?” 他看了看俞晨,很快答應道:“愿意。” 俞晨不動聲色,嘴角卻禁不住上揚。 好興奮,盼著明天趕快到來…… 皇冠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許臨坐在副駕,石英和俞晨坐在后座。 考慮到許臨有頭痛的毛病,很可能會暈車,石英把副駕的位置讓給許臨,俞晨心里生出小小失落,想著不能和許臨坐在一起了…. 路途中,石英說起在云南看到的風景,玉龍雪山、昆明石林、麗江古城…,她去了云南很多次,那邊的景點幾乎逛了個遍。 過了公路第七道彎,許臨喉頭的吞咽越加頻繁,捂著嘴噯氣。 石英連忙從后面遞上水和塑料袋,“要吐就吐在袋子里,吐完涮涮嘴。” 俞晨心里緊張而擔憂,討厭這復雜莫名的情緒,慣性般嘲諷:“男生暈車,還真是少見。” 石英皺眉打了打她的手臂,小聲喝道:“閉嘴!” 許臨拿著塑料袋和水,卻死忍著不吐,俞達忠一邊開車一邊擔心地看了看許臨難受的樣子,他卻對俞達忠提醒道:“叔叔,小心開車。” 俞達忠一愣,收回目光。 俞晨望著車窗外,山下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田野,有金黃色的菜花田、有翠綠色的水稻田、有暗棕色的養殖田。 可是萬千風景在她眼里都暗了下來,其實希望現在暈車的人是自己。 這是她十五年來第一次…為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去擔心,甚至想要把他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 車臨近中午的時候進了縣城,正是趕集的時候,背著五顏六色背簍的行人在馬路兩旁的集市上采集東西。 許臨吃了暈車藥,昏昏沉沉睡著,俞晨從車窗伸出腦袋,好奇地打量窗外豐富多彩的人和景,想著到地方以后,要帶許臨從哪里開始玩耍為好。 俞達忠在路邊停了車,和石英下車去買菜,中午準備在住處用山菌煮湯。 俞晨留在車上,傾身向前看了看閉著眼睛的許臨,說道:“知道你沒睡,睜開眼睛吧。” 許臨緩緩睜開眼睛,俞晨看他鬢角還在淌汗,知道他仍不舒服。 “你…還在難受?”她有些膽怯地低聲詢問,又想了想,用塑料袋裹著手從旁邊的粉色斜跨小包里拿出薄荷糖遞給他,“這個會不會讓你舒服一點…” 許臨扭過頭,接過她手里的薄荷糖,臉上浮現出淺笑。 雖然只是嘴角揚起來一點,俞晨也看得出他在用力。 “我…是不是給你添負擔了?”他含下一粒糖,望著慫拉腦袋一臉難過的俞晨,垂眸問道。 俞晨眨巴著眼睛看他,淚水忽然就掛不住了,從眼角淌出。 “你在擔心我….”他的眼眸更低了,帶著燦燦的笑意。 俞晨低著頭不敢看人了,從粉色小包包里又拿出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伸手擦了擦許臨鬢角的汗珠,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那不你說的嗎…想要永遠住在我家樓下…可是…我也想問你…你喜歡我爸爸mama…那你喜歡我嗎?….” “咚、咚、咚….” 俞晨在小說里看到的女主角告白時,都是心跳加速的,可是輪到自己,卻感覺心跳變得越來越慢,連呼吸都快接不上氣。 “你說呢?” 正說著,他忽然俯身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碰觸,卻讓俞晨在這一刻完全失掉了呼吸,逐漸變慢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車窗外,集市上的鬧嚷和喧囂都消失了。 許臨從車后窗看到俞達忠和石英的身影,頃刻間從俞晨面前彈開,正色坐回副駕,面朝前窗。 俞晨石頭一般坐在后座中間,垂眸呆呆盯著駕駛座和副駕中間的車盒子皮面,蕩漾的心境久久難以平靜。 俞達忠和石英一人提著蔬菜,一人提著山菌走回車邊。 石英拉開車門,對俞晨催促:“坐里面去,發什么呆!?” 俞晨就像是被什么驚到了,觸電般把身子移到里面的座位。 “舒服一些了嗎?馬上就到了,到了住處你就可以安心睡覺了。”俞達忠坐上駕駛座,一邊綁了安全帶一邊對許臨關問。 許臨和俞晨都不說話,一個繼續昏昏欲睡,一個目光盯著窗外。 俞達忠和石英也沒太在意這兩人的反應,石英捻著袋子里的蔬菜,笑著滿意地說:“鄉下的蔬菜就是便宜又新鮮!” 俞晨的外婆家住在一棟五層單元樓,房子蓋在坡上,停車場離樓房還有段距離。 幾人下車后爬著坡,許臨走上前對拎著東西的俞達忠說道:“叔叔,我來拿吧。” 俞達忠用手撫了一把他汗膩膩的頭頂,說道:“這趟也把你累得夠嗆,是叔叔考慮得不周到,應該把我工地上那輛越野開來的,越野坐著舒服一些。” “是我自己體質不好….” “體質不好就要鍛煉身體,你們這些小東西現在都不愛運動,想當初我和俞晨的mama在工廠做活,閑著沒事就會扎馬步。” “嗯,我會注意鍛煉的。” 俞晨和石英走在前面,俞晨的腦袋直到現在還在發懵,看到許臨的背影就會心跳加速,只能走到他前面,跟在石英身邊。 上了坡,他們又下了一道不算短的梯坎,終于到了樓下,俞達忠見許臨的額頭仍在冒汗,問道:“你沒關系吧?” 許臨用手背擦了擦汗,“是天氣太熱了。” 走到樓門前的時候,石英扭頭看了看許臨,不放心地又走回他身邊,從背包里掏出礦泉水遞給他,“喝點水,你看著像是要中暑。” 許臨聽了石英的話拿著礦泉水喝起來,喝得不少,石英不由說道:“你這孩子口渴怎么不說啊!” 俞晨過來,對石英說道:“他在學校就是個忍者神龜啊。” 石英用手指彈了彈俞晨的額頭,說道:“龜龜龜!龜你個頭!有你這么跟同學說話的嗎!?會不會尊重人!?” 沒辦法,俞晨知道自己和俞達忠石英的語境是兩代人的鴻溝,不可連接也不可跨越。 她用手碰了碰疼痛的額頭,心想這里是剛才被許臨親到的地方….怎么能隨便捱磕…..偷偷瞪了石英兩眼。 一行人爬到三樓,俞晨的外婆家終于到了,三室一廳,房子不是很規則,客廳較細長,臥室也很小,長久沒人居住導致房子有股發霉的味道。 石英只打算在這里住一天,外婆因為腸梗阻在醫院長期住院,已經不能進食,也不打算再進行手術。 “跟你說,一會兒去醫院看完外婆,你就給我老實回來做功課!不要想著出去瘋玩!讓許臨給你補習!明天一早你爸開車帶我們去野外看看,下午回城!” “這么快!時間這么緊玩什么啊!”俞晨不滿地抱怨。 “帶你出來溜一趟已經不錯了,你就知足吧。”俞達忠眼見妻子的臉色陰沉下來,連忙在一旁幫腔。 許臨坐在凳子上從書包里翻出一本練習冊,對俞晨說道:“這是我剛做完的物理模擬題,你看看吧。” 俞晨氣不打一處來,她很不明白許臨這個人怎么總是給她一半晴天一半雨天,總是要在俞達忠和石英當“乖寶寶”。 俞達忠和石英搭檔在廚房做飯,許臨在桌前對俞晨提醒道:“想要考到北京,你就不得不付出努力,不然你就算復讀也考不上。” 如此狠厲的話…是親自己額頭的人說出來的嗎!?剛才會不會只是那輛破皇冠突然抖了抖,才讓他的嘴唇剛好碰到了自己的額頭….. 俞晨的心境從春光燦爛的芳草地又變回陰暗潮濕的水簾洞…. 俞達忠和石英本是不打算帶許臨去醫院探望俞晨外婆的,沒想到俞晨一個勁拉著許臨的胳膊讓他跟著。 外婆在她心目中是最慈祥和藹的人,小時候每次和沈曉桐從幼兒園出來,都能得到外婆獎勵的卓別林冰淇淋,因為她答應外婆在幼兒園不再欺負小朋友。 “有話好好說。”這幾個字就是外婆最先教會她的。 許臨欣然答應和俞晨一同前往。 縣醫院很快就到了,許臨走到住院樓進門處時,感覺陽光充滿金屬感,照得身體越來越沉。 石英看他不舒服的樣子,責怪道:“你啊就不應該跟著來,醫院的空氣也不好…俞晨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他穩住腳下,按了按后腦勺,淺笑著為俞晨說話:“是我自己也想來看看,呆在屋子里也很無聊。” 俞晨走到許臨身邊,擔心卻又煩躁,“你又怎么了….” 許臨放下按著頭的手,說了聲“沒事。” 俞晨急切地牽著他的手朝樓里疾步走去。 俞達忠和石英無奈地對視輕嘆,心想俞晨這孩子也太沒心沒肺。 走到病房門口,俞晨俯身系鞋帶,伸手撥弄了一下額前有些亂糟糟的劉海,許臨看她正兒八經極其認真,感到好笑。 俞晨推著他進了病房。 許臨和俞晨一起走到外婆面前,病床上的老人枯瘦如柴,滿頭白發,嘴巴癟了下去,已經很難看清嘴縫,**了鼻管,還在昏睡。 “外婆三年前就得腸梗阻了,做了三次手術,現在…似乎離她真正離開的時候不遠了…我想讓外婆看一看你…讓她知道…我在和一個很好的男孩子成為朋友….” 俞晨垂眸望著病床上的老人,這是她難得沉靜的時刻。 “嗯,你叫醒她吧。”許臨柔聲鼓勵俞晨。 俞晨牽住外婆緊皺得仿佛連血液也喪失了的手,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喊道:“外婆,我是俞晨,我來看你了。” 這時,俞達忠和石英也從病房外走進來,一起望向俞晨。 外婆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俞晨,手輕輕收了收,握住俞晨的手指,顫巍巍有些混沌不清地喊道:“小魚丸,你來了。” 俞晨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串珠一樣往外婆蓋的被子上掉。 這個世界上,只有外婆會喚她“小魚丸”,俞達忠、石英、周圍所有親戚、朋友、同學都沒這樣喚過她。 俞晨讀幼兒園和小學時長得rou嘟嘟胖乎乎的,是上了初中后才開始抽條變瘦。 有時候俞晨會覺得,只有外婆會不計較她是學習好還是學習差,是成功還是失敗,是美麗還是丑陋,是胖還是瘦,一如既往地買卓別林冰淇淋給她吃。 “我身邊這個人,他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我和他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我會好好跟他學,以后考上北京的大學,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變得很好的。” 外婆努力揚起唇角,給了俞晨一個微笑,牙齒早已掉光,露出光禿禿的牙床。 俞晨臉上的眼淚更多了。 俞達忠和石英知道外婆在俞晨心目中也許比他們作為父母的地位要高,也只能無奈地一聲嘆息。 俞晨上幼兒園和小學時,正是俞達忠離開工廠創業的時候,家里的日子過得辛苦繁忙,夫妻二人都沒有時間陪伴俞晨。 許臨頭上的汗珠從脖頸流到肋骨,硬撐著站直,不想給俞晨的外婆留下精神不濟、有氣無力的印象。 外婆清醒的時間只有短短五六分鐘,她嘴角搓磨著想要盡力說話,俞達忠、石英和俞晨輪流湊到她面前,也沒能聽清她說什么。 許臨站著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只能挨著床沿邊上能夠稍稍支撐一下。 外婆實在說不出自己想要說的,只能遠遠看著站在床沿邊上的許臨,慢慢抬起沒有輸液的那只手,對他豎起大拇指,用力揚起嘴角把最后能夠留下的笑容留給了他。 俞晨第一次看到許臨的眼睛里泛出淚光,這一幕就此被印刻在她的內心深處。 從病房回到外婆家里,許臨一進門就在凳子上坐下,從書包里拿出教科書,一只手假裝無意地緊掐痛得就像針扎一樣的腦袋,另一只手胡亂翻著書。 石英留在了醫院陪外婆,俞達忠看出許臨的不適,對他勸道:“到里屋睡一會兒吧。” 許臨沒說話,起身進了房間。 俞晨從洗手間出來,問俞達忠:“許臨人呢?” “他身體不舒服,在屋里躺會兒,你別去吵他。”俞達忠叮囑。 俞晨情緒低沉,沒工夫去關心許臨了,從書包里拿出題冊趴在飯桌上開始做題,卻一道題也做不進去,煩躁地把翻開的題冊倒扣在桌上。 俞達忠在廚房做好飯菜,出來對俞晨說:“我一會兒要到我老同學家里去拜訪一下,飯菜都弄好了,你讓許臨起來吃。警告你啊,別想著往外跑,這兒是縣城,晚上可不安全,老實呆在屋里,聽到沒?” 俞晨在題冊上胡亂劃拉,不說話。 俞達忠知道俞晨因為外婆的事情感到難過,也沒再說什么,取下圍裙拿上手包,出門了。 俞晨走進房間,看見許臨蓋著一層毛巾毯側著身子,沒繞過去看他正臉,在他身后沉著臉說道:“爸爸把飯菜都弄好了,你餓了就起來吃,我要出去一下,晚上六七點就會回來,你不用管我了。” 許臨翻身問道:“你要去哪兒?” “你別管。” 許臨連忙從床上坐起,“我和你去吧” “都跟你說了不用!” “隨便你,你不讓我跟著,我就打電話給你爸爸mama。” 俞晨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許臨深吸一口氣,腳下有些虛晃地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頭上不斷冒出的汗,從書包里拿出一件校服外套穿上,跟著俞晨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