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凌晨兩點,心外住院辦公室。 沈曉桐上夜班,正在電腦前利用難得的空檔補寫完要交給副院長的自我評估報告,整理了一下同事和上級寫的評價。 弄完這些事情,白志濤走過來說道:“誒你聽說了嗎?前幾天那許大仙兒在急診對病患家屬發飆了,聽保安說搞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好醫生模樣仗義執言,切,做給誰看啊?上次醫鬧來心外踢館的時候他都自鎖房門,高高在上啥也不管。” 沈曉桐收好手里的資料,隨意說道:“你們就是閑的!他平時除了人嚴肅一點、話少一點以外,也沒怎么針對你們啊,傳那么多風言風語干嘛?” “我說沈曉桐,你可真夠維護他的,你說他帶著吳韓做的bentall半弓置換都沒你什么事兒,你還這么幫他說話?” “我這是就事論事!”沈曉桐把資料裝進抽屜,說道。 “他和我們同齡就升了副主任,你心里就沒點酸?”白志濤瞅了瞅沈曉桐。 “他的學歷、技術、成果,你又哪樣比得上呢?”沈曉桐沒看他,把電腦頁面轉到病人的病歷,開始看起來。 “是沒什么比得上的,但是我相信國內也有比他強的人當不上這個副主任,他舅舅江文濤是衛生部副部長這件事兒你應該早就知道的吧?” 沈曉桐盯著電腦,“是啊我清楚,那又怎么樣?” “我就不相信這中間沒點什么關系。” “你既然已經主觀為這件事下了定論,還跟我說干嘛?” “我是讓你抓緊搞定他,有風聲說江文濤就要升正部了。”白志濤憤憤地看了一眼沈曉桐,“好心當成驢肝肺!提供你這么有價值的消息,你改天可得請客吃飯!” 沈曉桐臉上強裝淡定,內心卻還是有了波動,就像瑟瑟秋風中的西湖,風雖然冷而干澀,湖面依然蕩起陣陣漣漪。 她那天在急診目睹了許臨擋在俞晨面前的場景。 對于許臨,雖然不再有渴望,不甘卻像成年累月長出的苔蘚,布滿整顆心。 沈曉桐和俞晨,從幼兒園就認識了,她們倆兒都喜歡蹲在路邊觀察貓咪的蛋蛋,因為這不雅的興趣,常常被幼兒園老師教育。 時常被老師成雙成對教育的孩子很容易成為彼此的陪伴。 后來進了小學,兩個人的學習成績在你追我趕中環繞上升,某次期末,兩人都考了雙百,成為班上的第一。 這樣勢均力敵的友情本來是穩定的,兩人一起看漫畫,一起借“美少女戰士”的影碟,一起看《新白娘子傳奇》,可是漸漸地,沈曉桐發現了自己和俞晨的不同——— 她的mama在學校門口開了一家小吃店,身邊有不同的男人進進出出,學生放學都喜歡在她mama的店面買上一碗炸土豆或者吃幾個串串,大家都能看見,有不同的叔叔在幫助她mama看店。 流言蜚語越來越多,班上的學生在家長的警告下漸漸疏遠沈曉桐,包括俞晨。 從那時開始,沈曉桐就越來越嫉妒俞晨為什么有著富裕的家境,為什么班上的同學都愛和她玩,為什么她的房間有那么多芭比娃娃和風鈴。 一次,沈曉桐的mama因為招惹了一個夜總會的老板,店里被流氓打砸。 八歲的沈曉桐正在木桌上寫作業,流氓沖進來吃飯不給錢,懵懂的她逮住他們的衣服要錢,被帶頭的一個長相猙獰的“大哥”捏住了臉蛋,她mama著急了,從廚房拿出菜刀想要保護曉桐,卻被那個猙獰的歹徒三兩下制服。 mama對曉桐說出的最后一句話是“曉桐,快跑。” 沈曉桐跑出店面,那里臨街,人來人往,她哭著求他們幫助,沒有一個人停留,找到旁邊的一個雜貨店想要打電話,老板居然伸手問她要五毛錢…… 記憶中的這一幕幕,沒有善待過她,她常常在深夜哭醒。 后來,俞晨因為一個神秘的事件,回到學校莫名變得更加刻苦努力,連跳兩級提前小學畢業,沈曉桐對于她的離開毫無感覺。 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接觸是什么呢?亦或流光溢彩,亦或灰白晦暗。 對于沈曉桐來說,無論是怎樣的顏色,都只是虛無。 沈曉桐回到生父沈大勇的身邊,沈大勇已經重組家庭,繼母楊蘭對她的態度不溫不火,她已然感到無所謂,只要自己有飯吃,有書讀,什么都擋不住她攀登到高處的渴望,這是她生存下去唯一的理由。 也因此,她在小學跳了一級,初中跳了一級,以學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林城一中的“尖子班”,在那里遇見了許臨。 這個天才少年,身上有她最想要的東西,雖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是接近的欲望從來沒有斷過,體育課上她跑在他身后、下課后她會問他題目、上課時她會舉手和他一起站在黑板前寫下一道道題解,卻沒想到,這一切穩定而積極的追逐,會不及高二時俞晨的突然到來…… 時至今日,沈曉桐原以為自己和俞晨已經不在一個世界,卻沒想到在醫院嘈雜紛亂的人群中也能目睹許臨和俞晨的重逢… 當她看見一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許臨把俞晨拉到身后,內心的平靜再次被打破,十多年來一次次說服自己堅持,一次次任由自己放棄,終究抵不過這一刻的震撼。 …… 許臨靠墻坐在地上,護士小張拿著藥水、輸液管、架子和碘酒等東西,提了一把板凳走過來,把板凳在他旁邊放好,他的手終于能夠離開一直掐緊的胃,搭在凳子上,小張蹲著往他手背上涂碘酒,眼尖地看到了上面的針孔,擔心地問道:“許主任,您這幾天是輸了多少液啊,針頭都好幾個了。” 為了維持做手術的體力,許臨連著幾天在手術間隙打葡萄糖點滴,他這段時間的飯量很少,在食堂連一整條鯽魚都吃不完了。 “不想活早說!別浪費醫院的藥品!”吳韓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針孔,平時兩人的手術不一定能湊到一起,下了臺除了說工作就是睡覺,見到許臨竟然如此頻繁地掛點滴,吳韓內心也開始焦慮不安。 整個同遠只有吳韓一個人敢跟許臨這么說話,也只有他愿意跟許臨這么說話…… 小張惶恐地看了看吳韓,在許臨手背上趕緊找血管插針把點滴掛上了事,她可不愿意介入這兩位的“曖昧關系”。 “我輸你家藥了嗎?情緒這么激動…”許臨疲憊地抬眼看吳韓,訕訕笑道。 “明天剛好我倆都沒班了,我和你一起去協和那邊看一下胃腸。你再這樣下去非被搞死。” “被誰搞死?被病人搞死也值了,那些病人這么想活,我其實活著的欲望并不大….” 吳韓皺眉,“你難不成是患上抑郁癥了吧…” 小張給許臨掛好點滴,還要回護士臺值班,不發一語地急匆匆離開。 “你看你這德性,把人小張都嚇得一愣一愣的。”吳韓又踢了許臨一腳,在他身邊坐下,瞥了一眼他蒼白得就像漂白紙漿的臉。 “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不想活?這不還要找女人嘛?”他弓起膝蓋,望著光滑的淺藍色地面淡淡笑道,上面反射出白熾燈光。 吳韓輕嘆,閉上眼睛懶得再搭理許臨,疲憊地說道:“你要死要活我可管不著,我得睡一會兒了。” “要睡回家睡。”許臨用沒輸液的那只手無力地推了吳韓一把。 “把你車鑰匙給我,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吳韓閉著眼睛懶洋洋回應。 “誰讓你送我了?你是個女的還差不多….” “那不人家沈曉桐想送你你不讓人送嗎?” “我跟沈曉桐沒有可能,你們別瞎傳了。”許臨的目光再次回到地面,自帶威嚴說道。 許臨凌晨三點半輸完液,吳韓開著他的別克昂科雷從醫院出來已經過了四點,在樓下停車,這才注意到一旁的許臨滿臉是汗,慢騰騰地撥開安全帶,他急忙下車拉開副駕的門把他架下了車,沒好氣地叨咕道:“醫院那些病號要是見你這副模樣,看誰還敢讓你做手術!我們外科哪個人讀書的時候不是運動健將!就你…嘖嘖嘖。” “好漢不提當年勇…” 把許臨送進家,許臨還不忘勸他離開,吳韓厚著臉皮提出要留宿,燒水給他吃完藥,自己倒在他家客房的床上,兩秒內響起鼾聲。 …… 第二天中午,吳韓戴著圍裙呆在廚房煮粥。 許臨住在位于西城區金融街的豐僑公寓,一個小兩居,七十來平米,一個人住著明顯大了。 吳韓有一次做手術被許臨夸贊,自信心爆棚,于是主動提出要搬來和許臨同居,想著這是許臨舅舅給他在十年前就買下的房子,房租肯定能減一半,沒想到被許臨當即冷酷地拒絕。 因為他不喜歡在睡覺時有任何雜音的打擾,僅僅因為這個龜毛的理由,吳韓這個好伙伴就被冷酷地拒之于門外。 想到這些事兒他就來氣,鍋里的小米粥嘟嘟冒泡,真想撂挑子溜掉算了,又實在不忍心…。 吳韓把熬好的粥放在飯桌上,朝著正坐沙發上用電子筆劃拉平板的許臨喊道:“是不是還要我端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