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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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眼神重新聚焦在我身上,說道,‘你休要血口噴人,米拉師傅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從未做過愧對村民之事,當年要不是米拉師傅不惜消耗半生修為鎮壓住山腳下的兇靈,這米拉村的村民早就死完了……他真傻,我勸他不要跟那個世間罕有的兇靈為敵,他卻偏偏不肯,犧牲了自己的大部分修為,封住兇靈,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英年早逝,以他的慧根,明明可以rou身成圣虹化去往西方極樂……’ 我聽得云里霧中,當年米拉村曾經死過很多人,我本以為是米拉這個妖僧所為,可是狐妖卻說是什么兇靈干的,而且米拉為了對付兇靈,犧牲了大部分的修為,以致英年早逝。 米拉已經死了,米拉村的村民安然無恙,所謂的兇靈究竟是否存在,我也不好考證,我無從判斷狐妖所說是真是假,但有件事是擺在眼前明明白白的,那些死去的村民的尸體被米拉帶上山后,并未進行天葬,山洞外圍的骸骨鐵證如山,容不得狐妖否認。 于是我跟她對質,‘你說米拉為了村民犧牲了大部分修為、以致英年早逝無法往生極樂凈土,那我倒要問問,如果米拉真的是你所說的那種為了村民而敢于自我犧牲的得道高僧,他為什么要欺騙村民?’ 狐妖反問,‘他如何欺騙了村民?我不準你污蔑他。’ 話音一落,山洞里罡風陣陣,強大的壓力自狐妖身上散發出來,我明知不是狐妖對手,但念及自己術士的身份,深知應該迎難而上,不能讓狐妖任意欺負,就算我即將被她吃掉,也得拿出氣勢,罵也得罵贏她。 ‘他謊稱帶著死去村民的尸體到山上來進行天葬,然而他卻并未如約將那些尸體飼喂天上的空行母,因為真要實行天葬的話,那些尸骨是要砸碎了混著血水一并喂給空行母的,那樣的話才能讓死者的rou體盡最大可能的布施給空行母,可是我們在山洞外圍發現了大量的骸骨,這就說明,米拉是在說謊,他欺騙了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我大義凜然地說。 不料那狐妖聽了我的話,卻笑了起來,我問她笑什么,她說,‘天葬的形式不止局限于你所說的飼喂天上的空行母而已,跟你們說吧,外面那些尸骸上的皮rou,都是我吃掉的。’ 我聽了以后毛骨悚然,心說果然是這孽畜吃了那些人尸體的血rou,便怒吼道,‘大膽孽畜,居然敢食人rou,這件事情,米拉也有份吧?是他幫你帶回那些尸體,讓你吃掉他們的血rou,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說罷,我搖晃一下手中的雷符,準備與狐妖展開決戰。 ‘你的邏輯好生奇怪,為何那些尸體的血rou喂飼天上的空行母就是行了天葬,喂飼我卻不算天葬,甚至我竟然成了你口中的孽畜?我問你,空行母吃掉死者的血rou,跟我吃掉死者的血rou,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嗎?’狐妖冷冷地說。 我愣住了,思索著她的意思,沒等我想明白,她繼續說道,‘你可知道天葬的意義?’ ‘天葬,是藏地的傳統墓葬方式,人死后,把尸體拿到特定的地方也就是天葬臺,讓禿鷲吞食,禿鷲被視為天上的空行母,這樣做的意義,是靈魂不滅和輪回往復,死亡只是不滅的靈魂與陳舊的軀體分離的過程,靈魂離開不堪的rou體后再入輪回,而rou體則用來喂飼禿鷲,是死者的rou身布施,這是體現大乘佛教高級思想的行為,用失去活力的皮囊為禿鷲進行布施,效仿佛祖割rou喂鷹、舍身飼虎……’ 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狐妖打斷。 ‘看來你還是有點學識的,作為術士,應當也有一定的眼力,可你卻鉆了牛角尖。天葬,死者的皮囊飼喂禿鷲達到rou身布施的目的,這是傳統意義上的說法,然而,米拉村的村民死后,其尸體用來飼喂我這個狐妖,不一樣也是rou身布施嗎?飼喂禿鷲是布施,飼喂狐妖便不是布施嗎?飼喂狐妖便不算天葬嗎?便有違天葬的核心精神嗎?錯了,大錯特錯!米拉山上的禿鷲有很多的食物,它們不吃村民的尸體一樣餓不著,但我不同,我是狐妖,是修行得道的妖物,是狐貍一族的大妖六尾妖狐,我愛吃人rou,不吃人rou的話,我會變得狂暴不安,會濫殺無辜,會造下殺業,所以,米拉師傅用死者的尸體來壓制我的妖性、克制我的狂暴,那些死者的尸體讓我變得溫順、理智,他們對我的布施,讓我感到人類的善意,也正因如此,我雖然盤踞米拉山多年,卻從未傷過一個村民,從未殘害別的生命。從本質上來說,我吃掉死去村民的血rou,亦是天葬。’ 狐妖一席話讓我陷入沉思,天葬的意義是死者效仿佛祖割rou喂鷹的rou身布施,而不是一定要喂飼禿鷲才算天葬,狐妖說得有道理,死者的血rou讓她平靜、讓她不殘害世人,這對狐妖和對死者來說,都實現了天葬的意義。 ‘你是說,這些年來米拉僧人帶來那些死去村民的尸體讓你吃掉他們的血rou,是為了壓制你的妖性、不讓你殘害村民?’我問。 狐妖點點頭,再次溫柔地看向早已坐化的米拉,喃喃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我所見過的最接近佛的人,他本該立地成佛,卻因那場惡戰,被兇靈耗盡大部分修為,再也無法往生極樂。’ 我也轉頭看向米拉的尸體,他的慈眉善目,的確像極了大昭寺里釋迦牟尼的十二歲等身金身佛像的樣子…… ‘可是你吃人血rou的話,多長時間吃一次,米拉已經坐化多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我問。 ‘多長時間吃一次都無所謂,但我必須得吃人血rou,不然的話妖性會讓我喪失理智,米拉坐化之后,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吃過人的血rou,所以在見到你們的時候,我身上的妖力會忍不住發作,會給你們帶來巨大的壓迫,你是術士,我希望你們下山后幫我帶個話,讓村民們將死去的人的尸體抬到山上米拉廟前,然后離開,我自會取尸體,繼續食人rou以壓制妖性,也繼續幫死者們完成天葬、實現rou身布施的意義。’狐妖說得很平靜,看起來已經恢復理智。 我漸漸理解了米拉的良苦用心,也理解了狐妖的難處,她本就是妖物,是大妖,卻在米拉的感化下,以死人血rou為食,壓制自身妖性,不去為禍世人,這一點我還是很確定的,因為米拉村的村民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便說明狐妖沒有為禍一方。 ‘當初那個頑童誤入米拉廟,是怎么回事?’我問。 ‘頑童撞見我吃死者血rou的情景,嚇得神志不清,是米拉幫他消除了恐怖的記憶,如果沒有米拉幫助,我可能早就沖下山把村民們生吞活剝了,米拉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他讓我明白了眾生平等,是他讓我明白了自己雖然身為妖物,卻仍需恪守眾生平等的法理,是他讓我多年來保持冷靜清醒的頭腦,是他讓我避免淪為沉溺殺戮的妖魔。’狐妖回道。 狐妖的話,讓我生出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同時也意識到米拉的偉大之處。 僧人米拉不因循守舊,以無上的慈悲之心保持了六尾妖狐與米拉村村民之間的平衡,當真是心懷大慈悲大智慧的偉大法師,如果沒有他的付出,米拉村或許早就不存在,六尾妖狐也會因為妖性的主導而成為殺人不眨眼的妖魔。 我和老陳向狐妖致歉,收起雷符,規規矩矩在米拉僧人的遺體前跪拜叩首,表達我們對偉大僧人米拉的敬意,并向狐妖保證,下山后我們會將話帶到,讓村民們把以后死去的人的尸體帶到山上,繼續天葬,以壓制狐妖的妖性。 我看得出來,狐妖大概是愛上了米拉僧人,而米拉僧人也為了狐妖付出了良苦用心。 跟狐妖握手言和后,我又注意到米拉僧人脖子里掛著的三眼天珠。 雖然我知道擅動死者的東西很是不敬,但對我和老陳而言,三眼天珠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于是,我跟狐妖商量,能否將米拉僧人的三眼天珠送給我們。 狐妖思索了好一陣子,問我們為什么要三眼天珠,我說自己對天珠收藏有著狂熱的執著,而老陳則需要天珠為自己的兒子治病,終于,狐妖頗為不舍地答應了,并叮囑我們務必妥善保管天珠,不可將天珠進行變賣。 我和老陳感激萬分,同時也覺得眼前的六尾妖狐心地善良,雖然妖物本性不見得多么溫柔,但那只六尾妖狐在米拉的教化下,的確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一番客套與感謝后,狐妖讓我們取下天珠離開山洞。 我照做了,卻沒想到在我摘下米拉僧人脖子里的天珠后,事情會變得不可收拾。 我解下天珠的繩結,取下三眼天珠,然后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保存完好、與活人一般模樣的米拉的尸體,發生了巨變,在天珠被取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的遺體轟然倒塌,一身皮rou驟然消散,只剩下一副倒在地上的骨架。 我愣住了,老陳也愣了,而后我感覺到周圍傳來恐怖的壓力。 眨眼間,狐妖不再是之前那個絕美的女子形象,恢復了六尾妖狐的真身,狂暴的妖力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原本棕色的眼睛變得血紅…… 我明白,她生氣了,看到自己最崇敬的人在面前變成一堆白骨,已經多年沒有吃過人rou的六尾妖狐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