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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譽盛名的一高決定順應潮流,響應“有錢群眾的呼聲”,開辦國際班,入學標準只有一個:你爹有錢。 消息不脛而走,還沒開班,校長的辦公室早已被人踏破門檻,不得已,只得冒著得罪人的風險,硬著頭皮婉拒了不少大人物。 學校經過重重篩選,終于在開學季到來之前敲定了辦學方案:為了保證教學質量,也為了不把過分浮夸奢靡的風氣帶到這所負有盛名的中學,國際班只招收叁十個學生,再多沒有,誰來也不應,底線不能突破。 當然是爹最有錢的那叁十個學生。 “叁十個!多一個我王字倒過來寫!” 王校長在會議上搖旗吶喊,叁令五申此原則,確實是光明正大地撈錢,撈也要撈得有格調的模樣。 不過,校長的臉,終于還是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了。 獨自坐在國際班角落里,每天上課蒙頭呼呼大睡,睡醒了就搞事的第叁十一位同學,實在是校長治學生涯的一大敗筆。 說起這位男同學,校長就悔不當初。 如果不是一時腦抽,屈服于權威之下,如果讀書人的骨頭能硬一點,能堅持原則,叁十個板上釘釘,多一個就自殺,那么他的發際線還是能搶救搶救的。 可憐了他的滿頭秀發,當年學物理的時候都堅挺到了最后。 可惜沒有如果。 那個班的孩子不愛學習,這早已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然而,說來說去,有錢人家的孩子,即便學習再差,基本的教養也是有的,榆木腦袋是安靜乖巧的榆木腦袋,頑劣也有限度,如果沒有第叁十一個學生…… 高大上的辦公室里,王校長摸了摸即將光禿禿的腦袋,皺著眉頭看國際班的這次月考成績,以及紀律情況。 緊接著,他瞳孔一縮,紅彤彤的大鼻頭猛然皺了起來,倒吸了口涼氣。 一個星期,叁個通報批評! “好你個蕭澄!我還不信我治不了你這小子!” 他把亂七八糟的成績單和各科任老師的投訴狀拍到了桌子上,胖乎乎的身子猛然跳了起來,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 校長越想越氣,怒上心頭,氣得只翻白眼,正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突突突亂跳,幸虧一陣及時的敲門聲打斷了他走火入魔的傾向。 見到來人,校長連忙收好憤怒的情緒,立馬換了臉色,滿臉笑容起身迎上去,還殷勤地倒了杯茶,作出請的姿勢。 “馬老師,今天是什么風,把您刮到這啦?” “王校長,明人不說暗話。”馬老師沒有坐下來,而是直接給他遞了個信封,“這是我的辭職信。” 聽到“辭職”兩個字,校長的眼皮一跳,連忙安撫:“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沒必要了,我能力不足,沒法待不下去了。” “說笑了說笑了,對于馬老師的能力,我們是認可的,如果不想教國際班,可以調換到其他班級……” “校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不行,待在這里,我怕以后遇到蕭澄,我會打死他,或是他打死我。未免這種悲劇的發生,也未免給學校帶來麻煩,我要離得遠一點,離職后,我應該會離開這座城市。” 校長接過辭職信,看著馬老師一臉晦氣地離去。 兩個月前,這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入職的時候,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姿態。 校長把辭職信拍到了桌子上,“兩個學期!才兩個學期!就給我氣走了四個班主任!氣死我了!無法無天了還!” 無論他怎么生氣,時間一到,還是得乖乖地給這幫祖宗物色班主任。 作為一個省級重點高中的校長,平日里什么優秀的教師沒見到過,然而,王校長第一次覺得,重金酬聘一個老師是那么艱難。 第八十七位老師帶著得體的微笑離開試講教室后,王校長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手里那張優秀的履歷表也被他丟在了一邊。 “不行,還是不行。” 有老師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說:“已經夠優秀了,校長,名校教育學專業博士畢業,還有叁年的從教經驗……” “你看那軟綿綿的性子,能行嗎?” 校長覷了他一眼,看出這位語文老師那點不自在的情緒,心知他是煩了。職場老油條就是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剛任職時對教育事業的熱忱早就消磨殆盡了。 校長心里不舒坦,就要讓人更不舒坦,于是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們班的孩子乖,是重點班,學生都很自覺,讓她去教,倒是很合適。” 這語文老師嚇成了一只鵪鶉,果然不敢說話了,安靜乖巧地坐好,靜靜等待今天最后一個面試老師的到來。 不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而后,一個面容秀麗,穿著黑色正裝的女人打開了門,綁著高高的馬尾辮,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走了進來,然后拿起粉筆,在講臺上寫下了端端正正的叁個楷書大字:“傅明微”。 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紹,千篇一律的脫稿試講,沒有什么亮點可言。 能來到這里的老師,專業素養都是夠的,那種混水摸魚的也沒膽子來。 校長掀開眼皮,皺著眉,拿起她的簡歷看了看,又把視線對準了正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女人。 25歲,公費師范生,今年碩士畢業,籍貫是南部省份某個十八線小城市,畢業學校也不是本市的。 怎么到了這里? 外邊日頭正高,試講教室里幾位老師都癱在了椅子上,半闔著眼睛聽她講課,只覺得聲音確實挺好聽,泠泠淙淙的,像是流水流過山澗。 就是口音不怎么標準,平舌翹舌分不清,不過也不算什么大問題。 試講完后,有老師提出了幾個專業問題。 “遇到調皮搗蛋的學生,你該怎么辦?” 女人面不改色,教師招聘上的面試模板,幾乎一字不漏地從她嘴里吐出來。 像是不死心般,校長不依不饒地發問:“那種特別搗蛋的,擾亂課堂紀律的,讓所有課程都無法進行下去,還尤其愛惹是生非,對校規校紀視而不見的學生呢?” 女人微微一怔,詫異在她明麗的眸子中一閃而過,就在校長以為又要吐出什么“標準答案”的時候,只聽到她泠泠淙淙的聲音響起,只有叁個字,卻簡短有力: “那就抽。” 昏昏欲睡的聽課老師從夢中驚醒,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師生關系如此緊張的當下,對“體罰”這個問題尤為敏感,居然還有老師敢“頂風作案”…… 該說是年少無知,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校長卻來了興致,點點頭示意她繼續下去:“抽?怎么說?” 女人看著他,微微頷首致意。 盡管她知道,接下來她所說的內容,并不符合教師職業道德要求,但確實是她的肺腑之言,未免今后發生什么工作上和教育理念上的誤會,今日做好說明也是應該的。 “高中的孩子,已經有了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如果他們還不能正視規則,那么我將會竭盡所能,幫助他們正視規則。體罰只是其中一種手段,必要時候,我不介意運用這種手段。” 王校長奇道:“你不怕嗎?現在的家長那么兇,師生關系鬧得那么厲害。” 傅明微垂眸思索,片刻之后,堅定地回答:“比起恐懼,傳道授業,教書育人更應該是一位教師需要堅持的東西。如果瞻前顧后,畏首畏尾,給自己套上裹腳布,以至于誤人子弟,那是一種失職。” 終于有人來接盤了!喜極而泣! 王校長很興奮,已經在心里搭起了戲臺,心里盤算著,該給這位勇氣可嘉的老師多少薪資才算合適。 要想馬兒跑,得給馬兒吃飽草……不對,馬兒必須套牢了,不能跑! 在坐的各位老師肚子快要餓扁了,一連忙了好幾天,面試了幾百個老師,看到有老師樂意接盤,也很興奮。 傅明微覺得自己的表現還不錯,應該有戲,工作總算有著落了,不至于畢業即失業,心情也很輕松。 這出戲皆大歡喜。 當天晚上,王校長整理好資料以后,馬不停蹄地給傅老師發了offer,發完了以后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就怕晚了一步,煮熟的鴨子就被其他學校給吃了。 窮途末路的校長差點沒在光禿禿的腦門上刻上幾個大字: 救救校長! 再辦什么國際班,亂收學生,他王字還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