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輛牛車中就只有藤原鷹通和安倍泰明了。

    面對著這位冷漠的陰陽師，藤原鷹通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幸好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兩人也就這么沉默著。

    等到兩架牛車緩緩地在朱雀大道走了一個來回，收獲了無數人的淚水與“龍神神子保佑京”的歡呼之后，它們總算往目的地神泉苑開去。

    在這時候，另外的牛車從藤原家出發了。

    比起之前的兩架牛車，這架牛車要更加華麗。

    如果說神子的車具還需要考慮突出“神圣”的感覺，去除過多的裝飾，這架牛車就沒有分毫顧忌了，可以說恨不得將所有的權勢都顯露其上，讓人一看就知道車中人身份尊貴不容冒犯。

    對于知情人而言，這架牛車上出現的任何帶有暗示意味的細節裝飾都太過驚人了。

    這是過去藤原道隆送給中宮定子的牛車，承載過前任藤原當家和中宮無數的輝煌煊赫，顯然，出家了的定子將這架意義非凡的牛車送給了她的meimei藤原雪姬，之后，現任藤原當家又重新修飾了牛車，給它加上了藤原道長的痕跡，在車簾上則繪有源氏的家紋。

    這并不僅僅是一個“禮物”，更是一種暗示——在藤原雪姬的協調下，過去藤原家一度分裂為二的勢力再一次得到了統合，從屬于藤原道隆的那部分勢力中殘余的部分拋開了過去的嫌隙，再度回歸到了藤原道長執掌的藤原家，而源倫子所掌握的“源氏”的權力也在藤原雪姬身上顯示了強烈的保護意味。

    這架牛車就是朝中最有權勢的“藤原氏”和“源氏”互相示好、通力合作的明證。藤原道長特意挑了這樣一個權貴聚集的龍神祭讓藤原雪姬乘著它招搖過市，未嘗沒有威嚇眾人的意思。

    不過，在威嚇眾人之前，這輛牛車的變化就先把江雪給嚇到了。

    江雪出門見到牛車之后差點給嚇得不敢上去，沒想到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居然就等在門口另一架牛車上，兩人笑著示意她上去，她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上了牛車，又等了一會兒，牛車才開動。

    江雪難得一個人坐在牛車里，忽然想起了彰子入宮時的盛況。

    二十架牛車浩浩蕩蕩駛過長街，五十位女房盛裝陪同藤原彰子入宮。

    當時場面之盛大據說不輸給過去定子中宮入宮的盛況。

    江雪沒見過藤原定子入宮的情形，不過倒是有幸見到了藤原彰子入宮的盛況，當時她陪著安倍昌浩躲在人群里看著這樣的盛事，還要安慰這位以為永遠失去了暗戀的少女的可憐少年。

    江雪在牛車里五不是六不是的，總覺得不自在，就開始到處亂看，一不小心就翻出了牛車中做出的細微改動，定子中宮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牛車了，車中有些東西已經有些破舊，藤原道長居然找來了一模一樣的東西進行了替換！要不是江雪偶然揪到毯子上的毛觸感和之前不太一樣她都看不出來。

    想想看藤原道長這一周目給“藤原雪姬”的造勢，再想想看她現在能如此自由放肆地行動卻無人敢說不好背后的原因，想想看藤原家分給她的大院子和日常用度，再看看這輛牛車，江雪心中五味雜陳。

    過去的周目里曾經數次差點弄死了“江雪”的藤原道長現在看來的的確確是一個非常寵愛女兒的好父親，曾經她以為這是個貴婦人模板的倫子夫人也實實在在地是一個好母親，絲毫都不介意“藤原雪姬”是自己丈夫在外面與別的女人生的女兒，毫無芥蒂地極盡寵愛。江雪懷疑倫子夫人交給自己的源氏的信物恐怕是倫子夫人的親女兒彰子都沒有的東西。

    這樣一種盛大的寵愛……

    江雪低聲嘆了口氣，不愿再想下去，收回思緒想了想藤原道長和藤原道隆的恩怨糾葛，對比著藤原定子和藤原彰子各自的經歷，不知道該感慨藤原道長到底對過去藤原道隆得勢不甘心，還是該感慨這兩位寵起女兒來都是一個模式——我就把藤原家的權勢財富都擺出來，問你怕不怕。

    說什么韜光養晦，那都是沒有足夠的實力才會做的事情，現在的藤原家根本沒有這么做的必要。

    藤原家的牛車開到神泉苑的時候，里面已經有一些貴族先到了。他們暫時停下交談，等他們注意到牛車上的裝飾，不少人萬分錯愕地交換著眼神，貴族女性們借著檜扇的遮掩輕聲交談，而這些議論之中不乏艷羨。

    這樣的寵愛誰不想得到呢？

    不過，當她們看到被倫子夫人牽著手走過來的藤原雪姬時，那些艷羨之中些微的嫉妒心頓時煙消云散。

    她們有什么資格去嫉妒這一位姬君呢？

    那位若是她們的女兒、姐妹，她們也愿意用最盛大的寵愛去彰顯她的榮光。

    貴族男性們紛紛往藤原道長面前湊，稱贊他有一位好女兒，貴族女子們則圍住了倫子夫人和藤原雪姬。

    在這樣人人稱羨的祥和氣氛中，有一人的神情顯得格格不入。

    端坐于大納言身旁的“白拍子”瞇著眼睛一臉的不悅，就差上去撕爛被人們簇擁著的那個人類少女的臉了。

    白拍子是男裝的女舞者，戴著高聳的立烏帽，揮舞著長刀，威風凜凜地跳舞，深受京中貴族喜愛。

    如果白拍子本人姿容上佳、身段優美，就很容易獲得某些人的“寵愛”。

    這一位白拍子有著雪一樣潔白的肌膚，高鼻深目，有著一種異域的美麗，身體柔軟，跳起舞來更是動人，近來她在京中也算聲名鵲起，聽聞她是下嫁臣子的皇女的遺腹子，許多貴族們敬之若天女，渴求她的愛慕，偏偏她已經受到了大納言的庇護，一些人也就只好收收心思，盼著能在宴會上見到她了。

    這位白拍子正是處心積慮混進了平安京的席琳。她對自己的容貌和能力都非常有自信，偏偏每次她在宴會上都要聽到一些人說如果能見到藤原雪姬就好了，可惜那位姬君很少參加宴會。

    如果說在真正見到“藤原雪姬”之前，席琳只是一心想要給對方一些顏色看看，等兩人上次在桂斗樂交過手，她就只想要“藤原雪姬”死了。

    席琳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許她輸給“低賤的人類”，因此她才特意煽動大納言帶她一起過來。她已經給“藤原雪姬”準備好了節目，就算不能要了她的命，也能讓“藤原雪姬”的名聲一落千丈。

    真是期待祭典啊。

    席琳滿懷惡意地看著那邊嬌柔的人類少女——你也就只能再得意一會兒了。

    這種惡意的注視引起了江雪的注意，她隔著人群看過去，看到立烏帽和金發的時候就了然于心了，都懶得給席琳一個正眼，直接收回視線，重新假裝安靜少女了。

    龍神神子作為祭典的主角得到了特別待遇，被安排坐在天皇旁邊，八葉們自然也簇擁在她身旁，天皇不時詢問元宮茜一些問題，有些她不太會回答的，她就會看向藤姬求救，當藤姬不太方便回答的時候，旁邊的藤原鷹通就會主動接過來，如此幾次之后，橘友雅忍不住開起了好友的玩笑，戲稱他從未如此口齒伶俐，又把藤原鷹通給鬧了個紅臉。

    第116章 你也配？

    到了預定的時間后，祭典正式開始。

    天皇親自給眾人介紹了龍神神子元宮茜和八葉，元宮茜提心吊膽地走到祭壇上，按照先前藤姬的叮囑對著下方行禮，慌亂之間她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對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臺來，元宮茜后知后覺地雙手顫抖個不停，好在這時候無人留意她。

    之后又有幾位高僧過來念了咒，祭典的流程就走的差不多了，原本這時候祭典就會變成宴會，偏偏這時大納言開口提議：“近來京中尚無雨，既然今天是龍神祭，不如讓人獻舞于龍神，祈求龍神降雨，我的白拍子第一個來表演，若是不成，就再讓其他人一一來嘗試，如何？”

    這個提議很合時宜，大納言又位高權重，天皇看看在場眾人興致都很高，也就笑著點了頭。

    “我早已聽說過這位白拍子的名聲，今天能看到她的舞蹈也是一件幸事。”

    席琳站起來，以一種柔弱甜美的姿態向大納言請求道：“有舞無樂未免不雅，我聽聞藤原雪姬樂聲無雙，何不請她來為我伴奏？”

    這句話說出來，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立刻變了臉色，藤原鷹通和藤姬也相繼皺眉。

    因為這實在是一個無禮至極的要求。

    白拍子就算再受歡迎，也改變不了她是為人取樂的舞者身份，宴會之上，從來只有舞者為賓客起舞，賓客愿意為之伴奏是一回事，若是被這樣要求，便幾近羞辱——若是有人一時間想不明白，不妨假想看看，一個盛大的宴會上，被安排來跳舞助興的人指著貴客說“我聽說你唱歌不錯，來給我配個樂”是什么情形。

    不少人都為之側目，不明白白拍子為什么會恃寵生嬌說出這種話來。還有人想著這一次白拍子怕是要失去大納言的歡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種一聽就很荒唐可笑的請求竟然得到了大納言的同意。

    這個權臣就像是已經年老昏聵般向著藤原道長夫婦說：“這是個很不錯的提議，也只有雪姬殿下的音樂才能配得上席琳的舞了，大家認為呢？”

    大納言竟然同意了白拍子的請求。

    這比剛剛白拍子的狂言更引起了眾人的注目，更有人已經心生不妙，悄悄看向了藤原道長。

    此時藤原道長已經板起了臉，看起來在極力忍耐怒火。

    沒有人想在這時候去觸藤原道長的眉頭，因此大納言的話根本沒人敢去接，天皇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大納言。

    藤原道長暫時沒說話，不代表藤原家無人表態，會任由大納言把江雪逼到給白拍子伴奏的地步——若是今天她這么做了，今后京中再也不會像過去一樣尊敬“藤原雪姬”。

    就在倫子夫人準備開口的時候，江雪按住了倫子夫人的手，轉頭對她笑了笑，輕聲說：“母親大人，讓我來回答。”

    倫子夫人反握住江雪的手，輕輕一捏，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達給她一樣，底氣十足地說：“雪姬盡可拒絕，不用客氣！”

    江雪笑著點頭，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站起來，向著大納言輕輕一鞠躬，隨后看向席琳，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以前她礙于“身份設定”沒辦法，這周目席琳是吃不夠教訓？

    之前在桂的時候，要不是黑龍神子蘭姬突然出現，席琳已經死了！

    敢跟她“斗樂”的人，墳頭都已經三丈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