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考爾會說這樣的話，自然有原因——

    情報部門的特工在皇宮里找到了奎恩的專用中和劑，那味道幾乎和西維奧的信息素一模一樣。考慮到專用中和劑在時間和金錢上的花費都很驚人，若奎恩不是貨真價實的太子，皇帝為什么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如果聯(lián)邦其他人知道兩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們一定想殺了奎恩以絕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確實是帝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那他們說不定更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無論是哪種，都會讓西維奧的處境更加艱難——誰讓這兩個問題都和他有關(guān)系呢？

    “兩件事我都沒說，”白考爾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這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維奧。”

    西維奧站住腳，目送白考爾轉(zhuǎn)身離開。然后他望向拱廊側(cè)面，外頭明鏡般的湖面映著搖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緊。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條路。

    不多久，維拉斯就意識到，他迎來了意料之中的訪客，雖然房間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總統(tǒng)先生？”他輕聲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風(fēng)格嗎？”

    一面純白的弧形墻壁應(yīng)聲變成了透明。西維奧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蓋了他的表情。“誰靠近你都會被發(fā)現(xiàn)？”

    “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只有你。”維拉斯輕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維奧沒說話。聯(lián)邦和帝國開戰(zhàn)之前，他只和這個人遠遠見過一次。社交禮儀要求哨兵向?qū)г谌粘＝涣鲿r必須嚴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們誰也不知道兩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戰(zhàn)場，他們的精神觸在他們能看到對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間的動搖前所未有，但西維奧不確定維拉斯和他一樣。畢竟，他精神屏障再穩(wěn)固也是個哨兵，而維拉斯才是那個可以蠱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誤認做哨兵的向?qū)А?/br>
    “你正舉棋不定。”維拉斯仔細端詳著那張淡漠卻更顯英俊的臉、還有那身一絲不茍到滿是精英氣息的筆挺軍裝，饒有興致。“剛剛我似乎看到你們吵架了。”

    西維奧對這種隱晦的嘲笑無動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認，維拉斯確實敏銳得可怕，向?qū)芰κ艿揭种茣r也一樣。

    “烏提莫。”他簡潔道。

    維拉斯的瞳孔霎時猛烈收縮。維拉斯的瞳孔霎時猛烈收縮。

    第46章

    烏提莫是一個星球的名字。作為居住地，它的環(huán)境勉強也就打個及格分；但作為牢房，那可能是正無窮。因為它遙遠、又位于漏斗形負星域的底部，如果沒有聯(lián)邦反引力反物質(zhì)飛行器的幫助，進到里頭的人再也出不來。

    “宇宙終極的流放地，你可真看得起我。”維拉斯開口道，音調(diào)輕松，似乎剛被震住的人不是他。“不覺得浪費嗎，總統(tǒng)先生？”

    “浪費？”

    維拉斯把手一攤。“沒錯，就是浪費，而且是驚人的浪費。”他終于舍得從床腳邊上的地面站起，緩步走近透明墻壁，“何必搞得那么麻煩呢？就地弄死不是更簡單嗎？此時，此地？”

    西維奧這回真皺了眉，因為他看到了維拉斯眼里的光。那是一種真正的光，代表著渴望。而不管渴望什么，它出現(xiàn)在一個精神干枯的囚徒身上都有點嚇人，搭配冷靜清晰、隱帶勸誘的帝國貴族口音時效果更甚。

    “你……”他想到對方從未在公眾面前承認自己的身份——就算那可以有效地保住性命——不可避免地有些驚詫，“你說真的。你想死。”

    那也就是說，他之前關(guān)于對方故意被俘的感覺也是真的？不是因為陰謀，而是因為想死？

    這驚訝難以言喻，而維拉斯僵住了。

    “為什么？”知道自己猜中了，西維奧忍不住走近一步。

    “為什么？”維拉斯反問。他醒過神，腳下重新恢復(fù)移動。“白塔應(yīng)該教過你，自殺是懦夫的行為。”

    西維奧想說束手就擒、等著敵人殺死也是懦夫的行為，但在出口之前，他先想到了半年前去世的皇帝和皇后。“你憑什么覺得聯(lián)邦一定會處死你？”

    維拉斯已經(jīng)走到了墻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無法跨越的最后一步。“憑我殺了那些人，憑我是帝國真正的太子，還有……”他很低地笑了一下，極度貼近墻壁、又背光的臉竟有些詭異，“憑你是黑暗哨兵！”

    聽見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從敵人嘴里吐出，西維奧的身形依舊巋然不動。

    和維拉斯恰恰相反，他的信息素相容范圍天生狹窄。這意味著他精神屏障難以突破、極難受到外界影響的同時，也意味著幾乎沒人能真正感知到他的想法、從而無法發(fā)現(xiàn)他和其他哨兵的最大不同——他根本不需要向?qū)綇?fù)情緒；他自己就控制得很好，定期購入的中和劑只是擺設(shè)。

    就連白考爾也不知道。在殺掉維拉斯和留下維拉斯兩條路中，白考爾以為他更偏向于留——有哪個哨兵會對與自己信息素高度相容的向?qū)潞菔帜亍盘岢鼋壎ㄉ诒@個想法；但實際上，如果完全照他的意思，有可能感知、甚至影響到他的東西當(dāng)然要連根鏟除，因為那只能是個威脅。

    維拉斯完美符合威脅的定義，更別提對方在精神衰竭時還能注意到他是黑暗哨兵。雖然那一次，他們都被兩人超高的相容性震驚到忘記自控。

    但最后西維奧吐出口的是：“戰(zhàn)爭的傷亡是不可避免的，也沒有什么能改變你是帝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這個事實。”

    維拉斯緊緊盯著那張臉，試圖從上面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半分鐘后，他極其失望地失敗了。“你的意志就和你的表情一樣堅不可摧，是不是？”

    雖然這聽起來像夸獎，但西維奧知道不是。

    維拉斯的話果然還沒說完。“早知道聯(lián)邦在你心里的排名比你自己還靠前，我就該說些更勁爆的。”

    “你果然在蓄意激怒希思科特。”西維奧眼也不眨地陳述。

    維拉斯保持著盯著西維奧的姿勢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碰到床沿。“而我希望你沒有阻止他。”他遺憾地說，戲劇化地張開雙臂，然后毫無預(yù)兆地倒了下去。

    西維奧單方面注視著那個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把對方青白的臉色、緊閉的眼瞼以及隨著呼吸起伏的單薄胸膛一一收入眼底。用不著把哨兵敏銳的五感發(fā)揮到極致，他就知道這個嘴硬的向?qū)Т_實被抑制劑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這是拒絕交談的新方式？維拉斯比他想象的還難以捉摸……

    他又駐足了一會兒，最后決定離開。“不管怎么說，別餓死自己。”

    裝死的維拉斯突然笑出了聲。“你明知道這不可能發(fā)生。”

    西維奧沒回答。就在他只差一步就踏出監(jiān)視門時，后頭一句話輕飄飄地追上來：“一個忠告——早做決定，別等我改主意。”

    “你在說，你可能又想活下去？”西維奧站住并回頭。

    如果維拉斯想要活下去，頭一件事就是先離開這個地底牢籠。而他不認為，光靠維拉斯一人能夠成功。問題在于，帝國里還有誰會給維拉斯提供類似劫獄的幫助？知道維拉斯是太子的保皇派嗎？

    維拉斯依舊在床上躺尸，眼皮都沒掀開一下。“誰知道呢？”

    眼看得不到更多信息，西維奧邁開長腿，毫不猶豫地走了。

    維拉斯睜開一條眼睛縫，發(fā)現(xiàn)房間墻壁重新恢復(fù)成了不透明的純白。但這不是重點……

    烏提莫星球喚醒了他塵封的記憶。不關(guān)它本身，而關(guān)它毗鄰的另一片星域，蘇尼翁角。因為星際海盜頻頻出沒，蘇尼翁角可謂臭名昭著。他在公會傭兵團時曾接過相關(guān)委托，卻意外發(fā)現(xiàn)那里并不止海盜那么簡單……

    他改變主意還沒什么，那個黑暗君主改變主意就很有什么了。而如果他的能力和身份暴光，那幾乎是一定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