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她眨了眨眼睛,變成小女孩也絲毫沒有心理負(fù)擔(dān),抬手擋住越來越大的風(fēng)雨,在面前小姑娘擔(dān)心的目光下,搖了搖頭道:“沒有?!?/br> “那就好,昨天河邊來了個怪人,這動靜肯定是他弄出來的,”小姑娘說道:“我先去找長老問問情況,你千萬別到處亂跑,要是把你捉去燉了可就慘了?!?/br> 那小姑娘說完話,閃身沒入河水不見了蹤影,花海里轉(zhuǎn)眼又只剩下寧杳一個人。 怪人?今天的夢里還有其他的人? 寧杳跪坐在小舟似的蓮葉上,習(xí)慣性掰了片最小的花瓣叼在嘴里。視線穿過簌簌風(fēng)雨,她琢磨須臾,終是直了直腰繼續(xù)往雷電出現(xiàn)的地方挪動。 身體變小了,這條長滿青蓮花的長河看起來便顯得更寬廣,更遼闊了。 寧杳費(fèi)了不少力氣,才終于走到了目的地。 長河盡頭花葉繁盛交相掩映,岸邊有各色的野花簇簇,綠影扶疏。盤膝端坐在那處的是個男人,身穿月白色的流云廣袖袍,長眉若柳,清俊非常,只是面容蒼白,看起來有一兩分病態(tài)。 他正仰頭注視著天上云層中要劈不劈的紫色雷電,神色淡淡。 剛才說的怪人就是他? 在渡劫? 寧杳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場景,她嚼了嚼手里蓮花,有些好奇。左右如今是在自己的夢里,自然沒有在現(xiàn)實中的諸多束縛與顧忌,她心里好奇便也就直接開口問了,“前輩,你可是要渡劫飛升了?” 男人聽見聲音,卻沒有動作,只回道:“不是?!?/br> 他聲音是極好聽,寧杳便又問道:“那你是在干什么?” 男人抬手指了指雷電,“等它劈下來?!?/br> 寧杳咬著花兒坐在離他不遠(yuǎn)處,也抬起頭,再問道“然后呢?” 男人低下頭,寧杳的視線便躍入了一雙闐黑無波的眸子里,就聽對方說道:“然后我就很有可能灰飛煙滅了。” 寧杳奇怪地看向他,“所以,你是在找死嗎?” “對?!?/br> 她恍然,“原來如此?!?/br> “你快走吧,這里很危險?!?/br> 寧杳搖頭,“不了,我也想試試被雷劈是個什么滋味兒?!彼院罂隙ㄊ且w升的,到時候的雷劫自是少不了,難得有機(jī)會就當(dāng)提前演習(xí)好了。 男人眸子微動,睨了她一眼,“矮冬瓜,你是傻子嗎?” 矮、矮冬瓜??? 寧杳:“……你叫誰呢?” 男人:“叫你。” 寧杳摸了摸袖子的刀,一刀砍在地上,“你再說一遍?” 男人將她的刀輕輕一扔丟進(jìn)了河里,站起身來,跟她比了比身高,如玉的面上表情淡淡,“矮冬瓜。” 好想砍死他??!她的刀呢? 兩人說著話,恰在此時天上雷聲轟轟,猶豫許久的紫色雷電以排山倒海破天開地之勢,終于還是直直沖他們劈了下來。 寧杳停下再往袖子里摸刀的動作,似乎真打算等著雷電下來試試感覺,男人見了卻搖了搖頭。 “算了,看來今天是死不成了,”他捏著寧杳后衣領(lǐng),一把將人拎到了懷里,飛身躍起,避開了落下的第一道雷電。 電閃雷鳴,蓮花盡折,水飛四濺,整個長河一片狼藉,四周涌起的水柱閃著電花滋滋作響,極是可怖駭人。 寧杳安靜地趴在男人肩頭上,還有心情含了手里的花兒。 夢而已,一會兒就該醒了,沒什么好怕的。 男人輕而易舉地避開了九九八十一道雷電,天上的烏云遠(yuǎn)去,風(fēng)停雨住,很快有細(xì)細(xì)碎碎的陽光落在身上,有些許暖意。 寧杳在草地上立定,緩緩道:“前輩,你不準(zhǔn)備死了?” 男人:“還不是你壞了我的好事,暫時不死了?!?/br> 寧杳哦了一聲,指向長河,“既然這樣,我們就先來算一下賬吧。”依多年經(jīng)驗來看,她的夢是具有連續(xù)性的,今天要是不把蓮花河復(fù)原,以后的夢境里十有八|九都是這爛糟糟的地兒,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面無表情,矮矮小小的個子,卻是正經(jīng)的大人模樣。 男人怔了怔,突然輕輕笑出聲來,抬起手來摸了摸她毛絨絨的腦袋。 渾濁的河中就清水漾漾,朵朵奄奄一息的青蓮花亦重新綻放,岸邊有由遠(yuǎn)而近徐徐而來的綠意覆蓋過雷電后焦黑的土地,蒼翠欲滴的草葉間也開出了一朵一朵或白色或紅色的野花來。 四散的白鷺群重新歸來,風(fēng)吹蓮動,照水出塵。 不過片刻間,一切都恢復(fù)成了剛開始的寧和安詳。 寧杳側(cè)了側(cè)身子,回過頭來,那人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 外面還是昏暗的天,夢醒后寧杳從床上起來,穿衣洗漱后坐在窗邊打了個哈欠。 覓秀端了早飯來輕擱在桌上,“夫人?” 寧杳應(yīng)了聲,吃完兩大碗的面條,歇息了會兒又出房間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在房頂上尋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閑坐下來疏導(dǎo)靈力。 站得高自然也瞧的遠(yuǎn),扶宅外的幾條長街上還是烏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的看不清。 寧杳收回視線,打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才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誰知將將落地,一轉(zhuǎn)過身就見扶琂站在廊下。 寧杳歪著頭看了看,好半天才說道:“你怎么在這兒?” 扶琂舉步從階上下來,輕聲回道:“只是恰巧路過罷了?!?/br> 寧杳聽罷也沒放在心上,掐掐手指尖兒,哦了一聲,點點頭就要離開,正巧這個時候覓秀來稟報說云老爹在外面長跪不起有事求見。 云老爹?寧杳想了想當(dāng)日的事情,點頭應(yīng)道:“你把帶他到中堂吧,我一會兒就過去?!?/br> 覓秀自然應(yīng)下,兩人相攜出了院子。 扶琂仍立在原處,望著遠(yuǎn)去的背影,舒眉笑了笑。 第18章 寧杳去廚房端了碟早晨新煎好的雞蛋餅,走到中堂外的石幾處,就看見一身灰布衫的云老爹形貌枯瘠,像是又清減消瘦不少。 “如今城里可不大太平,處處都得小心,云老爹怎么上我這兒來了?”她走進(jìn)去,放下手里的細(xì)瓷小碟,“莫不是為了令嬡之事?” 提到云姝,云老爹面上的愁苦愈多,卻還是搖搖頭,“當(dāng)日從冷翠山帶了姝娘的尸體歸家,無意間見到夫人在信中內(nèi)封的話,夫人說還有法子,那必然就有法子。夫人是善心人,小人相信您說的話?!彼匀闻匀苏f死說活,他也不肯將云姝下葬,入土為安。 只是因為怕其中再出什么差錯,他這些日子一直守在女兒的棺材旁,也是天昏地暗了才知道外面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 寧杳對他“善心人”的說法不置一詞,撕了一小塊餅,說:“既然不是為令嬡,那便另有原由了。” “是,”云老爹縮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椅子還沒坐熱又站了起來,彎下身子,一張憨厚的臉上滿是忐忑,“小人不會說話,就是想請夫人救救咱們蘿州啊……” 他自小跟著爹娘學(xué)做梨花糕,不像私塾的秀才公有多少學(xué)問,但也曉得蘿州一城是他們祖祖輩輩的根,城沒了,根就沒了,鄉(xiāng)親鄰里沒了,他們一家子就是得幸逃過一劫能活下來,往后的日子又該如何自處? 他一生吃過無數(shù)虧,受過不少當(dāng)。城里有些壞小子哄了他不少謊話,族人鄉(xiāng)親也總愛到他手里來占便宜,或者是為一點子事爭執(zhí)吵鬧。 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每到了春天,他們福春街的梨花特別的好看,家家戶戶煎出來的餅子味道特別的香,還有逢年過節(jié)大家坐在一處喝酒說話也特別的暢快。對了,姝娘還說啊,等過些時候到他生辰,要親自下廚請她叔伯嬸娘還有未來親家他們一起熱鬧呢。 如今一場災(zāi)禍,算是什么都沒了。 云老爹滿副心神頹唐不安,說起話來聲音都在打顫兒。寧杳擦了擦指尖,雙目垂垂看著手邊的茶湯,少頃,才說道:“原來是為這個?!?/br> “可還是那句話,”她抿了抿唇,“我不樂意救他們?!?/br> 云老爹脖子一軟,失望地下了頭,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又怕惹上頭的人不耐惱火。 覓秀輕咬下唇,添茶的時候半彎了腰,低聲謹(jǐn)慎說道:“可是夫人……如今蘿州沒有出路,我們也不能在宅子里呆上一輩子啊。”夫人曾說那妖孽道行高深,她也打不過,若真是這樣的話,她們就只能待在宅子里避禍。即便不救外人,存下來的糧食和水也總有耗盡的一天,到那個時候不也是死路一條嗎? 寧杳合上茶蓋,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所以得想法子從這個罪魁禍?zhǔn)兹胧??!彼赶蛞鼍墭洹?/br> 覓秀:“你方才不是說不救外面的人嗎?” 寧杳:“這兩者沖突嗎?” 覓秀:“我看夫人是心軟了。” 寧杳:“你想多了?!弊跃扰c救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峰回路轉(zhuǎn),云老爹高興地跪下連連作揖,再三叩謝。是為自己也好為旁的也罷,無論怎么說,只要扶夫人肯幫忙除了作惡妖孽,那就是天大的恩情啊。 云老爹拖著發(fā)軟無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出了大門。宋捕頭與錢來忙上前去,他們本沒有抱什么希望,可見他面有喜色,不由一愣,轉(zhuǎn)而雙雙繃緊了頭皮,“云老爹,里頭這是……” “哎對對對,”云老爹抓著宋捕頭說,“扶夫人是個良善人?!彼麑⒗镱^的話一一說了,宋捕頭喜出望外,臟污的方臉上總算扯出多日來的第一個笑來。他松開攙著云老爹的手,到門前雙膝跪下,叩首往里頭道:“夫人是慈悲菩薩,心有無邊海量!宋某往日冒犯,實在有眼無珠,待來日城下安寧,夫人便是要?dú)⒁獎帲文骋步^不皺眉頭一下?!?/br> 錢來:“頭兒……” 宋捕頭又轉(zhuǎn)過身,沖外面的人吼道:“一群龜孫子,當(dāng)日圍屋燒墻的時候,嘴上不是說得厲害嗎?現(xiàn)在怎么就成啞巴了?” 外面人群sao動,鬧嚷嚷的厲害,寧杳也沒理會,之后連著兩天她都一直待在屋里,沒踏出過房門半步。姻緣樹傷勢好全又玩兒起了樹藤,聚集在長盈街上的人群又開始四散逃離。 有人看著倒在地上的同伴,哭嚎說道:“扶夫人不是說要想辦法的嗎,她怕不是故意哄咱們的吧?” 宋捕頭一腳踹過去,“可閉上你的狗嘴,你以為不需要時候,腦子一轉(zhuǎn)就能有法子嗎?” 城里亂糟糟的,像沒日沒夜地進(jìn)行著一場大逃殺,覓秀每每聽到外面的尖叫聲和男男女女幼兒孩童的哭聲,一顆心都吊在嗓子眼兒上不得下不得。 宗煜和樓立舟二人亦是如此,然他們多次想找機(jī)會和扶琂說話,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 “殿下,”樓立舟沉沉嘆氣,“現(xiàn)在該怎么辦才好啊?” 宗煜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盞也跳了跳,他肅了肅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父親常說吾等身在王室,當(dāng)以家國百姓為重中之重,該身先士卒。現(xiàn)下蘿州百姓在外苦難無依,我又怎么能躲在屋里安享太平!” “不行!”宗煜伸手撣袖,起身來厲色道:“我得去找扶夫人商量商量,今日她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怕。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拋頭顱灑熱血,這才是男兒本色!” 樓立舟深深吸了一口氣,滿面感動連聲道:“殿下大義,您不愧是國君血脈!” 宗煜很受用地抬起下巴,揮揮手,“咱們走!” 兩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暫住的廂房,不想一出門就見寧杳披著身海棠紅色的薄斗篷站在檐下,一雙烏黑黑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這模樣顯然是將他們慷慨激昂大聲嚷出來的話聽全了。 宗煜兩腿抖了抖,看見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把鋒利的菜刀,愣是氣虛了片晌。還是樓立舟在后頭悄悄推了兩下,他才握拳抵唇輕咳兩聲,有些艱難地上前說道:“扶夫人,在下……” “兩位公子,”他話剛出口,覓秀就笑吟吟打斷道:“現(xiàn)在正是午時飯點,我家夫人的意思是不若一道往前廳用膳,有什么事大家吃了飯再慢慢商量。” 宗煜想拒絕,結(jié)果抬抬眼觸及寧杳的視線,立時點點頭,“好好好,聽夫人的。” 寧杳率先走在前面,等他們四人到了前廳,扶琂已經(jīng)坐在了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