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老雞湯鮮美大補,入了胃里轉化而來的靈氣也是充裕,可惜這具身體天生廢材,沒有靈根,暫時無法吸收修煉。 寧杳無法,只得慢慢疏導,用來修補傷處。吃完了飯菜,胃里也什么感覺,連消食都省了直接上床睡覺。 次日天清氣朗,晴空湛藍。 約莫辰時過半,負責往西風院送飯的下人才提著食盒推開大門。今日的早食是一碗青菜粥,一碟脆蘿卜,再加兩個白面饅頭。 寧杳一粒米都沒剩下,在送飯婆子隱含嫌棄的注視下放下碗筷,慢悠悠到院子里又折了花,撇了花瓣兒當飯后點心。 西風院在王府不打眼,伺候的下人多不盡心,在郡王妃和管家的故意放縱下,大都各找出路,已經跑得差不多了,便顯得這地方格外冷清沒有人氣兒。 如今偌大的院子就只剩四個下人,兩個做粗活兒的,一個在后屋負責照看便宜丈夫扶琂的,還有一個是從暉州王家陪嫁過來的丫頭,名叫覓秀。 覓秀昨日身體不舒服,喝了藥早早歇了,剛剛才起來。簡單收拾了一番儀容,見寧杳在外頭坐著,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說道:“五夫人,時候不早,該往正院兒去給郡王妃請安了。” 提到郡王妃三個字,寧杳動作頓了頓,旋即點點頭,很是利索地起身來。 一路走過小徑長廊,可見府中已然熱鬧了起來,隨處見得侍女小廝的影子。橫斜在廊邊柱前的花枝,繁麗而絢爛,一派春日的明媚,叫人格外心喜。 寧杳也微彎起眉眼,含了半分笑意。 …… 正院里郡王妃才剛起身,昨夜歡情放縱,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白露到底還年輕,羞得不敢直視,只手上熟練地挽起繡著團花的床幔,又恭敬地遞上一方熱帕子。 郡王妃擦了臉,問起正事兒,“西風院里寧氏可妥當了?” 白露回道:“劉mama還沒傳來消息。不過王妃放心,那毒湯性烈得很,喝下去就是在世華佗也救不得性命,不會出差錯的。” 郡王妃頷首,攬鏡自照了須臾,語聲平平卻格外涼薄,“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用處,能了了我的心愿,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白露未敢再多言,為其穿衣梳發,才一道往正屋去。 正屋里已然坐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年華正茂的時候,滿頭珠翠,一身錦裙,映得人面嬌麗。 看著底下風韻多姿的側妃姨娘,還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兒媳,郡王妃頭一回沒有生出嫉妒和厭煩。 她有舒顏丹在手,從今日開始,也不必再羨慕別人的青春美貌了。 她掌心扣著緋玉十八子珠串,支著手,一派端莊,“今日起得晚,可是叫你們等了些時候。” 諸人忙道不敢,面上恭謹,各自落座,再看上頭郡王妃容色恍若年輕了幾十歲,皆是一震。 郡王妃在府中威嚴甚重,諸人便是心下吃驚,卻誰也不敢出聲問詢。獨世子妃含笑盈盈,溫聲道了一句,“母妃今日氣色好。” 郡王妃不應她,抿了口熱茶,目光在堂中諸人一一掃過,果然未見寧杳的影子。 她心知肚明,卻仍是裝了樣子,“我瞧著怎么少了個人?” 世子妃答道:“五弟妹身子弱,行動不便走得慢些,應是一會兒就到了。” 郡王妃瞥向她,“你倒是清楚。” 世子妃:“兒媳方才在路上有見著她在水榭邊歇腳,還打了個招呼,才會有此一說。” 在郡王妃眼里寧杳已然是個死人,卻聽世子妃說起這話,是瞬間變了一副表情。 也是巧了,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恰有人來報,“王妃,五夫人到了。” 郡王妃重重合上茶蓋,猛地看過去,就見外頭慢踏踏地走進人來,穿了身紅色縐紗裙,輕飄飄的似血霧一般,那兩只眼珠子漆黑如墨,像也是寒磣磣的。 郡王妃死死盯著她,手腕兒一抖,要不是門前落進的日光下有明晃晃的影子,她險些以為自己這是見到鬼了。 怎么會? 毒湯是特意叫人配的,根本沒有解藥,除非仙家靈丹起死回生。 寧杳一個落魄孤女,體弱身虛,怎么可能還活著? 毒是被誰換了,還是暗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劉mama是怎么辦的差事?! 想到這里,郡王妃臉色難看至極。 寧杳看她那面上青了白,白了青,不可置信的震驚模樣,心情越是好了,一落座便捻了塊芙蓉糕。 郡王妃到底不同一般人,很快收斂了外露的心緒,定神冷然道:“寧氏,你倒是好大的派頭,叫滿屋子的人巴巴地等你一個。” 侍女白露聞言也隨之厲聲喝道:“五夫人,上下尊卑長幼有序,晨昏定省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豈有叫長者等你的道理?” 寧杳放下糕點起身來,溫聲應回,“我今日起得晚了,路上見春日景色好,走走瞧瞧的又慢了些,這才耽誤了時候。” 她面有愧色,攔住上茶的侍女,親手端了托盤里頭的茶盞,屈膝奉上前去,“叫王妃久等,實在是我不該。” 這般作態恭敬又謙卑,在堂內諸人的注視下,郡王妃盯著那茶盞看了看,到底還是伸出了手去。 那雙手近在咫尺,寧杳嘴角動了動,腕間一松,guntang的熱茶便正正好翻在了郡王妃的手上。 郡王妃來不及反應,當下疼得咬牙吸氣,白露忙亂地拽著帕子,一邊幫忙擦拭一邊大聲叫道:“五夫人你這是做什么!快!來人,來人!快取藥膏來!” 寧杳卻小聲委屈,惡人先告狀道:“王妃不愿接我的茶,不接便是了,何苦故意掀了茶盞?您便是心中不快想尋由頭來罰我,也犯不著傷了自個兒啊。” 這倒打一耙叫白露目瞪口呆,放屁! 郡王妃更來氣,目光似刀,整個人都是寒森森的。 寧杳微微睜大了杏眸,幾分無辜。 郡王妃看她端著一派無辜天真,嬌麗明妍的模樣,越是火大。 該死的混賬!膽大包天地算計到她頭上來了! 郡王妃連手疼都忘了,拍案而起,震得茶盞都哐哐作響,眼看就要發作。 寧杳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她裝模作樣地輕皺起眉來,語速緩緩,聲音里有幾分低落之態,“前日白露告知我,說王妃與姜綴玉做了交易,用我的命換了恢復青春容貌的丹藥,我原是不信的。” “可如今……我不過請安遲了些,一向端莊和氣的王妃這便拿著不放,定要氣勢洶洶地處置我了。再瞧您如今煥然如初的樣貌,看來白露所言不虛,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她一番好意了。” 突然攀扯到自己身上,白露悚然一驚,失聲道:“你胡扯,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王妃,奴婢沒有……” “閉嘴!”郡王妃已經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了,在察覺到屋里諸人怪異的視線后,愈是恨不得撕了白露的嘴。 蠢貨! 白露一驚,忙是低頭不敢言語。 而旁觀諸人面面相覷,卻是各有思量。 郡王妃看世子妃幾個兒媳的表情,心里似憋堵了一團繒絮,死活透不過氣來。 屋內一時安寂無聲,只有各人動作間珠翠的碎響。 郡王妃掐著手里的珠串,沉沉壓下一口惡氣,語聲冷冷道:“哪里來的編排亂言,你也敢張口胡說?姜仙子什么樣的人物,用得著費盡心思來取你的薄命?說句不好聽的,人動動手指頭,你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寧杳直了直腰身,正眼瞧去,沉聲道:“王妃您說得在理,可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若真沒這回事,白露又緣何與我說這些,莫不是她蓄意挑撥?” 白露真是恨死了,辯道:“奴婢沒有!” 寧杳打定主意要往她頭上甩的,只做沒聽見。她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是個膽小的,有這么一遭,府里是真不敢再待下去了。” “再有,夫君現下昏迷不醒,大夫也說就熬日子了,以后去了也是要入扶家的墓地祠廟,這最后的時日合該回扶家的老宅去……” 她道出了重點,“夫君還姓扶,郡王府到底不是咱們名正言順的住處,王爺王妃菩薩心腸多年照看,但我們卻不能再厚著臉皮受這些恩惠。思來想去,還是今日辭行歸家,懇請王妃允準。” 寧杳開口菩薩心腸,閉口恩惠,但在座的都清楚,扶琂可沒受郡王府什么恩,反倒是從小就吃了不少苦頭。 而郡王妃聽得這些話,眼中晦暗不明。又是舒顏丹換命,又是扶琂病危,說來說去原是打逃出府去的主意。 可真是好心思! 她罵道:“扶琂現下這般模樣,你還大搞周折舟車勞頓地回老宅去,到底存的什么心?!” 寧杳:“王府在西城,扶家在東城,離得不遠都是些平整大路,沒得顛簸,也費不得什么事。” 諸人看這暗潮涌動,面面相覷。尤其不喜扶琂的二夫人眼珠子一轉,從旁攛掇道:“母妃,她既然定了心思,你就遂她去吧。這樣不知事,你叫她到外頭吃些苦頭磋磨,就曉得在咱們郡王府的便利好處了。” 兩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如何再有還轉的余地。 “你們愛如何便如何吧!真是一通鬧劇,荒唐透頂!”郡王妃剜了二夫人一眼,拂袖離開,轉過身臉沉如水,面色陰陰。 待回到里間無人處,再忍不住火氣,掃落杯盞,大發雷霆。 …… 郡王妃一走,正屋里諸人左顧右盼竊竊私語。 寧杳不管她們說什么,專心吃著芙蓉糕。 “五弟妹,母妃真是從姜仙子那兒得了靈丹?”問話的是四夫人。 寧杳:“真的。” 四夫人懊惱,“這樣的好東西,早前我也該豁出臉皮,到姜仙子那兒求一些才是。” 寧杳垂下眼簾,舒顏丹是不錯,但姜綴玉的舒顏丹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依姜綴玉的狠心和周全,若她活蹦亂跳的不死,白拿了舒顏丹沒干成事兒的郡王妃多半要遭反噬的。 寧杳支著頭,眼眸微動,姜綴玉的手段還挺叫人期待的。 后悔不已的四夫人哀哀嘆了幾口氣,沒多久又與她低聲道:“你也是厲害,敢說那些話去氣她,現在怕是在里頭慪氣發火呢。” 寧杳聞言也不作聲,只咬著芙蓉糕笑了笑。 四夫人掩唇也樂了半晌,再與旁人閑說幾句,才各自離去。 …… 里間郡王妃發完了一通火,鬢發松散,白露正替她重新梳發。 手上動作不停,話里勸慰道:“王妃無須氣惱,便是五夫人離開了王府,只要還在蘿州之地,還不是任由您處置嗎。” 郡王妃冷哼,“你說得好聽,她已然有了防范,若離了王府,哪里會乖乖等著咱們下手。瞧方才那一場,你還看不出來是個怎樣的膽大狡詐之物?” “不能叫她出府去。你一會兒吩咐下去,將府里的馬車都占了,再叫人跑快些,到城里的車馬行打個招呼,就說我郡王府周邊兩街,從即刻開始不準他們的任何馬車通行,我倒要看她既沒人又沒車,要怎么帶著半死不活的扶琂走回東城去。切記,要小心行事,不可聲張。” 有些事情可以暗里做,卻決不能擺到明面兒上來。 白露聽罷,也覺這主意好,忙道:“奴婢記下了。” 她匆匆出門,與底下幾人說了清楚,才又回來重新拿起臺上的象牙玉梳。 密齒輕輕掃過,眼里卻驟然見得郡王妃頭上一根白發,嚇得她手上一抖,惶然無措。 白露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壓根不敢告知郡王妃,更不敢妄動拔去。戰戰兢兢咽了咽口水,只強壓下慌張若無其事地裝作不知,將其掩在郡王妃一頭墨緞似的濃密青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