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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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蓁跟長公主說要去湯山苑散心時,長公主一開始并沒同意。馮蓁摟著長公主的手臂道:“外大母你就讓我去吧,我必須想清楚,怎樣做對我和阿姐才是最好的。可是我只要在這里,聽著別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心里就總懷疑她們是在說我,一顆心就燥得慌。我向你保證,去幾天就回來行么?五殿下不是二十八就要成親了么?我肯定得趕回來觀禮是吧?” 長公主想想也是,這也沒幾天了,便道:“可這府里離不得你表嫂,吾也不能陪你,你一個人去湯山苑吾不放心。” 馮蓁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都是要嫁人的大女君了,外大母總要讓我歷練歷練的。” 長公主只好道:“那你自己照顧自己要小心些,別跟瘋丫頭似的,若是弄得受了風可不好,你這身子才剛好沒幾日呢。” 馮蓁再三保證之后這才啟程去了湯山苑。她去湯山苑當然不是為了什么想通馮華的事兒,那件事她早就已經看得明明白白的了。她去只是為了蕭謖而已。 上京城里已經下過幾場大雪了,而這龍泉山的山尖也早就是白雪皚皚,便是湯山苑溫泉池邊的石頭上,那也已經積了兩寸厚的雪被了。 因為長公主沒來,馮蓁到了湯山苑也沒讓所有人都動起來,只開了她以前住的院子,其余地方依舊是鎖著,連仆從也沒留下幾個。是以整個園子枯枝橫斜、寒鴉嘶鳴,顯得格外的空曠、寂寥。 宜人凍得瑟瑟地抖了抖,馮蓁卻覺得這兒的天那才叫高敞。 到晚上馮蓁把所有侍女、仆從都攆出了院子,不用她們伺候,只留下宜人守夜。 這么冷的天兒不用值夜,那些仆從自然樂得窩冬,只是心里還是覺得詫異,偷偷留心了兩、三日也沒發現有任何不妥,這才放下了心來。她們也都是伺候過馮蓁的人,知道這位女君最是好伺候,從不挑三揀四的。 蕭謖是第五天夜里到的湯山苑,而且已經是深夜,再過一個多時辰都快天亮的那種深夜。 馮蓁原本以為蕭謖不會來了,因為明日就是他成親的正日子。可聽見腳步聲回頭時,卻是披著黑狐裘踏雪而來的蕭謖。 黑袍夜裘、玉冠金帶。 今夜沒有月色,咆哮的風在他身后怒卷狂飛,大雪紛紛簌簌,砸落在他的身周,更襯托得這位黑夜來客,好似剛從地獄歸來,馮蓁甚至能幻視到一絲血腥的殺氣。 蕭謖停住腳步,馮蓁和他之間就隔著一條小溪,溪流潺湲,冒著一縷縷不似人間的白煙,若非來自溫泉,這溪流早就該凍得晶瑩剔透了。 蕭謖沒急著踏上橫架小溪之上的竹橋,就那么與馮蓁隔著小溪對望。 猶記得上一次在此地見馮蓁的樣子,身著燈錦,牡丹繞裙而開,是一味的富貴氣象。 而今她一個人孤坐在園子里的石凳上,出風毛的白狐兜帽裹著她小小的臉蛋,像遺世而獨立的冬雪之女一般。 眼前不再是小園寸景,竟仿佛莽莽蒼蒼遙遠無垠的大地上,唯有她一人獨存,那般寂涼、凄清。身周有狂風暴雪席卷,無人能靠近。 算一算時間,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蕭謖的心痛得不能自已,大步跨過竹橋,拉起馮蓁的手,果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冰涼沁骨。 “這么大雪的天,為何要坐在這里?”蕭謖語帶責怪,是萬萬沒想到的情形,可又仿佛并未出乎意料。馮蓁的傷總是在人后,不被人瞧見處。 馮蓁動了動,跺了跺腳,呵了呵氣,整個蒼茫的大地立時就活了過來,僅僅是她唇間一點嫣紅,便暈染了整個雪白的天宇。 蕭謖拉著馮蓁的手,低頭順勢就要吻下去,卻被馮蓁一個旋身彎腰就躲了過去。 馮蓁笑靨如花地看著蕭謖道:“殿下,這是我們之間相處的最后一個晚上,你就要如此猴急么?” 蕭謖聽不得“最后”二字,正要說話,卻被馮蓁拉起手牽到了后院的溫泉池畔。 雪花將湯泉上的白煙卷得四散,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霧殿霜樓之中,有脫出紅塵之感。 泉上飛架一橋,彎如彩虹。 不過馮蓁并未將蕭謖領到橋上,而是引他在橋對面的暖亭坐下。亭下燒著木炭,亭內溫暖如春。 亭中還有一個小風爐,爐上架著銅銚子。馮蓁將爐上的銅銚子提起來另換了一只銅銚子放在爐上,抱起桌上的玉甕將水倒入銅銚子,再用小扇子將風爐的火助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馮蓁才朝站著不動的蕭謖招招手,“殿下可知道這是什么水?” “是正月里孤幫你采的梅上雪么?”蕭謖問。 馮蓁嗔道:“你就不能假裝猜不中么?” 蕭謖笑了笑,“孤下次肯定猜不中了。” 馮蓁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茶具,“還請殿下自己烹茶吧,我去去就來。” 蕭謖捉住馮蓁的手,“要取什么,孤代你去就行了,外面太冷了。” 馮蓁搖搖頭,笑看著蕭謖,“不是,殿下坐著就是了。”說罷她的手仿佛游蝶一般從蕭謖手心里抽了出去,翩然而飛。 蕭謖望了半晌馮蓁的背影,這才坐到了蒲席上,將面前的茶具從粉青的汝窯盂里取了出來,用先才馮蓁換下來的銅銚子里的水澆了澆溫杯。 一直到梅上雪水燒出了蟹眼,馮蓁那邊都還沒有動靜。 蕭謖再從粉青汝窯茶罐里取了上好的銀毫出來沏茶,待喝到第二杯時,對面的飛橋上才出現了些微動靜。 飛橋下白霧蒸騰,將其環繞如七夕鵲橋,似幻似真。 馮蓁依舊還穿著她那身白狐裘袍,裹得嚴嚴實實的,肥得像只繭。 但在她踏上鵲橋的那一瞬間,遠山幽幽傳來了空靈的琵琶聲聲,不在湯山苑中,而在更高處,盤旋周回,技藝高超得不似人間之樂。 這琵琶聲似乎與馮蓁無關,可蕭謖深知夜半里是不會有如此的巧合。 這是要跳舞么? 蕭謖從沒聽馮蓁說起過跳舞的事兒,也沒聽人提及過蓁女君跳舞的事兒,是以還覺得挺新鮮的,心里想著不管跳得如何,只要是馮蓁跳的,那都是極占便宜的事兒。 人美,做什么都占便宜。 鵲橋上,馮蓁那只白繭先是靜謐不動,待那琵琶聲往上一撥弦時,便慢慢地“蠕動”了起來,像一片雪白的波浪。 蕭謖只看了兩眼,就坐直了身子。身為皇子,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樂舞,可以說當今天下最好的舞藝蕭謖都看過。 能在御前演舞的舞者技藝自然不會差。遠的不提,上京前最出名的舞藝大家風吹花的舞蕭謖就看過不下數十次,卻也不覺得她的腰肢能如眼前的馮蓁這般靈活,柔弱無骨,靈活得好似成了精的柳妖。 在那一刻馮蓁的每一處關節仿佛都波動了起來,簡直出離了人的想象。 破繭成蝶,一曲“蝶靈”是馮蓁當年在天朝做青春少女時,得過市上青少年舞蹈賽金獎的作品。可那時的馮蓁遠還沒有蝴蝶的嫵媚,也沒有今日因為“九轉玄女功”而逆天的柔弱無骨。 破繭出來的蝴蝶,穿了一襲朱紅泥金的舞衣出現在鵲橋上。兩臂雪白,全數展露在外,只手腕和手臂上環著三指寬的金嵌紅寶石蝶趕蜂腕鐲和臂釧。 腰細得仿佛兩只手指就能折斷,最重要的是,那襲泥金舞裙并非自腰以下就散漫開來,而是貼服地順著她的臀線往下,到膝蓋上半寸這才戀戀不舍地飄蕩開去。 上下兩截衣裙之間,是比冰雪還白皙潤澤的細腰,隨著馮蓁手臂的擺動而若隱若現。纖腰雪膚不少美人也有,只是腰部線條能如馮蓁一般優雅的卻是罕有。就連可愛的肚臍也有叫人想舔一舔的沖動。 盡管蕭謖見過馮蓁穿更薄、透、露的衣裳,卻從沒見她穿過如此艷麗的衣裙,也從沒自這么遠的距離欣賞過她的嬌軀。 、 不是魅惑、不是妖媚,就是純粹的美,鐘天地之靈秀、集天地之造化的美。 在她破繭的那一剎那,世上最美的蝴蝶也及不得她半分。 這樣極致的眼睛的饕餮盛宴,即便毫無技巧可言,也能叫人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何況馮蓁的舞技還稱得上是出類拔萃、臻于至美。 單就技巧而言便是風吹花也遜色于她不止三分。 那腰肢柔軟得像天上的白云,可以隨意變換各種角度,那手臂靈動得像細柳蛇一般柔弱無骨,而那腿卻繃得筆直,幾乎可當規矩用。修長的體態是蕭謖從沒見過的柔韌里帶著筋實的美。 再論這風情、這新穎、這別具一格、天地間獨有的一支舞而言,風吹花就更沒得比了。 此時的馮蓁儼然就是一只真正的鳳蝶,遨游于天地、香花之間,若得清風借翅,就能脫去天地桎梏而去。 但,僅僅只是這樣,卻還不能叫馮蓁自己滿意。她要給蕭謖留下的必須是一支刻骨銘心從此成為絕響的舞。 她要在今夜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為自己在絕境里掙扎出一條路來。 于是天地間飛舞的雪片好似突然有了生命,仿佛有一支令旗飛舞了起來,指揮著它們聚散離合。 剎那間整個院子的上空便出現了一只籠蓋四野的“雪之鳳蝶”。 雪蝶反著光,在馮蓁背后的上空為她展開了屬于她的銀雪翅膀。 天地將仿佛就只剩下了那只朱紅的鳳蝶,撲扇著銀雪的蝶翼,掀起了攝魂奪魄的颶風。 直到馮蓁氣喘吁吁地站在蕭謖面前揮了揮手掌,他似乎都還沉浸在那場“蝶夢”里醒不過來。 馮蓁只好自己取了茶盞,仰頭喝了一口。胸脯因為劇烈運動而上下起伏,頗為惹眼。馮蓁還是故意側身對著蕭謖的,更方便他“參觀”。 蕭謖看著馮蓁,這樣的舞,沒有個十幾年的功底幾乎不可能有,她的舞已經不再著重于技巧,因為任何動作都已經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 舒展時如流冰瀉玉,柔媚時似牡丹含苞,動情時似桃之灼灼,含悲時如梨花簌簌。 這一剎那蕭謖才發現自己對馮蓁了解得太少了。 馮蓁的額頭上汗珠晶瑩如露水,她隨意地用披帛擦了擦,然后朝蕭謖伸出手,“殿下,咱們去泡溫泉吧?” 蕭謖沒動。 馮蓁在原地擰腰一旋,右腿微曲一轉,再展開時人已經到了蕭謖懷里,帶來香風陣陣,她圈住蕭謖的脖子道:“行不行嘛?” 聲音嬌滴滴地rou麻,但據說男人喜歡。 蕭謖就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馮蓁拉到了暖亭外。 馮蓁松開蕭謖的手,瞪了瞪他,雖然蕭謖這種沉醉無法自拔的神情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今夜的重點可不是這個。 是她的腰扭得不夠媚?還是她的腿交纏得不夠歡?亦或者她眼里的秋波不夠蕩漾?總不能是她那雪白的胸脯不夠惹眼吧? 馮蓁面對著蕭謖往后退了兩步,腳已經貼近了身后溫泉池畔的白石。 馮蓁收腹、挺胸,腿斜著伸直,再起了個舞范兒,但這一次可就是國標加脫衣舞的組合了。 先是她手臂上的披帛被拋在空中成了一道彩虹,再是她的裙擺,一扯一旋便似一片紅云飛落在溫泉池子里,讓池水仿佛涂抹了一層胭脂。 再然后便是那布料少得可憐的織金繡百蝶百態滾邊的朱紅抹胸了。 此刻的馮蓁可算得上是天地間的一抹“凈色”了。白生生的立在夜里,好似明珠玉露,自有微光透體。 寒風里馮蓁瑟瑟地環住雙肩,越發凸顯出胸前崢嶸,嬌嬌弱弱的叫人恨不能摟入懷中給她溫暖,可即便是這樣,蕭謖也依舊一動不動,臉色雪一般的沉、白。 馮蓁環抱住自己胸口的手緊了緊,卻不再是故意的引誘,而是渾身發冷。心里涌起無盡的憤恨和一絲悲涼,蕭謖這是自宮當了太監還是什么的? 下一刻蕭謖緩緩往下倒的身軀總算是挽救了馮蓁的自尊心。她低呼一聲,用空中落下的披帛胡亂地裹住自己,兩步奔到蕭謖身邊,才發現他身后竟是一串血色腳印。 以他的自愈能力,這得是傷得多重才能失血過多啊? 一時籠罩在溫泉池畔的所有旖旎綺麗都一掃而空,馮蓁匆匆地將蕭謖抱回了屋子里,解開他的衣袍查看傷勢。 背脊上一箭射中甲骨側,箭矢深深地埋入了骨rou里,對著的方向正是蕭謖的心臟所在。而這一箭露在肩膀外的箭身,卻已經被利器斬斷,當是蕭謖自己人所為,若是敵人所為只會將箭矢扯出來直接要他命才是。 這樣重的傷之后,蕭謖竟然顧不得止血治傷反而來了湯山苑? 馮蓁嘆息了一聲,握住蕭謖的手將從他身上薅走的毫毛又反哺給了他。 今夜馮蓁的打算原本極好的,色動人心,她特地安排了這樣一場舞,就是為了把蕭謖的唐僧rou吃了,來給自己博一個機會。萬一能催熟第五枚仙桃呢?到時候姑奶奶她就再也不用陪這些人玩了。 如今馮蓁可以算是無牽無掛了,連馮華都不必再顧忌了。 而她也只有這一次機會了,從明天開始她就得和蕭謖徹底斷掉了,而現在她是個什么狀況?桃花溪幾乎干涸,第五顆仙桃才是個青澀的果子。 馮蓁幾乎把今夜當做救命稻草在期待,可誰知道蕭謖偏偏在今夜受了重傷,馮蓁只感覺這完全是老天故意在捉弄她,她吃個rou真心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