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100
洗心島組織島民偽裝成漁民分批乘船返回陸地,準備把他們送到幾個不同的地方藏身,避免有宿怨之人再生齟齬。秦頌風等人都在第一艘船上,上官判和蔣葦也是。 陸地在望的時候,上官判終于對蔣葦說:“我現在居無定所,等安頓好島上這些人,準備找個安靜的小鎮,買套不起眼的院子住下,你回去之后,暫時跟著阿玖吧。” 數日以來,蔣葦整個人都蒼老了不少,一雙漆黑的眼睛黯淡無光,然而她的衣著依然整潔,脊背依然挺直,一眼望去,精氣神尚在。 蔣葦對他施了一禮:“感謝上官掌門在島上的照拂之恩,但我在島上的積蓄,應該可以帶走吧?回去以后,我打算自己購置一兩個店面維持生計,然后還用以前的身份,聯系我外祖父以前的弟子。有時候女人死了,被男人查驗,家屬總是不悅,我可以還像小時候一樣,去幫個小忙。” 上官判屢次想插話,但聽到最后反而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個他以前不曾看在眼里的女子,也并不希望依附于他。 蔣葦平淡地道:“洗心島上的事,便當是一場夢吧。我會跟別人說,我只是被人販子賣到窮鄉僻壤了,如今年歲漸長,看管日松,才得以逃出來。” 然后她釋然地笑了,也許這是上官叁死后,她發出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她失去了兩個兒子,但如今她又有了自由,可以回去做一件她從十幾歲開始就一直想做、外人都嫌棄的辛苦事。 這豈非正如上官判即使化名魏尚,也離不開江湖。 ※四※ 季秦二人面對面躺在船艙里,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季舒流幸災樂禍地竊笑不已——貪得無厭娶了五個老婆,到老還不是要打光棍。 笑夠了,他忽然用很小的聲音說:“頌風,這幾天我總是想起上官伍的遺言。蔣前輩說那只是他爭權奪利蠱惑人心之語,可他神情那么激憤,我怎么覺得不像假裝。” 秦頌風道:“他對近年的事的說法,估計是半真半假,但我覺得他說十五歲那年立志改變島上局面,應該是真的。之前在那條地道里的時候,蕭姑娘說她最信任蔣前輩,因為每個人都可能變,只有蔣前輩的的性格最不易變。沒想到居然一語成讖。島上犯下過錯這些人,本來的確不是壞人。” “此言甚是。上官判變來變去,最后居然又回到了當掌門以前的樣子,也叫人意外——你最近說話怎么總是特別有道理?” 秦頌風微笑。 季舒流眨眨眼睛,肅然道:“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來,世上有一件特別不容易變的東西,你聽說過沒有。” “什么?” 季舒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示意秦頌風將耳朵湊過來,然后才柔聲道:“當然是……我的愛你之心。” 秦頌風輕輕咬一口他的嘴唇,笑道:“甜過頭了,齁得慌。” 第75章 鋼鐵 ※一※ 夏日的炎熱才剛剛開始,英雄鎮里的英雄們已經散開衣襟,露出稀奇古怪的紋身招搖過市。有人搖頭晃腦地唱著《逆子傳》中的小曲,唱到詞句激憤處,夸張地橫眉怒目、手舞足蹈。 一切仍是熟悉的風格。 上官判忙著安置分批上岸的洗心島居民,宋鋼要回家鄉探望母親,蔣葦準備去盧龍城聯系舊友,蕭玖和孫呈秀要送她過去,然后在城中養傷。回到英雄鎮的只有季秦二人。 季舒流手臂和背后的傷崩裂過一次,愈合緩慢,左臂吊在肩上,整個上半身不敢亂動,卻還堅持著用右腕的力氣與秦頌風打鬧,秦頌風不敢推他,甚至也不敢躲,只能站在那里給他打,反正他用的力氣總是很輕。 他們一直鬧到聞晨的住處附近,季舒流漸漸地停下腳步,拉住秦頌風的胳膊,靠在他身上,閉了一下眼睛,忐忑地說:“進去吧。” 仇恨已了,元兇已死,但這些只能解氣或者說維護正義,對潘子云的病勢并無幫助。將近一個月不見,卻不知潘子云的情形是更好還是更壞? 季舒流醞釀半晌,終于抬手扣門,很久都無人應答,熱心的鄰居從門簾內探出頭說,昨天聞氏酒樓剛開張,聞家的姑娘們應該都去店里忙了。 姑娘們去了店里,負責照看潘子云衣食瑣事的雇工總該還在聞家,為何卻不應聲?秦頌風悄悄繞到后院之外越墻而入,發現整個住宅空無一人,潘子云原本沉睡的那個房間里已經有淺淺的一層浮塵,至少最近數日之內,這房間里是無人居住的。 季秦二人都有點慌,不敢說出心中可怕的猜測,匆匆去往新開張的聞氏酒樓。 酒樓坐落在英雄鎮最繁華的那條街道上,門面樓兩層高,古怪地涂著通身綠漆,連門口的燈籠都是綠紙糊的,門口高掛的牌匾四四方方,上面只寫了一個“聞”字,看上去別致打眼。 大門已開,露出樓內新綠色的桌椅,不過現在還是上午,樓里沒什么客人,瞧不出生意好壞。 季秦二人無心多看,穿過大廳走進后院。廚房內響著切菜切rou的動靜,隱隱還有少女的閑聊聲,后院的石凳上坐著一雙男女,邊閑話邊剝著豌豆。 女的身材窈窕、衣衫新綠,是聞晨;男的高大威猛,胳膊底下夾著一根鐵槍,居然是魯逢春。 兩人聽見腳步聲,默契地同時抬起頭,聞晨面露驚喜之色:“你們終于回來了。季小哥這是受了傷么?” 秦頌風見她眼神中并無傷感,心放下一半:“潘兄怎么樣?” “費神醫前幾天來看過,說感覺他有點希望。”聞晨把手里的豆莢扔進小竹筐里,“現在軟點的東西放進嘴里他會咀嚼了,能吃的比以前多出不少;捏他的手,他有時候會捏回來,但如果用言語叫他捏你,他卻沒反應。” 這已經比最壞的情形好得太多,季舒流誠懇道:“多謝你們照顧得好。” “最該謝的是鐵蛋,前前后后出了不少力。”聞晨道,“這兩天我忙著新店開張的事,把潘先生送到不屈幫那邊,白天都是鐵蛋看著。你要去看的話,讓魯大哥順路帶著你。” 季舒流心中懸著的巨石穩穩落地,正要再度致謝,忽見后門走進來一個歪戴小帽、衣襟不整的年輕英雄。 魯逢春抬頭瞪了那青年一眼,他嚇得立刻把帽子衣襟攏正了,急切道:“何家茶館有個老瘋子鬧事,抓著鐵蛋說鐵蛋長得像他死了的老婆,鐵蛋都叫他給嚇懵了,你快去看看。” “去他奶奶的瘋子,男女都分不出來?”魯逢春一拄鐵槍,憤然站起,聞晨也扔下豌豆起身。季秦二人對視一眼,都奇怪鐵蛋怎么總是遇見瘋子,跟在他們身后趕到何家茶館。 鐵蛋的手腕果然被一名老者抓得牢牢的。老者滿頭茂密的白發,高大健壯,看上去威風猶勝魯逢春,鐵蛋今年十三,雖然個頭尚未躥起,斗毆也算頗為純熟,在這老人面前竟毫無掙扎的余地。 ——天罰派掌刑宋鋼原是武林高手,雖然已老,體力尚未衰竭,制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然毫不費力。 宋鋼的眼神依舊透著十足的威嚴,不過好像頗為心急,平時鐵青的臉漲成了紅色,難怪被旁人認成瘋子。 秦頌風知道他夫人當年被上官判的女人殺害的慘事,攔住意欲出手的魯逢春,上前道:“前輩,你冷靜些,人死不能復生,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三十年……” “我正是冷靜,才明白天下絕無這么湊巧的事。”宋鋼直接打斷了他,“英雄鎮是我兒子被殺的地方,這孩子生在我兒子被殺次年,長相和我妻子七分相似,怎么可能與我兒子毫無關系?今日這孩子的養父,那個姓魯的,必需出來把事情說清楚。” 秦頌風心中悚然一驚。季舒流反應較快,說道:“前輩為何認定魯小公子的父親是養父?令夫人的故鄉就在永平府,和英雄鎮不足百里之距,這孩子和令夫人長相相似,恐怕是因為與她沾親帶故吧。” 宋鋼斷然道:“不可能,我查過,我妻子的父母和唯一的兄弟都死了,沒有近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