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61
“你有,”季舒流瞪著他,“你這個埋伏明明只完成了一半,倉促發動,難道不是為了救青藤?” 蘇驂龍道:“的確是為了給她留一線生機,但如果她把握不住,就此喪生,也只好怪天意。” “哪怕她死在你面前?”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從崖頂傳來,眾人仰望,看見孫呈秀帶著雙手被反綁在身后的青藤從崖壁頂端探出頭來。她道:“原來青藤不但是你母親的婢女冷杉,還是蘇門雨師,在你少年時四處投毒殺人,和風伯徐飚一起支撐蘇門的財力。這樣一個有功之臣,你真的不救?你放開潘子云,就可以帶著雨師先走,明日之前,我們不去找你。孫某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當初的冷杉,后來的雨師,如今的青藤眼中凝著一抹憂愁,仿佛依然僅僅是那個聞名桃花鎮的才女,她嘴角微微向上彎起,頗有風霜痕跡的清瘦臉頰上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阿龍。” 蘇驂龍往上看了一眼,目光冷淡。 “燕山掌門已死,小夫人的遺愿已經達成大半,我無懼生死,早就想下去接著服侍她了。”青藤溫柔而固執地把目光投向潘子云,“但是我剛才聽那個挾持我的小姑娘說,原來就是這人當年誘jian了奚十四,如今又在英雄鎮編造胡言亂語的戲文,污蔑老門主、大夫人和小夫人的名譽,我死之前,很想看他先死,可惜……阿龍你還年輕,現在不該死,暫且用他的命換你的吧。” 蘇驂龍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潘子云目中卻噴出仇恨的火焰:“原來你寫《續緣記》,是因為聽了我寫的戲,才故意把蘇潛的事編成戲文傳唱宣揚。” 青藤反問:“是不是燕山派告訴你大夫人和小夫人的身份的?是元掌門,還是仇鳳清?” 潘子云一怔:“你說什么?” 青藤道:“究竟是誰告訴你,那位吳夫人就是我蘇門的小夫人。” 潘子云微微一哂:“我根本不知道,寫《逆子傳》只是有感而發,巧合而已。燕山派的人,至今還不知道商鳳嫻的結局。” “不可能。”青藤并不相信,“事到如今,你還要隱藏那仇鳳清的去向,實在可笑,她就這般見不得人嗎。” 蕭玖突然道:“你們居然至今還不肯相信,屠滅蘇門的根本不是燕山派,和仇鳳清也沒有任何關系,仇鳳清早就死了,天罰派失蹤以后她神智混亂,再也不曾清醒過一時半刻,雖然逃回燕山派,沒幾年就舊傷復發而亡。” 青藤道:“你根本不是燕山派的人,怎知仇鳳清早就死了。” 蕭玖道:“有人在她剛剛腐爛的時候挖開墳墓,打開棺材親自辨認過,夠不夠?” 青藤冷笑:“竟然有如此離奇之事,也是新鮮。” “挖墳驗尸的人,是我一位朋友,來自黑道,一向同她有仇,所以要親自檢驗。” 青藤不屑:“你這位黑道的朋友,恐怕不是你編出來的,就是仇鳳清得知我們要來找她復仇而請來的騙子。” “可惜那位黑道朋友對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還不到十歲,蘇潛一家還好好地活著。”蕭玖瞟了青藤一眼,“現在你們說說吧,蘇門得罪了柏直,又得罪了我,唯獨不曾得罪燕山派,你們究竟為何認定是燕山派出手的?你們告訴我,我就告訴你們蘇門被滅的真相。” 第48章 鴟得腐鼠 ※一※ 青藤沉默良久,目光轉動,在季舒流和潘子云兩名男子臉上滑過,露出一個凄婉的笑:“人人說四五年前,桃花鎮上第一等的美人就是聞晨,你們都見過她,覺得她如何?” 沒人說話。 青藤的眼皮微抬,凝視著遠山盡處的天空,動情道:“小夫人買下我的時候,已經懷上阿龍,肚子微微凸出來,但她還是那么美,若說聞晨艷光照人,小夫人就是安寧雅致、風姿綽約,更勝一籌。老門主第一次看見小夫人,就喜歡上了她。 “聽說大夫人年輕的時候,也和小夫人一般美,氣韻雖然不同,眉眼卻十分神似……她們姐妹二人,就像《續緣記》中說的那樣,至死情比金堅,不曾吃過彼此的醋。” 孫呈秀難以抑制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青藤卻夢囈般繼續著她的回憶:“姬姑娘,或者蕭姑娘,你見過老門主,應該承認,他雖然武功平庸,卻是個才華橫溢、聰明絕頂的男子,而且風度翩翩。他親手設計的殺戮,總是滴水不漏,很多人甚至被當成急病、意外,從來沒讓蘇門遭受任何懷疑,所以蘇門在殺手中口碑甚好,卻名聲不顯。這樣卓越的男子,當然能博得最美麗的女人之心。所以當年大夫人慧眼識英才,巧施妙計瞞天過海,嫁給了老門主在嶺南的偽裝身份;后來小夫人從大夫人那里與他相識,又嫁給了老門主在永平府的偽裝身份。” 季舒流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條理清晰地胡言亂語,聽得直發愣。 青藤的眼中射出深刻的怨毒:“大夫人是個好女人,婚后相夫教子,雖然屢次改進蘇門武功,卻從未出手殺過人……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最后的致命一招還是馬鋒發出的。大夫人年少時行走江湖,也曾行俠仗義、濟困扶危,只因一次協助馬鋒殺人,燕山派就要她償命,拖整個蘇門為她陪葬,甚至把整件事壓得密不透風,唯恐妨礙門派聲名!” 季舒流道:“這個被馬鋒和商夫人殺害的人,就是柏直,當年還不到二十歲。” “是的,柏直,據說是個張狂無知,只有仇敵沒有朋友的年輕人,根本死不足惜。” 季舒流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怒火:“當年柏直雖然逃脫,但是心臟重創,已經必死無疑。既然他必死無疑,燕山派又從何得知他被害的真相?你們的懷疑根本毫無道理。” “燕山派經常在附近活動,多半是有人從他尸體上認出了大夫人留下的刀痕,追蹤而至。”青藤不自覺地咬著嘴唇,“我們證據確鑿。推云童子是個侏儒,當年仗著身量矮小,縮在米缸里逃過一劫。燕山派的人離開之后,他爬出來施救,發現大夫人還有一口氣。大夫人掙扎著說,是仇鳳清學了天罰派的劍法,帶著燕山派的元磊前來對她清理門戶了,其實,所謂燕山雙鳳,從小到大都是互相嫉妒,向師父、師兄爭寵,是敵非友,宿怨不淺。仇鳳清明明長相不如大夫人好,只是刀法略強,元磊身為師兄,卻總偏著仇鳳清。” 蕭玖道:“抱歉得很,商鳳英看錯了,仇鳳清的確已死。” “蘇門一開始也是難以置信,但后來小夫人聯系到徐飚,徐飚也證實仇鳳清當年并未隨著天罰派失蹤,而是回來裝瘋賣傻了幾年,還嫌不夠穩妥,最后又詐死逃脫。否則那元磊為何要終生不娶?” 蕭玖用十分篤定的語氣道:“這只是湊巧,仇鳳清真的死了,商鳳英恐怕是做過虧心事,一輩子心驚膽戰生怕被燕山派發現,那天出手殺傷柏直以后,驚惶之下,才在死前認錯了人。” “分明是你胡言亂語,這其中的事,我蘇門知道得比你更清楚。”青藤似乎是被反綁太久,身體有些僵硬,躺在雪地上緩慢地活動了一下筋骨,換成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蕭姑娘,你只見過大夫人,沒見過小夫人。大夫人是個武功高強、直來直去的奇女子,可惜脾氣的確有些暴躁,因為老門主偶爾拿有姿色的小殺手取樂,就殺死好幾個泄憤……” 季舒流忍不住打斷了她:“你剛才還說商鳳英只殺過一個人。” 青藤輕顰雙眉:“此言差矣,這些乞兒流落街頭孤苦無依,若不被老門主撿回去教養,也很難活到大,殺死他們豈能算作殺人?莫說他們,我在蘇家實屬奴仆,如果大夫人要殺死我,也不能算作殺人的。” 季舒流啞口無言,她便自顧自地繼續說:“大夫人的性情太過驕傲,雖然嫁給老門主那樣的男子,卻還像尋常婦人一般爭風吃醋,即使老門主反復保證,絕不讓那些小殺手懷上他的骨rou,也難以平息她的怒火。其實我知道,這些孩子,包括跟老門主最久的奚姑娘,都絕無不切實際的幻想,大夫人那樣多疑,有些過分了。小夫人對此也是心懷歉疚,老門主在世的時候,她時常點一炷香,念上一整天的佛經,祈求死者早日超生。 “但大夫人從來不吃小夫人的醋。一來小夫人就像大夫人的影子,老門主愛她,也就像愛大夫人一般;二來小夫人那樣溫柔善良的女子,正是我見猶憐,世間怎么可能有人忍心生她的氣呢?” “正是,溫柔善良的女人,活活打死年僅八歲的親生女兒。”潘子云涼颼颼地道。 青藤淡淡挑眉:“如果我一夜之間殺死你的jiejie、你的丈夫和你jiejie的兩個兒子,你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你可知道蕭姑娘為何沒見過小夫人?都是因為老門主管教那些乞兒過嚴,小夫人旁觀數日,于心不忍,才搬到英雄鎮居住,情愿獨守空閨,撫養兒女。” 潘子云干澀地“哈哈哈”假笑了三聲:“不錯,只要沒親眼看見,就無所謂了。” 青藤的視線微微上抬,眼中霧氣朦朧:“你不懂。老門主培育這些乞兒,是為了鉆研蘇門武功和殺人的策略,減少本門弟子傷亡,小夫人……咳……總不能將這些同門兄弟的命,與流落街頭的乞兒們相提并論……咳咳……” 也許因為說話太多,吸入山谷中的冷風,青藤開始有氣無力地咳嗽,好一會才道:“燕山派的惡人沒有發現小夫人,但老門主和大夫人死后,原來那個多愁善感的小夫人……也就死了。她還是那么美,卻成了一具美麗的行尸走rou……” 一滴淚水順著青藤的眼角滑下去:“阿龍,你還記不記得,小夫人從前是很疼你們的,她的手又快又巧,你和小小姐長得那般快,卻總能穿上最合身的衣服,鄰居家的孩子們只有羨慕的份兒,連大夫人生的兩個哥哥都羨慕得不得了。 “小小姐幾個月大的時候愛哭鬧,小夫人從來不嫌煩,整日整夜地抱著她,又怕你一個人寂寞,右手抱著小小姐,左手還拍著你的頭,給你講故事,講一會兒,唱一會兒歌哄小小姐睡覺,講一會兒,哄一會兒,老門主來探望的時候,才抱過小小姐,叫小夫人歇歇,或者領著你出去爬山……咳咳……” 青藤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咳嗽卻越來越急促,可怕的暗紫色從她雙唇涂抹的胭脂底下顯露出來。孫呈秀終于看出不對,沉聲道:“你何時服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