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54
潘子云沒有像季舒流所擔心的那樣拒絕服藥,而是真誠地道了謝。他小口喝著還有點燙的藥汁,眼神迷離,輕聲說:“以前愿愿喝的也是這種藥,她怕苦,每次都要我先嘗一嘗,自己才肯喝。” 季秦二人早已習慣他對奚愿愿隨時隨地的追念,沒有打擾他,任憑他自己陷進回憶之內。 過了一會,藥性發散開來,季舒流開始在潘子云關節附近施針。他雖然并不專精醫術,但從小與醉日堡精通內科的魏老和精通藥理的范叔相熟,又兼習武之人認xue準確,下針下得有模有樣。 潘子云沉默地半臥在床上,看著一根根針扎進他包著骨頭的皮膚里,忽然笑了一笑,說:“愿愿不是怕苦,她只是第一次遇見擔心她怕苦的人?!?/br>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小,季舒流最開始還以為是專心施針聽不見的緣故,直到此刻才趴到窗縫邊往外看了看。他發現漫天的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歇,陰云散去,露出冬日蒼白微暖的太陽。 ※二※ “……元掌門把他身上僅有的二十兩銀子全都拿出來,建起好幾棟避風的大房子,專供乞丐居住,后來那個鎮子里就再也沒凍死過……” “無聊,換一個?!?/br> “唔,那就說,元掌門千里送糧,救濟災民?” “無聊,換一個。” “西北佛俠一招未出,化解兩大幫派之爭?” “無聊,換一個?!?/br> “還有……尺素門秦二門主坐懷不亂,拒絕桃花鎮四小美人之首?” “無聊,換一個!” 秦頌風被嘴里的茶水嗆了一下。 風雪初停,他和季舒流一起坐在聞晨帶他們來過的酒樓里打探消息,消息沒打探出來,只好聽著旁邊雅座里的對話解悶,卻更悶了。 他覺得悶,并不是因為“坐懷不亂”的事被宣揚出去,而是因為元掌門。 隔壁雅座里坐著一個相貌還算端正卻滿臉戾氣的三旬男子,三個目光銳利的護衛,還有四個青樓里的姑娘,其中最楚楚動人的一個陪坐在主人身旁。那主人口音南腔北調,按說應該有幾分閱歷,年紀也不小了,但聲音輕浮有如少年,為人似乎也輕狂有如少年,非要那美貌姑娘給她講講江湖好漢的故事下酒。 美貌姑娘委屈地道:“可是,奴家聽說過的的江湖中事,就只有這么多了。我們和燕山派離得比較近,所以總是聽見燕山派大俠行俠仗義的傳聞?!?/br> “屁,磨磨唧唧的,這叫屁的行俠仗義,”輕狂男子道,“我要聽殺得血rou橫飛,以一敵百那種,痛快的,明白了嗎?行俠仗義還是殺人放火都無所謂!這元掌門名聲在外,做事忒不痛快,他徒弟方橫也是,換成我,絕不能讓叛徒痛快死了,就算不小心讓他死了,也得把他那黑心黑腸子掏出來掛在樹上,腦袋當夜壺,jiba割下來□□腚里示眾!做人可不能像燕山派這么窩囊?!?/br> 他身邊的護衛們哄堂大笑,紛紛稱贊主人的“豪氣”。 在此人看來,元掌門默默做過的一切善舉都可歸結為“不痛快”三字,連做下酒的談資都沒有資格。 季舒流雖然不認得元掌門,卻比秦頌風更不高興,匆匆吃完飯菜,拉起秦頌風便走,走之前泄憤般踹了一下凳子腿,還半真半假地踹疼了腳。秦頌風這才露出一點笑意扶住他。 回到住處歇了一會,劉俊文忽然跑過來道:“孫姑娘傳來一封加急密信。” 秦頌風接過,迅速撕開。 信中說,燕山派的男人們早就被問遍了,所以這次孫呈秀問的主要是女人,她覺得女子之中心細的多,常常能發現一些微妙的情感。 比如,幾名嫁入燕山派的年長女子都記得,元掌門和方橫一生不娶,是因為醉心刀法懶得花力氣尋覓良配,但徐飚一生不娶,雖然也自稱為了醉心刀法,在這些女子看來卻是為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名叫商鳳嫻,是他的師妹,與他青梅竹馬,容貌美麗,性情溫柔,深得燕山派上下諸多師兄弟的喜愛。燕山派陽盛陰衰,當時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孩子,又生得美,喜歡她的不多才是怪事。 可惜商鳳嫻雖然對誰都很好,卻也對誰都沒“意思”,她武功低微、心軟膽小,十分厭惡江湖,后來嫁給了永平府一個名叫吳元博的商人,漸漸與燕山派斷了聯系,現在誰都不知她人在哪里。師兄弟們早就忘了少年的綺思,只有徐飚癡心不改,就在前幾年,還有人在他床上見過商鳳嫻當年嫁人后丟棄在燕山派的佩劍,感嘆他居然保存了這么多年。若說這罕見的“癡情種子”十年前就為了其他女人淪為殺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但如果商鳳嫻本人也和蘇門有勾結呢? 秦頌風側頭道:“我覺得徐飚一開始說自己為了個女人淪為殺手,是出于臨死炫耀,不是假話;但后來一會說那個女人是蘇門殺手的女兒,一會又說是雇主,應該是為了誤導咱們,當不得真。” “有理。”季舒流點點頭,又對著信皺眉,“這些燕山派的女弟子怎么名字里都帶鳳字?三十多年前他們最出名的女弟子也是燕山雙鳳?!?/br> 信紙被翻到第二頁,解開了他的疑問。 商鳳嫻是燕山雙鳳里商鳳英的堂妹,她家那一輩給女孩取名都帶著一個鳳字。 但商家人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這一家原本人丁稀少,后來商鳳嫻又父母雙亡,連遠親都找不到,年紀幼小無人照看,才被商鳳英接到燕山派。現在商鳳英遠嫁嶺南,聽說丈夫是個讀書人,不喜歡她亂交江湖朋友,也與燕山派斷了聯系。 潘子云坐在旁邊。他按揉著紅腫的關節,忽然道:“你們說商鳳嫻嫁給永平府一個叫吳元博的商人?英雄鎮就有一個叫吳元博的商人,已經失蹤了十年。” 季秦二人四目投向了他。 “我知道此事,是因為……”潘子云頓了一下,“先要說好,我寫《逆子傳》,英雄鎮上的傳言不過是個引子,劇中的事與真人并無聯系,所以才要將兄妹改成姐妹,避免那哥哥哪天回來,莫名染上弒母之名。” 季舒流道:“難得你如此心細。” 潘子云十分嚴肅地道:“寫之前我自然也查過那一家人慘劇的詳情,他們家的男主人就叫吳元博,但是你千萬不要把吳家的真事和《逆子傳》混淆在一處。” 季舒流笑了,用力點頭:“明白,我不會的。” 潘子云這才放心地道:“吳元博以前是個很顧家的男人,雖然在外經商,卻常?;丶姨酵迌?,對妻子、對兒女都十分溫柔。吳夫人最初也是個十分溫柔貌美的女子,對一雙子女關愛有加,連呵斥都極少。鄰里之人說,以前他們全家人都是輕言細語,安安靜靜的。” 季舒流手指一扣桌面:“溫柔貌美,燕山派也說商鳳嫻溫柔貌美?!?/br> “沒人知道吳夫人的姓名,只知道,大約在十一年前,她整個人都變得很奇怪,丈夫在家的時候好好的,只要丈夫離家,就整日尋釁生事,咒罵一雙子女又懶又饞、不知爭氣,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毆打凌虐。終于在一年之后,她女兒被活活打死了?!?/br> 季舒流長嘆:“這是家事,鄰里就算看不慣,也不好過問吧?!?/br> “并非如此,當年幾家鄰居都曾反復勸阻,因為她打孩子打得太沒道理,那男孩也就罷了,女孩不過七八歲,‘不知爭氣’的指責從何而來?”潘子云道,“可是,附近的婦女去勸,她置若罔聞。有一次深更半夜,小女孩哭叫得太慘,鄰居一個男子終于按捺不住去砸她家的門。那女人居然打開門,當著那鄰居男子的面,一只手堵著小女孩的嘴,一只手拿著菜刀放在小女孩脖子上,陰森森地說,再哭一聲就砍掉她的腦袋。后來,鄰居便不敢管了。” 秦頌風也有些驚詫:“她丈夫呢?” “她丈夫回家的時候,鄰人屢次告狀,但她成婚多年一直溫柔嫻淑,丈夫自然不肯相信外人之言。直到女孩死去,吳元博或許在遠方得知了真相難以接受,再也沒有回來。” 秦頌風道:“聽著有點像失心瘋,但要是真瘋了,不可能她丈夫一回去就裝得和正常人沒區別吧?肯定有別的內情?!?/br> 季舒流問潘子云:“這女人埋在哪里?” “不知道,只聽說她死的時候,丈夫失蹤多年,兒子也不見蹤影,家里的婢女用剩余家產將她埋葬,之后也不知去了哪里?!迸俗釉频?。